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自始无终 作者:花匠先生 文案 一心避世隐居的顾念宸没想过这辈子会遇上护宅心切的小狼狗白瑾。 惟愿家人平安的白瑾也没想到这一生会缠上腹黑狡猾的老猫顾念宸。 自此以后,福祸相依,嬉笑怒骂,鸡飞狗跳…… 那都不是事。 男主看似温和良善实则腹黑鬼畜爱磨人,女主看似强悍精明实际可爱柔软易推倒。 悬疑元素的现代言情,专心专情谈恋爱,剧情需要有虐点,但是结局一定欢喜圆满。 不v,可放心跳坑。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念宸,白瑾 ┃ 配角:白安 ┃ 其它:   ☆、第一章   第一章   白老夫人失踪了。   因为身份特殊,白家除了报警和雇佣私人侦探,并未将消息走漏出去,所有人在两天之内将白老夫人有可能出现的地方掘地三尺,依旧没有找到这位贵妇人。   就在老夫人失踪第三天的夜里,白家企业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朱姓部门经理却带着白老夫人回到了白家。   一时哗然。   = = = = = =   同一时间,顾念宸回到家已是夜里十点,他洗了个澡,顶着湿漉漉的脑袋窝在客厅沙发上看书,正瞧得昏昏然欲睡时,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瞥一眼来电显示,年轻俊朗的脸上无甚表情,接起电话漫不经心问了一声,“怎么了?”   “你在家里吗?”电话那边是此刻理应在白家受赏的朱钰,声音听上去明显着急却又强压着声,闷闷钝钝鬼鬼祟祟,让电话这头的顾念宸顿生不好的预感。   “我在。”顾念宸放下书,坐直身体,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房门。   果然,下一秒,朱钰急慌慌地说道:“那你开门,我就在门外。”   顾念宸皱眉,叹气,紧接着站起身赤脚前去开门。   门一打开,站在门外的却不是朱钰,而是一个体态纤瘦的年轻女人,黑亮柔顺的长发自然披肩,穿着条dior秋冬黑白连衣裙,手臂上搭着件同色系风衣外套,她妆容精致面色沉郁,笔挺挺地站在顾念宸半米之外,从头到脚气势凌人。明明是她大半夜毫无预警地出现在顾念宸家门口,眼神里透露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却更像是顾念宸未经允许私自闯入她的领地。   这么一个年纪轻轻却偏将自己全面武装的女人,要么是当真强悍到了骨子里,要么就是外强中干硬撑脊梁,不管哪一种,她今夜都是来者不善。   “你……”顾念宸刚要开口,门外的女人却转过了头,冲身后的朱钰冷冷问道:“朱经理,他就是真正找到我母亲的人?”   被挡在女人身后的朱钰尴尬地点了下脑袋,一等女人转回身,他立即冲对面的顾念宸耸肩摊手,眉目耷拉,最后双掌合十拜了又拜,显示出他的身不由己。   顾念宸心中明朗,已经知晓了眼前女人的身份,便对她微笑道:“白小姐,你好。”   站在门外的正是朱钰的小老板,白家年纪轻轻却身任总经理的大小姐,白瑾。   就在顾念宸礼貌打招呼的同时,白瑾也在上下打量门内的年轻男人。   顾念宸身量高挑面目清俊,又是刚刚洗完澡穿着身米白家居服,正是最放松闲适的时候,衬着客厅里明亮柔和的光线,随意垂落的几缕湿发翘在额前,更显现出他脸上温和耐心的笑意,和周身平静温润的气息。   白瑾没有说话,心中却已经将顾念宸自动归到温吞老好人那一类。   一脸严肃的小老板没说话,顾念宸也安安静静,气氛立即凝滞,朱钰赶紧插上前来,招呼道:“别杵在门口啊,进去说吧。”   白瑾却不为所动,而是盯紧了顾念宸,开口说道:“我今天来,只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她的口气并不友好,顾念宸却依旧笑得清和,“你说。”   白瑾目光灼灼,一眨不眨地看向顾念宸,认真问道:“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母亲的?”   = = = = = =   这天早些时候,顾念宸将闭关三个月终于完结的稿子发到编辑邮箱,然后揉了揉眉心,松下一口气。   关于新故事的结局,顾念宸和编辑各执己见,对于以悬疑侦探题材长期占据热销榜单的顾念宸而言,给读者送上一份虐恋情深开放式大结局并非奇事,可编辑却一反常态坚决否定,务必希望顾念宸重写一个大团圆结局。   俩人僵持了小半月后,编辑拗不过顾念宸,抛出了最后一个在顾念宸看来简直无赖的理由。   小编辑哭哭啼啼地说,你写这样一个自始无终的爱情,总有一天要遭报应的。   顾念宸哭笑不得,不再争辩“自始无终”究竟有没有善终,只在交稿前两天妥协,重写了个完满结局。   于是皆大欢喜。   窗外是鸦青色的初秋晚昏,繁灯未启,城市高楼连绵着黑黢黢的远山,凉薄的秋风卷着小区里的茉莉花香,清凉惬意,沁人心脾。   顾念宸关掉电脑,原本打算到床上好好躺躺,结果还没从座椅上站起来,手机里就收到朱钰邀他出门吃饭的信息。   朱钰是顾念宸的大学室友,毕业后直接进入本市龙头企业的易安集团,没日没夜地打拼了几年后成功跻身部门经理,从前兢兢业业的工作劲头就像漏了孔的气球,咻的一下全消失了,虽然依旧将事业前程看得极重,但也多了不少取巧卖乖的捷径,总而言之,就是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变成了赖皮老骡子,没嗅到胡萝卜的清香便迈不动腿。   顾念宸冲了个澡,换了身休闲衬衣牛仔裤,出门前他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看见镜子里因为长期宅居略显苍白的脸,他轻笑着摇头,这才拉开房门往外走。   进电梯的时候遇到楼上的小姑娘,小姑娘站在角落里不停抬眼偷瞧他,一见顾念宸看过来又慌忙低下头,只露出个红红耳朵,像被火烧着了一般。   顾念宸只当不认识,径直进了小区地下停车场,开着自己的车朝约定的江滨驶去。   南国的初秋,江流暗涌,凉风袭人,却没有强劲的冷风和刺骨的寒意,顾念宸一停好车便看到餐馆二楼的露天平台上,几日不见,越发吃得油光满面的朱钰正挥手朝自己笑。   “可把顾大作家盼来了!”顾念宸刚走到位子边,便瞧见自己多年好友正仰靠在沙发座上,笑嘻嘻地上下打量自己,“关了这么久的禁闭,你这张脸怎么反倒更招小姑娘了?你真的是关在家里写小说,而不是飞去哪里秘密整容了吗?”   朱钰这张嘴,常常让顾念宸哭笑不得。   “刚刚交了稿。”顾念宸在朱钰对面坐下,服务员开始上菜,他笑问道:“这个时间,你平时应该还在公司,怎么今天有空找我吃饭?”   “正巧到了附近,就想把这东西交给你!”朱钰从自己鼓囊囊的钱包里抽出一张卡,随手丢给顾念宸道:“这家健身中心离你家不远,年费我已经充了,不管是拳击还是瑜伽,跑步还是举重,总之你给我按时去,别浪费了!”   顾念宸已经将那张会员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闷笑道:“我讨厌运动。”   朱钰刚举起筷子又放下,斜瞪着他道:“你知道你自己从事的也是高危职业之一吗?”   正在布菜的服务员听到这话,好奇地瞥了眼顾念宸。顾念宸冲她一笑,他本就长得清俊明朗,温和微笑的时候两眼微弯,就像冬日暖阳下一棵挺拔闪耀的白杨树,霎时迷离了那年轻姑娘的眼,晃得她手腕一抖,差点将一盘双花栗子鸡丁倾倒。   朱钰往嘴里塞了块荔枝肉,边嚼边笑。   服务员绯红了脸,匆匆上完菜,赶紧离开。   “哎!我要是有你这张脸,现在指不定已经飞黄腾达了。”朱钰啧啧称奇道:“你说你怎么不去拍广告?比你偷偷摸摸写书赚多了。”   顾念宸瞥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你弄个笔名写书也就算了,为什么从不出席签售也不接受采访?等你哪天知道你这张脸其实就是个金矿,我立马辞职给你当经纪人!”朱钰自顾自感慨不休。   “你在外头忙什么?”顾念宸忙打断他的话匣子,微微倾身看向朱钰的皮鞋,转移话题笑道:“新买的皮鞋都摩成这样了,似乎挺累的。”   朱钰被他一说,才注意到自己那双新皮鞋不管是鞋尖还是后跟都布满刮擦痕迹,鞋面之上也蒙着一层白灰,顿时心疼道:“我在外头跑了一天,可怜了我这双养尊处优的脚。”   顾念宸微微笑。   像朱钰这种事业已经有所起色的男人,手底下管着十几个人,平日里都是开着车往返公司与家,少有穿着皮鞋在外头大马路上疾奔狂走的,瞧他此刻狼吞虎咽忙着吃饭,也不知是饿的,还是急的。   顾念宸并不打算探知什么,他正要将筷子伸进菜里,朱钰却凑过来,轻轻抓住他的手腕,压低声,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知道吗?我们公司的白老夫人,失踪啦!”   顾念宸知道朱钰就职的易安集团董事长姓白名安,这白老夫人自然就是董事长的母亲。   “这消息没几个人知道,白家雇了全城的私家侦探到处找,找了两天,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朱钰嘿嘿笑道:“我们总经理开出的赏金是这个。”   顾念宸盯着朱钰伸出的两根手指,愕然道:“两万?”   “二十万!只要是和白老夫人有关的任何线索,一律都是这个价,如果能亲自将人请回白家,赏金另论。”朱钰眼里闪过精光,他这个人,大学时代也算大好阳光青年,这几年借着阅历增长了不少精英气质,可惜水涨船高,那肚子也是日渐肥硕,简直快成了外貌现象级的贪官污吏,就等着逮住他随时抄家了。   顾念宸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的过去,因此,他马上就猜出了朱钰的真实想法。   “你倒不至于是为了那二十万。”顾念宸笑道:“你提过你们那位还是待嫁之身的白总经理,如果能借此机会解了人家的燃眉之急,碰巧得一门好姻缘,从此往后,你便是直上青云,鱼跃龙门了。”   “呸呸呸!把我说成个地痞流氓!”朱钰哈哈笑道:“就算不为了小老板,白家只要稍作奖励,把我往上升一级,年薪翻倍不论,往后的人脉资源可就不是现在一个部门小经理能比的。”   朱钰还惦记着上街找白老夫人的事,一顿饭吃得飞快,等他灌下一小碗苦瓜羹,这才急道:“我先走了,你慢慢吃,改天再找你。”   “这么拼啊?”顾念宸问他。   “废话!”朱钰拿纸抹着嘴,“像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要飞黄腾达,除了勤勉,抓住每一次机会也是必须的。”他起身要走,没两步又折回来,倾身瞪了眼顾念宸,威胁道:“健身中心一定要去,你要是敢猝死在你那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兄弟我是不会给你收尸的。”   说完,这位职场老油条已经噔噔噔下了楼,走了。   顾念宸一个人坐在江滨餐厅的露台上,夜幕降临,华灯璀璨,江畔的冷风吹进他的脖子,他低头看向一桌子菜肴——全是他喜欢的口味。   顾念宸轻轻一笑,将桌上的健身卡收进口袋,起身也走了。   他没有回家,而是将车停在市中心的一条马路边沿,最后确定了一遍地址,这才下车。   街的对面就是全市最富贵小区的一处入口,如果网络上的消息没有错,白家的别墅就在这个入口院墙后的右手第一栋。从安保森严的入口望进去,根本瞧不见隐藏在绿树和亭台后的房子。   顾念宸沿着马路走了一段后,穿过街道,来到对面的小区高墙下,再次走起路来,只不过这一次,他一直专注地盯着对面的建筑物。   这个小区建在市中心,尽管小区内绿意盎然鸟语花香宛如仙境,小区外一街之隔的地方依旧是现代都市里日益拔高拥挤的楼房以及各处喧嚣吵闹的商业中心。   真正的世外桃源,不是用钢筋水泥就能搭建起来的。   顾念宸朝白家别墅的方向走了十多米后,一直仰起的视线终于定格在不远处的某个位置上。   那是一栋不知何故暂时停工了的商业大楼,没有披上外衣的大楼就像一个黑乎乎的巨大煤砖,每个黑洞都像巨人深沉无底的眼睛,冷漠森然地俯瞰周围的人群。   时间已经不早,顾念宸径直穿过马路,朝那栋大楼快步走去。   大楼距离白家居住的小区并不遥远,顾念宸步行了几分钟后,施施然来到大楼底下,尚未完工的工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顾念宸在毫无阻挡的情况下直接朝楼上走去。   他直接爬过六楼,中途未做停留,直到第七层,他开始离开楼道,进入楼层,安静地寻找什么。   夜晚的城市霓虹从侧面照进这些黑暗的楼层,笼罩在明暗交界处的顾念宸很快在第九楼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一个躲在暗处神色慌张的老妇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ε` )   新年开新坑,新的故事是悬疑言情,男主角是个被逼避世看似温柔贤惠实则腹黑狡猾的男人,女主角是个人前战斗机人后小母鸡的好孩子,虽然标题叫做自始无终,但是无终的含义,也有“永无止境”的意思嘛,所以大家不要担心,肯定是HE的,要相信我╰(*′︶`*)╯      ☆、第二章   第二章   “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母亲的?”白瑾重复了一遍问题,接着说道:“等你回答完这个问题,我再考虑要不要问出第二个问题。”   顾念宸见她没有进门长谈的准备,也只能杵在门口答道:“我在那附近买东西,正巧遇到白老夫人,我尾随她上楼,确定了她的身份后,便通知朱钰来接人。”   “你怎么知道你遇到的人就是我母亲?”白瑾问道。   顾念宸笑道:“这是第二个问题吗?”   白瑾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冷冷问道:“还是说你本来就有尾随独身妇女的习惯?”   这指责极其锐利,朱钰已经变了脸色,顾念宸却没有生气,反而更加耐心解释道:“真的只是偶遇。如果一定要问我为什么会留心到你母亲,只能说她穿的裙子太显眼。”   “裙子?”白瑾微微蹙眉,同时开始回忆自己母亲被送回家时穿的那条裙子。   似乎没有什么奇怪。   顾念宸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你母亲今晚穿的是一件很脏的灰色方格长衬衫,衬衫里头是一条蓝色裙子,如果我没看错,那裙子是传统织锦缎面料,蓝底白兰绣样,针脚细密,量体剪裁,应该是高级定制服装,价格不菲。一个穿得起这种裙子的落魄女人,这几天里,全城应该只剩下失踪的白老夫人一人。”   “……”白瑾原本只是轻蹙的眉头变得深深皱起。   朱钰惊讶得看向顾念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女人衣服了?”   顾念宸扬眉笑道:“你忘了?我上一本小说的凶手就是个服装设计师。”   朱钰恍然大悟,一时高兴,忘乎所以地伸手过来轻推了下老友的肩膀。   顾念宸抚着肩膀看向白瑾,温和笑道:“白小姐,我在那栋大楼顶上确认了白老夫人的身份后,就通知了朱钰,毕竟我会留意到白老夫人,也是因为朱钰辛苦寻找了一天后,今晚恰好和我提起这件事,因此我才能印象深刻。”   这话分明就是将功劳全推给了朱钰。   朱钰看向顾念宸,神情感激。   白瑾低头沉默片刻后,忽然转身推开朱钰,自己走进室内,反身将唯一的下属关在了门外。   顾念宸惊讶地看向这个身形娇弱气势却不凡的年轻女人。   白瑾几步走进客厅,站在顶灯之下,这才转身直勾勾看向顾念宸,严肃道:“第二个问题。”   顾念宸点点头,笑道:“你说。”   白瑾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说道:“我想请你帮我治疗我母亲的病,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 = = = = =   “你是谁?!”躲在暗处的女人惊恐地看向黑暗楼层的入口,“谁在那里?!”   顾念宸走向楼层有光的那一面,让自己的身体完全暴露在光亮中,这才举高双手,轻声安慰道:“白老夫人,您不要害怕,我是来接您回家的人。”   “你是谁?!”黑暗里的老妇人探身朝顾念宸看来,声音因为紧张而绷紧拉高,“你怎么找到我的?”   “偶遇。”顾念宸用了最简单的两个字来回答这个问题。   白家雇用了全城的私家侦探,联合警方,接连两天都没有找到的白老夫人,难道真就被顾念宸偶遇到了?   这话别说顾念宸自己,就连黑暗里的白老夫人都不会相信,但顾念宸言之凿凿笃定至此,白老夫人反倒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他。   其实要说如何找到白老夫人,顾念宸并不觉得困难。   他不过是在车上用手机网络搜索了一遍网上能查到的白老夫人所有信息,在百来条信息里,只有两样是真正有用的,一是早几年财经杂志对白老夫人的一篇人物专访,白老夫人作为一名惨遭家庭巨变的单亲母亲,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从摆摊开始,到后来创建易安集团,如果不是她的果敢坚毅审时度势,她不可能实现如此壮举。   另一条信息则是一篇小网站未经证实的八卦,交代了易安集团易主的真正原因是白老夫人这几年性情大变,多疑敏感,暴躁易怒,怀疑是早老性痴呆症。可是在这则八卦的后几年里,白老夫人依旧时常出席各大商业会议和活动,痴呆症的早期遗忘症状表现得并不明显,相反,因为多疑,她在商业活动上表现出来的进攻性更甚从前。   排除掉早老性痴呆症,顾念宸第一个怀疑的精神疾病是症状较为符合的被害妄想症。   一个为了孩子顽强拼搏至今的女人,即使是被疾病所控,偷偷离家出走,只要她还挂念自己的孩子,便一定不会离家太远。   以白老夫人雷厉风行的做法,如果产生了敌人的幻觉,必定是要反客为主的。在白家小区之外,能够监视到白家宅邸,又是闲置的建筑物并不多,这栋停工大厦便是其中之一。   顾念宸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比起那些将整座城市翻了个底朝天却全都忽视掉白家这一圆心的私家侦探来说,他的胜算不可谓不高。   他的运气也确实好,就像冥冥注定一般,他一下子就找到了离家躲避两日的白老夫人。   看似简单实则胆大心细的过程被顾念宸以平庸的“偶遇”做了总结,一方面是为了更方便地将功劳送给朱钰,另一方面,他不想徒增是非。   白老夫人从黑暗里小心谨慎地走出来,网络资料里说她不过五十多岁,可灯光下的她看上去却比这个年龄沧桑衰老许多,两鬓的黑发里甚至参杂着缕缕显眼的银丝,前几年出现在财经杂志上的女强人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俨然是个老态龙钟的妇人。   她身上披着件不知从哪捡来的灰布衬衫,衬衫底下却是一条简约大方的蓝色织锦裙,顾念宸的视线在那条裙子上只瞥了一眼,便微微笑了。   “你……”白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走出数步后才看清站在城市灯光边沿的顾念宸,这一看之下,她原本警惕戒备的脸上忽而浮现惊疑之色,“……你……”   顾念宸关心道:“白老夫人,您的家人都在等您回家,他们很担心您。”   “你……”白老夫人又上前几步,待彻底看清了顾念宸的脸后,她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线生机般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可算回来了!”   顾念宸惊愕地低下头。   白老夫人仰头对上他的眼。   在这位老妇人眼底里闪烁着一种灼热的光芒,夺目的让他恍惚产生错觉,以为不是他找到白老夫人,而是白老夫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自己。   可惜白老夫人眼里的光芒不过明亮了瞬间,便随着她骤然放松下坠的身体倏地消失。   顾念宸连忙扶稳白老夫人,带着神智有些恍惚的她往楼下走,同时给朱钰发短信,让他来接被自己“偶然遇到”的白老夫人。   = = = = = =   “治病?”顾念宸尽管心知肚明,却实在不愿意和树大招风的白家牵扯关系,便只是笑道:“我不是医生,哪里会治病?”   “并不是让你充当医生的角色,只是……”白瑾停顿了一下,不想和眼前的男人绕圈子,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母亲前两年被确诊了被害妄想症,虽然一直在接受治疗,但是想要彻底痊愈,就必须让她恢复完全的自知力。这两年里,我母亲一直怀疑有人要伤害我们的家人,这种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对她是个很大的折磨,她一直没有办法放松,直到今晚。”   顾念宸想起白老夫人在黑暗的高空楼层里初见他时说的那句话。   你可算回来了。   顾念宸当时只把这句话当成白老夫人精神混乱之下的一句呓语,并未放在心上,现在看来,白老夫人却是当真了,不仅如此,白家人为了治疗白老夫人,也将它当真了。   白瑾继续说道:“在来这儿之前,我咨询过医生的建议,医生说如果你的出现能缓解我母亲的精神压力,对她的治疗确实能起到很好的帮助,因此,我想请你以看护的身份住进我们家,帮助我母亲。”   说到这,白瑾看了眼顾念宸,本来一直严肃凝重的眼里闪过不安与忧虑,显然是担心着顾念宸的拒绝。   “关于报酬,我们会竭尽所能地满足你的要求。”白瑾郑重地补充了一句,“为了妈妈,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顾念宸本想一口拒绝掉的,可是因为白瑾最后一句话,临到口的话便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术业有专攻,”顾念宸委婉拒绝道:“这样的忙,我认为还是找相关的医务人员来帮会比较合适。”   要让一个拥有自己生活的人以看护的身份二十四小时照顾一个精神有疾病的老妇人,这确实强人所难,白瑾也是明白这一点,反倒不好再劝顾念宸。   他们俩已经在客厅里独处了一段时间,顾念宸走到大门后,正要拉开房门,白瑾忽的疾步上前,想要摁住他的手,谁知她走得太急,被玄关处的毯子一绊,人已经朝前扑倒。   眼看白瑾就要撞上坚硬的房门,顾念宸连忙侧身搂住她,“小心!”   “呃?”白瑾一张脸埋进顾念宸怀里,视线霎时漆黑,双手不由自主环上他的腰身,脑子里只剩下顾念宸身上恍如日光晨阳的温暖味道,可她还来不及细闻,顾念宸已经托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身站好。   “没事吧?”顾念宸轻声问道。   白瑾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有些惊疑。   如果她的手掌没有摸错,这个看起来文静羸弱的男人藏在衣服底下的却是一段不折不扣的劲瘦腰身,侧腰肌肉一瞬间爆发的张力,没有几年锻炼,是不可能办到的。   脑海里自动勾勒出眼前男人的腹肌形状后,白瑾玉面罗刹一样的脸蓦地红了,她手忙脚乱地推开顾念宸,一时窘迫地不知该说什么。   “谢谢。”顾念宸轻声道。   “啊?”白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顾念宸笑道:“这个时候,说声谢谢就可以了。”   “……谢谢。”白瑾声若蚊蝇。   “不客气。”顾念宸拉开房门,门外侧身偷听的朱钰立即重心不稳地踉跄进来,顾念宸不知何时已经挡到白瑾身前,拦住了脚步不稳的朱钰,笑骂道:“你干什么?”   朱钰嘿嘿笑,恭恭敬敬地问白瑾道:“总经理,这是要回去吗?”   白瑾绕过这两个男人,昂首阔步冷若冰霜地朝外走,翻脸比翻书还快,“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朱钰等白瑾拐过走廊,这才压低声问顾念宸道:“没为难你吧?”   顾念宸摇摇头。   朱钰松了口气,拍拍顾念宸的肩膀,说道:“这次多亏你了,白家的报酬……”   “人是你送回去的。”顾念宸笑道。   言下之意,白家的百万报酬,他是一分钱都不要了。   朱钰愕然道:“那怎么行,就算你不要他们的,我的答谢你也该收下。”   “你的礼物不是已经给了吗?”顾念宸笑道:“健身中心我会去的。”   “你……”朱钰怔住。   比起百万钱财,朋友的关心和牵挂才是顾念宸真正在乎的。   朱钰又怎么会不明白。   “去追她吧。”顾念宸指指走廊外,“夜深了,她一个女孩子……”   “她可不是一般女孩子,练过散打,空手道黑带,十里走来阴风不散,就算是架战斗机,她也是F-22,猛禽。”朱钰挤眉弄眼地笑。   想起刚才在门后那一绊,顾念宸轻笑摇头。   什么猛禽,顶多是只虚张声势的小狼狗而已。   朱钰嘴上损着小老板,到底还是赶着鞍前马后的伺候,没说两句便也匆匆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第三章   那晚,白瑾并没有太努力说服顾念宸,顾念宸还以为白家对他的想法不过是一时兴起,等过两天这种念头随着回归的白老夫人一起平静下来,对他这样一个小人物,白家必然不会再有兴趣。   可是就在这件事过去的第三天,白家再次登门拜访,而且这一次,来的竟然是白老夫人。   “这就是你这两年住着的地方?”白老夫人一等顾念宸打开房门,便自顾自走进屋内,像一只巡视领地的老母鸡,雄赳赳气昂昂,不复那天晚上在黑暗楼层里的惊慌与恐惧,只不过她看上去依旧憔悴,眉宇间的忧色并未减退。   顾念宸瞥了眼大门外静声而立的两个黑衣保镖,无奈地转过身面对白老夫人,问道:“老夫人,您这是……”   白老夫人将顾念宸的客厅仔仔细细环视一圈后,这才开口道:“听说你不愿意和我回家?”   “回家?”顾念宸不解,“这里就是我的家。”   白老夫人看着顾念宸的眼神就像看着家里蛮不讲理的孩子,口气也自然而然地缓和下来,“这里不是你的家,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你是我的佣人。两年前你离家出走,我到处找你。”   顾念宸心惊,他认真看向白老夫人的双眼,发现对方眼里信誓旦旦,全然没有撒谎的痕迹。   心里有个念头迅速冒了出来。   白老夫人除了被害妄想症,只怕也患有老年臆想症。   站在明亮客厅里的老妇人,虽然身家显赫,但是她的精神状态实在太差,连带折磨着她的躯体,让尚未花甲的她眉眼间尽显疲态。   顾念宸想了想,轻声问道:“白老夫人,我叫什么名字?”   白老夫人盯着顾念宸,眉头慢慢皱起,苍老的眼里渐渐笼上一层迷惘的氤氲,“……名字?”   顾念宸默默叹了口气,却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白老夫人仓皇地四处看了看,片刻后,她放弃似的坐在沙发上,颓唐道:“……难怪你要离家出走,原来是因为我忘记了你的名字。”   顾念宸哭笑不得,“白老夫人,您并没有忘记我的名字,您不知道我的名字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您根本不认识……”   他解释的话还未说完,白老夫人忽然歪倒身体躺在了沙发上,同时,她抓起沙发上的薄毯,毫不顾忌地盖在自己脑袋上,摆出一副掩耳盗铃的姿态。   顾念宸的话停在了嗓子眼上,他看着眼前耍赖的老妇人,一时无语。   正在胶着间,敞开的大门外忽然响起高跟鞋铿锵有力的走路声。   顾念宸转头一看,正瞧见白瑾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今天的白瑾穿了身Giambattista valli的黑衬衫和黑长裤,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脚下一双细高跟浅口黑皮鞋就像筋斗云一般风生水起,衬着明艳逼人的红唇冷目,一副遇佛杀佛,遇鬼杀鬼的气势,难怪朱钰背后要损她是战斗机。   一瞧见顾念宸,“战斗机”立马摆开攻击模式,高声质问道:“我妈呢?”   顾念宸指指沙发上已经彻底将自己藏进毯子里的老妇人,眼神示意这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瑾看也不看顾念宸,忙过去扶自己的母亲。   白老夫人死拽在头顶的薄毯好不容易被白瑾扯掉,一身金贵的老妇人已经乱了发型和妆容,只倔强地坐在沙发上不肯说话。   “妈,我们不是说好要呆在家里休息的吗?”白瑾拉着白老夫人的胳膊,气道:“我们回家!”   “不行!”白老夫人指着顾念宸,斩钉截铁道:“他在哪,我就在哪。”   这话一说出来,别说顾念宸,连白瑾都头痛了,她沉默地坐了半晌,眼里忽然闪过精光,紧接着,她松开白老夫人的手,起身朝客厅阳台边走边打电话。   顾念宸不知道她要打给谁,他只看到沙发上的白老夫人偷瞟了白瑾一眼,嘟哝道:“哼,谁来我也不走!”   老夫人小声抱怨的模样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神情顽固,却又带着孩子似的天真,顾念宸忍不住微微一笑,谁知阳台外的白瑾忽然转过身,两个人的视线正巧撞在一起。   顾念宸此时此刻的笑脸看在焦急万分的白瑾眼里,分明带上了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白瑾本来就冷淡的脸又沉下来,随即咬牙切齿地剜了他一眼。   顾念宸微感惊愕,更加哭笑不得,但他还是温顺地低头,以便藏好忍俊不禁的笑脸。   白瑾打了电话的十五分钟后,顾念宸家的大门再次迎来新的客人。   这一次的客人不用旁人介绍,顾念宸也一眼认出对方就是白家的长子,易安集团的董事长,朱钰的超级大老板,白安。   白安给人的印象和财经杂志上的介绍出入不大,三十多岁,事业有成,面相和善,待人亲切。   顾念宸注意到,白安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是十多年前的款式,没有璀璨的白钻和亮眼的宝石,就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银戒指——这和他如今的身价自然不衬,但也显现出这个男人的长情与温柔。   白安一进门便冲杵在客厅中央的顾念宸连声道歉,随后坐到白老夫人身边,轻声劝她回家。   白老夫人对着这个大儿子,说出口的话和先前一模一样,“他在哪,我就在哪。”   白安继续和白老夫人说话,正聊着呢,又有人急慌慌地冲进了顾念宸的家门。   顾念宸抬头一瞧,发现这次来的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   大的那位一身家庭主妇装扮,见到顾念宸,身形微微一顿,再转眼瞧见沙发上的白老夫人,立即红了眼,走上前低声道:“妈妈!我一回家就听说你不见了……你怎么又不说一声就走了呢?不管你想去哪,我都会带你去的啊……”   小的那个只有五六岁,背着个卡通小书包,从踏进客厅开始就只是讷讷地站在墙边,张皇地瞪大一对黑溜溜的眼,惶惑地看着这边的一群大人。   顾念宸看向那个孩子,友好地笑了笑。   那孩子仔细盯着顾念宸看了半晌,忽然兔子一样奔向白瑾。   白瑾稍不留神,被这孩子撞得一个踉跄,就往后退去。   顾念宸眼疾手快,伸手搂住她的腰,灵敏地托了她一把,让她不至于摔倒。   “姑姑……”小孩抱着白瑾的大腿,仰着白嫩嫩的小脸,泫然欲泣。   白瑾忙抚慰地摸摸他的小脸,再一回神,托在后腰的那只手早已缩了回去,不留任何踪影。   顾念宸独居多年,他的家从未在同一时间挤进这么多的陌生人,这种吵闹拥挤的感觉新奇且热烈,澎湃着鲜活的生气朝顾念宸汹涌而来,让他哭笑不得,应接不暇。   大概还没有结束。   顾念宸记得,那晚搜索的资料里显示,白家还有一位成员。   果不其然,顾念宸不过等了片刻,白安那个正在读高中的大儿子已经出现在了他家门口——正是青春洋溢的年纪,就算穿着身宽松平凡的蓝白校服,也掩不住白家长孙优秀卓越的气质。   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款款走向顾念宸,年轻俊秀的脸上写满了真挚的歉意与关怀,“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从白老夫人开始,白家成员最终全体出现在顾念宸眼前。   顾念宸只觉得家中热热闹闹地摆上了戏台子,虽有荒唐,倒也不至于生气,因此,他客气地回答道:“没有关系。”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白安和妻子一左一右地坐在白老夫人身边,白瑾和白少爷也是各自垂手站在边上,一家人絮絮叨叨,就连那小孙子也趴在白老夫人膝头,软声细语地劝奶奶回家。   可是白老夫人这回铁了心肠,她硬梗着脖子,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许久之后只开口说了一句话,“我必须和他呆在一起。”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顾念宸。   顾念宸哑然,继而干咳一声,转头去厨房里给自己倒水。   “为什么呀?”小孙子脆生生地问出大家的心声。   白老夫人摸摸他的小脸,认真答道:“因为他是奶奶的佣人,保护咱们是他的职责。”   顾念宸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水壶里已经没水了,顾念宸重新盛了水放在电炉上烧,厨房里响起电水壶嗡嗡嗡的声响,随后,白瑾走了进来,她站在顾念宸身边,轻声道:“抱歉。”   她用一种僵硬生冷的语气说话,实在叫人听不出多少歉意。   但是顾念宸不在意,他回头笑道:“没关系。”   白瑾踟蹰了一会儿,手掌一握,转身想要离开,好像她专程进来就真的只是为了说那两个字。   顾念宸被她面无表情的脸和纠结犹豫的肢体逗得好笑,给她搭台阶道:“白老夫人她的病……”   他说得慢,聪明如白瑾,自然马上就顺阶而下了。   “我妈妈这两年来一直不能正常入睡。”白瑾说道:“可是就在你送她回来的当天晚上,她却很轻松地睡着了,而且一直安安静静地睡到第二天中午,这是许久没有发生过的事,我们都很开心,以为她的病情终于有了起色,没想到她今天就瞒着我们拿了你的地址,自己过来了。”   顾念宸笑道:“没有关系。”   白瑾皱眉道:“但是妈妈说如果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她会一直住在你这儿。”   这下子,脾气再好如顾念宸,也说不出“没关系”这种豁达的话了——尤其他最在意的就是独居和隐私。   白瑾只稍稍看他一眼,便知道自己的话对这位从头到尾都温和从容的顾念宸起了作用,于是她立即雪上加霜道:“我妈妈那个人,从来都是说到做到,决不妥协。”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姑姑专业户,又有一位姑姑诞生了,哈哈哈哈~   这个故事正在展开,不管是藏了无数秘密的男主角,还是正在被揭露秘密的女主角,新世界的大门都已经打开了~故事里的他们还不明白,故事外的我们自然是拭目以待啦~   我不太擅长卖萌打滚,如果喜欢这个故事,还想麻烦大家帮我收藏,有问题的话也可以给我留言,谢谢大家啦?(?????)?   ☆、第四章      第四章   顾念宸看了大半天的戏,哪里不知道白老夫人的脾气,他盯着刚才还冷淡如白雪,这会儿却忽然机灵如白兔的白瑾,哭笑不得道:“白小姐,我这儿不方便留客。”   白瑾看上去不是个能冲顾念宸笑的人,这会儿却笑了,笑脸里还有些藏不住的得意,她说道:“我们全家上下六个人,加起来的事情还能比你少吗?”   言下之意,你不方便,我们比你更不方便。   顾念宸对她的傲慢态度不予理会,心里考虑的是另外一件事。   白瑾瞧了他一会儿,上前一步,松了手,放缓语气道:“顾先生,如果方便的话,你今晚能不能先随我们回家,等我妈妈吃了药睡着了,我立即让人将你送回来。”她停顿片刻,又道:“就当我们请你回家吃一顿家常便饭,作为前几天的感谢,善始善终,我们白家从此绝不叨扰。”   顾念宸已经将寻人的功劳全给了朱钰,白瑾虽然不是人精,但也不笨,知道钱财一事绝不是悬在顾念宸头上的喷香萝卜,便换了种"威逼利诱"的方法,笃定着顾念宸的无可奈何。   顾念宸心里还想着自己的事,眼神虚飘飘地晃过白瑾的脸,正好瞧见她眼中不遮不掩的骄傲与清高。   顾念宸忽的笑了。   “你笑什么?”白瑾疑惑地皱眉。   顾念宸笑道:“你觉得我一定会答应。”   白瑾没有接话,只是奇怪地看着他。   顾念宸蓦然问道:“你的骨架很小,平衡感差,空手道要练到黑带,肯定是下了死功夫和决心的,以你的家世本不必如此辛苦,为什么?因为白老夫人的被害妄想症也影响到了你吗?”   白瑾惊讶地张开了嘴,一对黑黝发亮的眼有些怔住,片刻后,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又忙慌慌地闭紧了嘴,冷冷道:“我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   “身体健康就好。”顾念宸点点头,笑道:“毕竟自作聪明狂妄自大也是种病。”   白瑾被讥刺,本来就冷淡的脸愈发沉郁,“也就是说,你今晚不会和我们一起回家了。”   顾念宸被白瑾的语气逗笑,索性走近一步,低头冲她微微哂笑道:“白小姐,你看你,又犯病了。”   白瑾越是生气,脸色越是阴沉,“顾先生,虽然是我有求于你,但你也不要太放肆了。”   顾念宸摸摸鼻子,想起外头客厅里可全是白家的人,便知趣地往后退开一步,转念想起这是他家,又觉得好笑。   白瑾大概是没受过这种嘲讽,垂在身侧的两只拳头攥得发白,嘴角的线条也是抿得死紧。   她虽然态度傲慢,模样清高,说的话做的事都存着点算计的小心眼,但到底没对顾念宸恶言相向过。   顾念宸顿觉亏心,忙摆手笑道:“白小姐,我和你们回去。”   白瑾得了这句话,看也不看顾念宸一眼,转身就走。   顾念宸撑着厨房的门长叹一口气。   他怎么就一时管不住心性,和一只傲娇小狼狗较起劲来了。   看来这些年清心寡欲的生活,也是有点走火入魔了。   = = = = =   白家上下显然是商量好了让白瑾去和顾念宸提要求的,顾念宸端着杯热水刚刚走出厨房,就被迎面走上来的白安握着手逼到墙角。   白安是个面貌和身材都十分普通的中年男人,穿着身名贵的笔挺西装,待人接物却比自己妹妹宽厚热情多了,“顾先生,之前的事我已经听小瑾说过了,本来计划着过几日亲自登门拜谢,没想到今晚你就愿意和我们一起回家,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顾念宸一只手被白安牢牢握着,另一只手又端着热滚滚的水杯,正担心杯里的水洒出来烫到自己,就要走到大门边的白瑾却忽然回过身来,替他拿下了杯子,搁到一旁的置物架上。   顾念宸转头去看她。   白瑾穿好自己的外套,只留了张冷清清的侧脸给顾念宸瞥见,人已经快步走到大门外,和门口的两位保镖说话。   “嗯哼!”客厅里,白老夫人在媳妇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白安连忙松开顾念宸的手,给自己的老母亲让了路。   “小顾,回家去吧。”白老夫人看向顾念宸,一边说话,一边径直上去挽住了顾念宸的手臂,动作娴熟自然,就好像他们已经相识多年,从未生疏。   顾念宸独来独往惯了,从没被人这样挽过手,心里立即起了抗拒,伸手就要拉开白老夫人的手。   没想到手刚伸出,白老夫人反而又握住了他的这只手,用力之大,几乎要在顾念宸的手背上捏出五个洞来。   顾念宸低头看向头发花白神态苍老的白老夫人,一时默然。   一家人浩浩荡荡从顾念宸家中离开,小区楼下已经一字排开停了五六辆崭新簇亮的好车,白家的儿子媳妇女儿孙子全等在白老夫人身后。   白老夫人拉着顾念宸上车,临到关车门时,她忽然探出脑袋,招手唤道:“小瑾,你和我一起,你的车找人开回去。”   隔着几米的水泥路,顾念宸迎上白瑾万分不情愿的眼神。   白瑾冷着张脸,郁闷道:“妈妈,我开车跟在你后头,很快就到家了。”   “让你上车就上车,哪来这么多废话?”白老夫人说道:“上车!”   白瑾铁青着一张脸,走过来直接去拉副驾驶的门。   “坐后面来!”白老夫人又发话了。   白瑾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后退了两步,坐进车内。   白老夫人最先上的车,一路被她拽着的顾念宸紧随其后,白瑾一上车,只得挨着顾念宸坐。   顾念宸为了缓和之前的不愉快,笑着招呼道:“白小姐。”   白瑾低下头,掏出手机开始看邮件,不忘往车门的方向挪了挪。   顾念宸见她避自己如蛇蝎,便识趣地也往边上移动,与她拉开距离。   坐在另一边的白老夫人根本没察觉到这边的森冷气息,她往后一靠,心满意足道:“从今往后,我总算可以过上安宁日子了。”   听到这话的白瑾抬起头,偷偷瞥向顾念宸,谁知顾念宸竟然也在看她,白瑾觉得尴尬,忙又低下头。   白瑾年纪不大,人也长的好看,穿着一身漆黑唯独唇上一点嫣红,冷冷清清坐在角落里时就像悬崖上长满荆棘的一株蔷薇花。顾念宸想着朱钰对这个小老板的评价,以及两次相处下来自己对她截然不同的感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顾念宸盯着白瑾想了会儿,转头问白老夫人道:“您说我是您的佣人,那我在白家,做了多久?”   白老夫人凝神想了半天,想不出一个确切答案,便笼统答道:“许多年了。”   顾念宸像是聊天一般,笑着问道:“那我不在的这两年,家里怎么样了?”   白老夫人斜睨他一眼,骂道:“还能怎么样?家里全乱套了!”她忽然倾身,隔着顾念宸一把拉住白瑾的手,将她袖子拉高,露出一截白润如玉却有了瑕疵的手臂——那是一块拳头大的淤青,正凶狠野蛮地占据在白瑾的手臂内侧上。   “妈!”白瑾最先惊呼,急得要拽回自己的袖子,却又不敢对白老夫人下力气,“你干嘛啊?”   白老夫人指着白瑾手臂上的淤青,对顾念宸沉声道:“你还不相信吗?有人要伤害小瑾!”   白瑾气道:“妈,这是我训练的时候受的伤,根本不是有人要害我!”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受伤的那天根本没去道馆!”白老夫人气道:“伤在这个地方,分明是撞的!你平时白天都在公司,好端端地怎么会撞上?又有谁敢撞你?这根本就是故意的!倘若那个撞伤你的人当时拿的是刀呢?是□□呢?”白老夫人忽然拔高声音,急道:“他这次只是想警告你,下一次就没这么简单了!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小顾!”   顾念宸看向白老夫人,“怎么了?”   白老夫人厉声道:“什么怎么了?你一定要查出究竟是谁要害我们!他这次能撞伤小瑾,下次就能直接要了其他人的命!”   白老夫人的神情明显改变,她弓起腰,两只手放在膝盖前不停地互相揉搓,眼神在狭窄的车子里上下左右地翻飞,嘴里快速地喃喃自语着谁也听不明白的话,她看上去十分焦虑,脖子上的青筋都紧张地鼓了起来。   白瑾一见白老夫人这幅模样,忙凑过身安抚道:“妈妈!你听我说,我们现在很安全!没人能伤害到我们!你不要紧张,你这么紧张,你的心脏会受不了的!”   车内的空间有限,白瑾不管不顾地靠近白老夫人,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半个身子都已经贴到了顾念宸身上。   顾念宸极力往后避,鼻尖却还是被白瑾的几根鬓发拂到,酥□□痒的,夹杂着从白瑾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撩得他浑身僵硬不适,他犹豫再三,最后抓住白瑾的肩膀,将她用力推回位置上。   白瑾被摔懵了,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向顾念宸。   顾念宸却不看她,而是转向犹自焦虑紧张的白老夫人,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老夫人,我是小顾,您看我,看我!对,听我的节奏,深呼吸。”   白老夫人紧紧盯住顾念宸,她历经千帆的眼底又浮上最初见到顾念宸时的迷茫与信任。   这是非常矛盾的两种情绪,却毫无违和地同时出现在白老夫人看向顾念宸的眼里。   顾念宸带着白老夫人吸气吐气,旁边瞧着的白瑾不由自主也跟着吐纳。   白老夫人一直紧紧攥着的拳头渐渐松开来,她将微微颤抖的手轻轻覆上顾念宸冰凉的手,半晌后,有气无力地笑道:“小顾……回家就好。”   顾念宸也点头笑道:“嗯。”   白老夫人满足地闭上疲惫的眼,靠在位置上闭目养神。   顾念宸没有直接拒绝白老夫人的臆想,这让一旁的白瑾心生感激。   谢谢。   白瑾用口型对顾念宸说出这两个字,素来冷淡的眼底里闪着潋滟的光。   顾念宸点点头,没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第五章   顾念宸下车的时候,白安一家四口已经先到了白家大门口,正站在宅子前的台阶上翘首以待。   白老夫人一身疲累,摆摆手不愿多说,在媳妇的搀扶下,和两个孙子率先进屋了。   白安本来就是中断了公司会议跑出来的,老夫人身影一消失,等在旁边的秘书立即捧着文件冲上来。   白瑾视线转了一圈,知道招待顾念宸的工作又落在自己头上了,眉心一皱,盯着顾念宸不说话。   顾念宸站在原地,只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白安一回头见到他们俩的状态,冲顾念宸笑道:“顾先生一看就是温和善良谦谦有礼的,等会儿进去了,我母亲那边,还请顾先生多多包涵。”   顾念宸正要笑着回答,白瑾已经嗤了一声,冷声嘀咕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没头没尾瞎说什么呢?”白安笑道:“小瑾,我先回公司一趟,家里的事交给你了。”说完,也不顾白瑾挽留,带着秘书再次上车,走了。   白宅门前只剩下白瑾和顾念宸两个人,夜色深沉,廊灯照在白瑾脸上,衬得她白肤更白,红唇更红,只可惜,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不像她的长相那般动人。   “顾先生,你虽然是个好人,但绝不是能轻易对付的好人。”白瑾冷冷说道:“朱钰认识你这么多年,大概还不知道你身手敏捷铁齿铜牙吧。”   顾念宸站在台阶下,隔着三级台阶,正对着的就是白瑾居高临下的那张脸。   “我虽然没有天赋,到底练了这么多年的武,你有没有本事,我还是看得出来的。”白瑾双手叉腰,紧紧盯住顾念宸,“我不知道你一个人住在那套小房子里与世隔绝究竟想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故意隐姓埋名深藏不露为的是什么,但是我们家……呀!”   她的话还未说完,已经被乍然的惊呼所取代。   顾念宸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下拉,白瑾穿着细高跟,重心不稳,立即往前扑,顾念宸踏上台阶,握着她的腰,让她堪堪站稳身,这才对着她的眼,笑道:“白小姐,既然平衡能力差,就要正视自己的弱点,不要给人可趁之机。另外,是你们一家人不辞辛苦在我家演了场大戏请我来的,待客之道,可不是你这样的。”   白瑾惊讶道:“哎?你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傻的,一家三代人短时间内全凑到我家,胁迫加苦情,威逼和利诱,我再不答应,这戏是要唱到天亮吗?”顾念宸放开白瑾,话锋一转,说道:“你手臂上的妆画得不错,可以以假乱真了。”   “什么妆!这是真的伤!”白瑾拦到顾念宸面前,挽起袖子,用力擦手上的淤青,气道:“我没骗你!我母亲的病也不是假的!”   "就算这些都是真的,你就那么笃定我一定会答应你们的请求,来白家一趟?"顾念宸问道。   白瑾说道:"你能把功劳全让给朱钰,要么是因为比起钱财你更重情重义,要么是因为你想帮忙却不愿沾惹是非,不管哪一样,只要我们把阵仗弄得越大,你就越没办法拒绝了,不是吗?"   顾念宸失笑,"你倒是把我的软肋拿捏得挺准。"   白瑾瘪嘴道:"你是神秘莫测的顾大作家,连朱钰都认不清你,我可不敢当。"   这话出自白瑾口中,软声含糊,表情有趣,顾念宸看着她,尚存的那点想与她较真的心思也没了,只觉得好笑。   大门里,白家媳妇走过来,笑道:“你们俩为什么站在门口说话?顾先生,快请进啊!”   顾念宸谦和笑道:“白夫人,叫我名字就行。”   “那怎么行!我得顾着厨房里的菜,你快进来。”白家媳妇说完,又急急地走了。   “哼!”白瑾在身后凉凉说道:“你这个人,跟家猫一样,表面看上去温和无害,真要挠起人来,一爪子能直接抠到骨头里。”   这话说得精辟,顾念宸忍不住笑道:“那你呢?”   白瑾昂起下巴,对顾念宸不屑一顾,绕过他直接进屋。   被扔在门外的顾念宸失笑摇头,跟着踏进白家大门。   = = = = = =   白家的房子是栋三层楼的大别墅,一楼大厅头上就是二楼和三楼的环形走廊,顾念宸刚坐到沙发上,白瑾就说道:“妈妈的卧室在一楼,哥哥嫂子和我住在二楼,三楼是长归和少起的卧室。”   顾念宸故意说道:“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不过是来吃顿饭的。”   白瑾嘴唇一抿,说道:“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说完,人已经噔噔上楼了。   说话间,白家媳妇已经端出了茶水点心,放在顾念宸面前招呼他用茶,顾念宸还要客气,白老夫人也走了出来,径直在他身边坐下,并将一个棕色瓶子塞给顾念宸。   顾念宸将瓶子转过来一看,认出是活血化瘀的药油,不解道:“老夫人,这是做什么?”   白老夫人认真说道:“去给小瑾擦手。”   顾念宸看向白家媳妇。   那乖顺的媳妇立即解围道:“妈,还是我帮小瑾擦吧。”   “你力气小,揉不动。”白老夫人理直气壮道:“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他的分内事啊。”   分内事?   是了,在白老夫人眼中,他顾念宸是白家多年的老佣人,佣人给小姐擦药油,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白老夫人将药油往顾念宸怀里推了推,催促道:“快去啊!”   顾念宸瞥了白家媳妇一眼,就知道她是无计可施的,只能乖乖站起身,往二楼走去。   白瑾的卧室在二楼走廊尽头,顾念宸一路走过,经过了三扇门,这才敲响白瑾的房门。   门内白瑾应道:“进来。”   顾念宸推开门,一眼瞧见白瑾正背对着自己站在床边,她已经换下了先前那套盛气凌人的黑衣服,原本绑在脑袋后的利落发髻也被拆开,一头乌黑长发自由散漫地披散在肩头。   白瑾听到动静转过了身,她赤着脚踩在床边的地毯上,身上穿着最简单干净的白色家居服,不过是换了套衣服,却让这个总是气势汹汹的女人一下子柔软下来,就连脸上还来不及卸下的妆容也变得娇弱起来。   顾念宸是第一次见到白瑾这幅模样,一时忘了说话,只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目睹了一场女人的变身。   白瑾却蓦地红了脸,失声问道:“你上来干什么?”   顾念宸这才回过神,忙举起药油,说道:“老夫人让我给你上药。”   白瑾郁闷道:“放在门口,我自己会擦。”   顾念宸收敛心神地点点头,俯身将药油放在地上,转身就走。   “等等。”白瑾又唤住他,“你这样下去,妈妈说不定又要让你做别的事情,你进来吧。”   顾念宸侧身往楼下看了一眼,果然瞧见白老夫人正仰着脑袋,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与其面对白老夫人,顾念宸确实更愿意和白瑾相处。   白瑾的卧室很大,摆放的家具却不多,除了靠墙的床和墙边的沙发组外,竟然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一点也不像寻常女人的房间。   顾念宸坐在沙发上,白瑾卷起袖子走过来,将药油倒了两滴在他手心,轻声说道:“擦一擦,咱们就当揉过了,我妈闻到味道,就不会多问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也往自己手臂上倒了点药油,漫不经心地随手涂开,不揉也不搓。   顾念宸瞥了白瑾一眼,拉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捏着她的手腕替她揉臂上的淤青,“你这伤真的是撞的?”   白瑾挣了两下,居然没从顾念宸手里挣回自己的手,她盯着顾念宸垂下的眉眼看了会儿,瘪嘴说道:“真的是撞的,在办公室里摔了一跤,撞到茶几了。”   在办公室里都能摔跤,顾念宸摇头轻笑,“你还是少穿点高跟鞋吧。”   白瑾不置可否。   顾念宸忽然问道:“你们这么大一个家,怎么一个帮佣都没请?”   “本来是有的。”白瑾答道:“可是这几年,妈妈不允许家里留着陌生人,我们吃的东西更是不许外人插手,除去司机和钟点工外,日常的家务都落在大嫂头上了。”   顾念宸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们家以前的帮佣里,是不是有人和我长得很像?这才让老夫人误会了?”   白瑾毫不犹豫地否定道:“没有。”   顾念宸头也不抬道:“这么肯定?”   白瑾斜睨顾念宸一眼,扭头嘀咕道:“长成你这样的,谁都得过目不忘啊。”   顾念宸扬眉问道:“你说什么?”   白瑾连忙摇头,“没说什么。”   顾念宸用力揉着白瑾手臂上的淤青,白瑾从头到尾只是蹙眉忍着,没哼上一声疼,顾念宸瞧得有趣,手上故意一使劲,霎时捏得白瑾惨叫一声,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顾念宸噗嗤一笑,甩着满手的药油味,笑眯眯地看着白瑾。   白瑾气道:“你这是公报私仇?”   顾念宸摇头道:“没,我只是好奇,你这个人为什么事事都要绷着端着?”   白瑾捧着自己的手,忿忿道:“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顾念宸笑道:“老夫人患有被害妄想症和我没关系,你把你自己住的卧室弄成个固若金汤的堡垒也不关我的事。”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白小姐,我建议你抽空也去医院查一下,我怀疑你也有点被害妄想症。”   “你胡说什么啊。”白瑾气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病了?”   顾念宸抬起手,遥遥指向房间里的另一扇房门,那房门锁柄上还插着串钥匙,问道:“我上来的时候已经路过你的书房,所以,那里面是你的浴室和换衣间吗?”   白瑾点点头,走过去转了下门柄上的钥匙,推开门让顾念宸看,“右边是浴室,左边是换衣间。”   顾念宸对门里的光景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的视线落在白瑾拿着钥匙的手上,笑道:“你见过谁房间里的浴室还要装门锁,并且还是能直接从外头反锁的?”   白瑾惊讶地举起自己的钥匙。   “还有你的床。”顾念宸说道:“你的床并没有摆在正中央,而是靠着墙壁,床头侧对着卧室房门,这样,当你躺在床上,你随时可以注意到门外的动静,甚至可以透过底下的门缝看见外面是不是有人。白小姐,你的房间没有一处是可以藏人的,就连浴室和衣橱都被你锁了起来,你住在这样一个警戒心十足的卧室里,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白瑾的嘴巴大的已经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顾念宸站起身,笑道:“我刚才路过你大哥大嫂的卧室,他们没关门,所以我不小心瞥了一眼,他们的卧室十分正常。既然如此,你卧室的独特风格,大概就不是你白家的统一布置了吧?”   白瑾依旧张着嘴,脑袋跟着正往房门口走去的顾念宸呆呆移动。   顾念宸已经走到门外了,他回身冲白瑾笑道:“白小姐,讳疾忌医是不对的。”   白瑾倏地惊醒过来,眼睁睁看着顾念宸离开,半天后才喃喃说道:“天呐,我这是带了个什么人回家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第六章   顾念宸下楼的时候正遇上来找他吃晚饭的白家媳妇。   “顾先生,快来吃饭吧。”白家媳妇姓谢名蕙岚,是个长相清秀的中年妇人,和她的丈夫一样待人热情,最重要的是,她的眼底里无一丝白家如今声势可有的傲气,摘去白家夫人这一头衔,她看上去和普通人家的家庭主妇并无二致。   “白夫人,就叫我小顾吧。”顾念宸对着这位面目和善的白夫人,也是十分客气友善。   谢蕙岚笑道:“那你也别叫我白夫人了,就叫我……叫我……”她想了半天,最后笑道:“你看起来和小瑾差不多大,就和小瑾一样,叫我嫂子吧。”   顾念宸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他和白家无亲无故,谢蕙岚叫他小顾可以,倘若他不识趣地跟着喊一声嫂子,他和白家的关系无形之中就被拉近,越是往下,只怕越跳不开这一家人的热情陷阱。   但没容得顾念宸纠正称呼上的不合适,白老夫人已经在楼下喊道:“都磨蹭什么呢?吃饭!”   这一声气势足足的命令一下,二楼的白瑾和三楼的两个男孩都纷纷跑出房间,噔噔地往楼下走。   路过顾念宸的时候,白瑾不忘扬起下巴,仰着鼻孔哼了一声。   这个白瑾初次见面时,那姿态摆得几乎神鬼莫近,可是不过相处几次下来,顾念宸又觉得她到底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不管是傲慢还是生气,抑或发傻呆滞的时候,她都只是个小姑娘。   这一声哼又把顾念宸的好心情给调起来了,他忍着笑,跟着下楼。   白老夫人年纪大了,折腾了这么一天,精神明显不济,一家之主的白安又不在,白瑾更是闷头不吭声,一顿晚饭吃得平淡安静。   吃完晚饭,顾念宸陪着白老夫人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吃水果,一个切片的苹果还没有吃完,白老夫人便关了电视,起身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顾念宸坐在原处,直觉白老夫人的意思应该是让自己跟上。   果然,白老夫人走出没两步便回头唤上顾念宸,“小顾,你和我一起进来。”   顾念宸放下水果盘子,一抬头便瞧见正要从二楼下来的白瑾。   白瑾站在楼梯上,那神情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愿意开口去说什么,欲言又止,似忧还虑。   顾念宸冲她点了下头,跟着白老夫人进了她的卧室。   白老夫人直接进了自己的浴室,她没有关门,从顾念宸站着的位置,他可以看见老夫人正拿一片沾了卸妆油的化妆棉往脸上抹。   顾念宸微微有些吃惊,他看得出来白老夫人有化妆,却没想过她会当着自己的面卸妆。   白老夫人卸妆的动作十分娴熟,等她低头用毛巾擦干净了脸,再转过身重新面对顾念宸的时候,顾念宸素来平淡从容的脸上终于起了最大的变化。   女人将一堆膏粉抹在自己脸上,无非是因为心中有所需求。白瑾精致凌厉的妆容和她的高跟鞋一样,都是希望能垫着自己,捧着自己,她毕竟还年轻,因为心中有惧怕,才更需要外在的傲气。   可白老夫人的成就已经彰显了她的成功,化妆这件事在她身上,到底变回了最原始的依赖。   美。   白老夫人今年不过五十多岁,哪怕是在她最落魄的时候,顾念宸也不过是觉得她比实际年龄衰老,华发丛生,却从没有像此刻这样近距离地感受到,疾病带给人身体和心灵上的摧残,可以达到何种程度。   卸妆之后的白老夫人,眼窝深陷,眼圈阴暗,一张瘦削如骨的脸上布满苍茫的皱纹和斑痕,她看上去哪里还有半点集团创始人的风采,倒更像个久病缠身的耄耋老人,连喘出来的气,都是半凉不温的。   被疾病榨干了心血的人,看上去大概都像白老夫人这样,干瘦枯黄,就像深秋之后的最后一株弱柳,随时等待风过易折。   顾念宸心头震动,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老夫人拖着软软的拖鞋,慢慢走到自己床边,坐下后,终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自嘲道:“你一定觉得我这么个老太婆,却还偏要折腾这么一张老脸,实在浪费时间。”   “老夫人……”顾念宸喉咙喑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老夫人看向顾念宸,慢慢说道:“我是老了,但是易安集团还年轻,如果这个模样的我被外人看见,我们家的股票只怕明天就要重重跌下去了。”   白老夫人之于易安,确实是谁也不能取代的精神支柱。   “小顾,我和你说的话绝不是玩笑,也不是什么生病的呓语。”白老夫人忽然挺直脊梁,正色说道:“我这半生,什么样的风雨没有经历过,我能嗅到危险的气味,有人要害我们,不达目的他誓不罢休,因此,你一定要帮我,帮我保护好这个家!”   顾念宸张张口正想说话,卧室的房门被推开,白瑾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说道:“妈妈,该吃药了。”   白老夫人虽然不承认自己是被害妄想症,但也不抗拒吃药,白瑾将药和水各自递给她,看着她真正吞下药后,这才收拾了托盘,扶着白老夫人躺下去。   白老夫人仰面躺在床上,冲顾念宸招了招手。   顾念宸犹豫地走上前。   白老夫人一把抓住顾念宸的手,认真说道:“小顾,我老了,记性也不好了,以前如果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试着原谅我,不要再离开家。”   顾念宸低头看向自己被抓住不放的手,老夫人的手粗糙干燥温暖,让他想起某个缥缈遥远的过去,自己的母亲也是这样抓着自己的手,冲自己温温柔柔地笑。   白瑾给白老夫人掖被角,解围道:“妈,顾先生不会离开的,有他在,我们都很安全,所以你可以放心大胆地睡觉。”   白老夫人依旧紧握着顾念宸的手,松弛的眼皮却颤抖着闭上了。   顾念宸和白瑾在床边悄无声息地站了会儿,等白老夫人的手劲稍微松了,这才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退出卧室。   卧室之外,谢蕙岚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站在灯光下,三个人的脸上都清晰无误地写着期盼,殷切的。   顾念宸在心中默默长叹。   “嫂子,答应他的事,咱们总要做到。”白瑾将托盘放到谢蕙岚手中,沉声道:“我送顾先生出去。”   谢蕙岚点点头,不施粉黛的眼角有些湿。   = = = = = =   白家的廊灯很亮,吸引了两只小虫子围着灯光嗡嗡嗡地打转。   顾念宸沉默半晌后,终于开口问道:“老夫人的病……”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也问过这个问题,只不过,当时的他是为了给白瑾找台阶下,和此刻对白老夫人的真正关心相差甚远。   “精神压力太大,以她现在的年纪,根本没办法承受这种压力。”白瑾闷声道:“我们试过让她吃安眠药入眠,但是随着年纪增长,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我妈后来也拒绝吃安定类药物了,她说她需要时刻保持清醒。”   “枕戈待旦吗?”顾念宸似乎并不急着离开,他径直坐在台阶上,仰头看向白瑾。   白瑾眼里闪过惊愕,但下一秒,她也在顾念宸身边坐下了。   夜晚的秋风卷起院子里的几片枯叶,从他们两个人的脚前打着转地吹了过去。   白瑾紧紧抿着嘴,犹豫许久之后,轻声说道:“顾先生,抱歉。”   顾念宸有些讶异也有些戒备地看着她,“你之前也和我道过谦,这次又是为什么?”   白瑾下定决心后,一本正经说道:“我为我之前的冒犯言行向你道歉,是我骄傲自大,多有得罪。”   “……这算是甜枣吗?”顾念宸恍然大悟,随即揶揄道:“紧接着就是棍棒了吗?”   果不其然,白瑾马上双掌合十,一颗桀骜不驯的脑袋在顾念宸面前深深垂了下去,同时说道:“顾先生,为了我妈妈,请你留下来!大恩大德,我白瑾谨记心中,日后如果顾先生有任何需要的地方,我一定尽绵薄之力,效犬马之劳!”   白瑾这话说得十万分认真,两只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严肃地就像签下生死状似的。   顾念宸盯着她看了会儿,噗嗤笑了。   他这一笑,白瑾自尊心受到打击,顿时气红了脸,蓦地站起身,转身就要走。   顾念宸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留了下来,“不让人说话,还不让人笑了?”   白瑾扭头气呼呼地瞪着他,“我是认真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认真了?”顾念宸笑得眉眼弯弯,和天上月牙似的。   白瑾对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的脑袋里又蹭蹭冒出那个危险的警告。   这个顾念宸,留下他,未必是好事。   顾念宸从台阶上站起身,依旧握着白瑾的手腕,笑道:“你现在走了,我今晚睡哪?”   这话一出口,白瑾心口蓦地一跳。   她知道,这下子,是真正没有回头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老夫人和白瑾是真母女,在许多方面,她们都很像,只不过,一个是生了病的老姜,一个是还未开透的小花。   ☆、第七章   第七章   “第一个条件,我不需要对白老夫人负责,我只是配合她的治疗,不是真正的佣人。妄想症病人,尤其被害妄想症病人会有自杀和杀人倾向,白家之内不可以让我和白老夫人独处,必须随时有旁人在。”   白瑾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皱眉看向顾念宸。   顾念宸连忙摆手解释道:“我不是担心自己被害,而是担心白老夫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个外人在,空口无凭,到时候牵扯不清。”   白瑾瘪了下嘴,视线重新转回电脑屏幕,问道:“还有呢?”   “第二个条件,我是自由之身,随时可以离开白家。”顾念宸笑道:“等到我想离开的时候,不管你们是苦肉计还是苦情戏,抑或以死相逼,我都不会留下。”   白瑾再次抬头,气道:“不会以死相逼的,你放心吧!”   顾念宸但笑不语。   “还有呢?”白瑾没好气地追问道。   顾念宸摇头道:“没有了。”   “报酬呢?”白瑾的手指停在键盘上,眼神灼灼地盯着顾念宸,问道:“你想要什么?”   顾念宸还是摇头,“我现在还没想到要什么,这条先留着,等以后我想到了再添上吧。”   “先说好,违法犯纪泯灭良心的事情我可不做。”白瑾念叨道。   顾念宸失笑,“放心吧,那种事我也不做。”   “好吧。”白瑾敲下最后几个字,起身从边上的打印机里取出打印好的合同,俯身利落签上自己的名字,转头递给顾念宸,说道:“检查一下,没问题的话明天我就拿到公司盖公章,然后拿回来给你签。白纸黑字,公事公办,我不会欠你什么。”   顾念宸接过那张纸,只扫过一眼,便笑了。   他只说了两点条件,可这份合同上却事无巨细地将他顾念宸和白家的利益关系全记了上去,哪怕他的报酬那一栏是空的,也被后面白瑾列上的种种条件限制好了,他顾念宸不会吃亏,白家更不会将把柄送到外人手中。   这个白瑾,看起来性格刚烈年纪小,倒也确实不是省油的灯。   顾念宸将合同递还给白瑾,表示满意后笑道:“我累了,白小姐,你带我去我的客房吧。”   “既然要留在我家,就不要再叫我白小姐了。”白瑾说道:“叫我的名字吧,白瑾。”   “那你呢?”顾念宸忽然有些期待从这位大小姐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我当然也是叫你名字了。”白瑾略有尴尬却强自泰然道:“顾念宸。”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却恰好落在顾念宸心房的某个角落里,妥帖的,快慰的,就像寒冬润进喉咙里的那一杯热茶,恰到好处。   顾念宸笑了,笑得如沐春风。   白瑾却不懂他为什么笑,她瞥了他一眼,边往外走,边说道:“你的卧室在三楼,嫂子已经给你准备了干净衣服,明天一早,等妈妈醒了,我会让司机送你回家取你的行李……”   “白瑾。”顾念宸没等她念叨完,直接唤了她一声。   白瑾在门口回过头,奇怪道:“怎么了?”   顾念宸笑道:“晚安。”   白瑾眼神一闪,也应道:“晚安。”   = = = = = =   顾念宸在白家的第一晚在相对平静的氛围中度过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睡眠很浅的顾念宸就被门外的脚步声惊醒了。   那脚步声其实并不响,可顾念宸还是立即睁开了眼,他从床上坐起身,侧耳细听门外的动静。   “妈妈,我没骗你,小顾就在里面睡觉。”压低声说话的人是谢蕙岚。   “我知道他在睡觉,我就是要把他叫起来,让他去看看院子里的动静。”答话的人自然是白老夫人,言之凿凿,似乎当真听到了外头院子里的什么动静。   谢蕙岚十分为难道:“可是这天都已经亮了,外头能有什么坏人呢?”   “天亮了吗?”白老夫人疑惑问道。   “亮了的。”谢蕙岚十分温柔地安抚老夫人,“就算有坏人,天一亮,这会儿也一定跑了。”   她们两个人细声细气的谈话声渐渐远去,顾念宸重新倒回床上,睁着眼看向天花板。   白老夫人的病情比他想象中的更为严重,顾念宸不知道自己留在白家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如果是往常的他,理性驱使,一定能做到及时抽身而退,可是昨晚的他居然心软了。   这份心软,究竟是为了白老夫人的身体状况,还是白瑾在夜色里的那一低头。   顾念宸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多想。   既来之则安之,白家的情况再复杂,总不会比他自己的事情更麻烦。   这样想着,顾念宸最终放下心来。但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多时,终究不能再入眠,索性起身。   拉开卧室的窗帘,天色已经透亮,顾念宸对着蔚蓝的晴天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后前去洗漱,然后走出房门。   他的房门正对着二楼白瑾的卧室,站在环形走廊上,顾念宸望向白瑾紧闭的房门,忽然想起她那简洁的像个小堡垒的卧室。   这白家小姐,到底在害怕什么?   正兀自发呆,二楼白瑾的房门忽然被拉开,一身软白的白瑾叼着牙刷走出房间,她披散着满头黑发,身体懒懒地歪靠在雕花的铁艺栏杆上,一边朝一楼百无聊赖地张望,一边让电动牙刷在嘴里嗡嗡作响。   本来还想回房间的顾念宸也靠到了栏杆上,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盯着这个从没见过的白瑾看。   白瑾没在一楼客厅看到人,却感受到了来自楼上的视线,她疑惑地抬起头,一双清晨还未载入战斗模式的清澈黑眸毫无预兆地撞进顾念宸眼里。   两个人都是微微一怔。   顾念宸惊的是白瑾的素颜。   大概是前两次见面相处时的白瑾都化着神圣不可侵犯的丽妆,而且都是在夜晚,因此早晨刚睡醒还未上妆的她更像一株生长在深山清涧旁的白色雏菊,干净的直抵人心,让人猝不及防。   顾念宸还未回过味来,二楼的白瑾已经转过了身,重回房内,不忘紧紧关上门。   一霎间断了某人窥探惊艳的视线。   顾念宸摸摸鼻子,有点不自然地挪了挪脚步,最终选择先下楼。   = = = = = =   白家的三餐都是由谢蕙岚亲手操持的,顾念宸本来不以为然,但是等他坐下喝了口谢蕙岚递来的粥,他再次惊为天人。   “好吃!”顾念宸由衷感慨道:“白夫人手艺精湛,不输名厨啊!”   谢蕙岚瞥了眼餐桌另一头的白老夫人,轻声提醒道:“叫嫂子就行。”   顾念宸想了想,接过谢蕙岚递来的餐点,改口道:“谢谢嫂子。”   谢蕙岚感激地点点头。   白老夫人应该醒了许久,脸上妆容如初,一点也瞧不见昨晚卸妆后的苍枯瘦弱之态,顾念宸啧啧称奇,仅仅两日,就在白家母女脸上相继见识到了女人的“易容之术”。   只能说心悦诚服。   白家两个孙子等会儿还要上学,这会儿都闹闹腾腾地跑下楼,挤到餐桌旁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餐。   白老夫人问道:“你们姑姑呢?”   穿着高中校服的白长归拿筷子朝楼梯一指,笑道:“那不是下来了吗?”   顾念宸顺着他指着的方向回头,果然见到正款款下楼的白瑾。   洗漱完毕的白瑾已经换下了她的家居服,又穿上了一套尽管布料柔软气势却宛如铠甲的Givenchy女士黑色西装,她的脸也不出意外的重新涂抹,早间那朵清新小雏菊已经消失无踪,易安集团的黑玫瑰总经理再次出现在顾念宸眼前。   顾念宸心中惋惜,他从未见过有哪个人能比白瑾更适合白色,可她偏偏喜欢黑色。   白瑾走到餐桌旁,往白老夫人身边一坐,不冷不热地问了句,“好看吗?”   白小姐脸色明明不好看,却偏要问人好看不好看,一旁的两个小侄儿纳闷地交换了个眼神,都不说话。   顾念宸自然知道白瑾这一声“好看吗”讽刺的是他大清早在楼上闷不吭声偷看她许久的行为,可他只当听不懂,低头悠然自在地喝粥。   谢蕙岚走过来,温柔笑道:“小瑾穿什么都好看。”   白瑾对着谢蕙岚,神情一改,状似撒娇地撅嘴道:“没办法啊,谁让我年纪小却要去做什么总经理。嫂子,你和哥哥说一声吧,我真的不想做什么总经理。”   谢蕙岚笑道:“那不行,你哥哥迟早要把公司交给你的。”   顾念宸埋头认真吃饭,心思却疑惑地转了起来。   易安集团可不是什么小公司,现任总裁白安还在盛年,等到他退位,他的两个儿子早已长大成人,白家的生意究竟是交给谁都是说不准的事,这位大嫂张口却是要把一切都给小姑子的语气,看神情也不像言不由衷。   看来,白家这本经,不仅难念,还透着些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第八章   不过隔了一晚,顾念宸再回到自己家里,竟恍惚生出些物是人非的荒唐感觉。   “你动作快点。”白瑾站在门口,催促道:“我送完你还要回公司。”   “你可以让司机送我。”顾念宸眼珠子一转,玩笑道:“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早上从白家出门的时候,谢蕙岚已经准备好了接送顾念宸的车,可是等白瑾跟出来,她又临时起意,遣退了司机,说是自己送顾念宸回家。   顾念宸和她一路保持沉默,到了自己家中,这才将疑问问出口——他可不认为白瑾会喜欢和自己独处,她对他的抗拒有目共睹。   白瑾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己半靠着门框,拿鞋尖无聊地挑着门前的地毯。   顾念宸瞧她这副模样,也不再说什么,进卧室收拾衣服去了。   过了会儿,白瑾自己跟进卧室,站在门边看着顾念宸收拾,嘴里不忘念叨,“怎么这么慢。”   顾念宸正从衣柜里往外扔衣服,闻言笑道:“嫌慢就来帮我叠衣服,装在那个行李箱里。”   白瑾虽然喜欢摆谱端架子,但绝不是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直接坐到床边,当真接过顾念宸扔来的衣服,手脚伶俐地叠了起来。   一个平日傲气清高的女人乍然这么听话地替人叠衣服,顾念宸反而接受无能,便停下动作,好奇地盯着她看。   这一看,顾念宸看出了问题——白瑾在叠每一件衣服的时候,手指都会细细摸索,仔细程度,倒好像是要在顾念宸的衣服上摸出一朵花来。   这种毫不避讳的勘察不会让顾念宸生气,只会让他觉得好笑,于是他笑着说道:“我不是特工,不会做出在衣服夹层里藏刀片这种事。”   白瑾堂而皇之地说道:“我不是在找刀片。”   顾念宸侧身面对白瑾,双臂环胸,嘲笑道:“那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这个。”白瑾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说道:“顾念宸,想你堂堂一个畅销书作者,有必要穷到穿件破了洞的衣服吗?”   顾念宸探头看去,“哪里?”   白瑾用手指将卫衣上的小洞撑开,“喏,这里。”   “这是蟑螂咬的。”顾念宸皱皱眉头,将衣柜里的衣服一口气全拨到地上,果不其然,一只肥大的蟑螂立即从衣服里逃窜出来,沿着衣柜朝外疾奔。   顾念宸冲过去要踩死那蟑螂,谁想白瑾动作也是极快,举了拖鞋就追过去。   两个没有默契但是动作都很快的人为了同一个小目标,往往只会互相干涉。   “哎哎哎又跑进去了!”白瑾气道。   顾念宸惊道:“那里头都是我的贴身衣服!”   白瑾说道:“那赶紧拿出来啊!那只蟑螂那么大,肯定是怀孕的母蟑螂,不杀了它,你这屋子就要成蟑螂巢了。”   衣柜的抽屉是固定住的,顾念宸拉开抽屉,一把抱出自己所有的“贴身衣服”。   白瑾跪在地上,举着拖鞋就要去找蟑螂。   顾念宸低头瞧见白瑾的脑袋,心中升起恶作剧的念头,身体假意歪倒,抱在满怀里的“贴身衣物”哗啦全落在了白瑾头上。   白瑾顿时蒙住。   顾念宸摊着双手,忍着笑,怪模怪样地“哎呀”了一声,“这衣服的洞更大,你要不要也检查检查?”   白瑾从头上取下一块布,两边手指一撑开,赫然发现那是一条灰色的男士内裤。   白瑾长这么大,虽然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到底也算富贵,长兄长嫂又是从小将她当女儿照顾着的,她这一生,大概头一次和一条男士内裤产生贴面之缘。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顾念宸忍俊不禁,眼看白瑾的双目越瞪越圆,嘴巴越张越大,他见好就收,正要伸手收拾这一场闹剧,可他刚刚蹲下,卧室门口,一个惊诧万分的男人声音忽然传了进来。   “……你们在干什么?”   举着内裤的白瑾和伸手去抓内裤的顾念宸双双回头。   卧室门口,一手提着鼓囊囊超市购物袋,一手拎着顾念宸家钥匙的朱钰,一张圆脸就像被雷劈中了似的,难以置信地看向地板上傻坐着的两个人,半晌过后才喃喃唤了句,“总经理?”   就像有一串鞭炮在白瑾屁股后头炸开了,她霍地跳起身,一张本来还有些红的脸一刹那完成了降温冷冻结冰的全过程,末了冷冷看向朱钰,神情又恢复回往日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做派,“朱经理,现在是上班时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朱钰提着那两袋东西,放也不是,收也不是,最后涎笑着说道:“总经理,我请过假了的。”   白瑾冷哼了一声,越过朱钰,昂首阔步往外走。   卧室里的朱钰和顾念宸各自松下一口气,只不过朱钰为的是自己的旷工没被追究,顾念宸则是因为朱钰的出现让白瑾直接忽略了他的恶作剧。   白瑾一走出卧室,刚才还绷着的脸迅速垮塌下来,她以手掩面,又恼又窘地跺了跺脚,气得恨不得冲回去给顾念宸直接来一个过肩摔。   但是朱钰在里头,当着下属的面,她白瑾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易安总经理,就算出了洋相,也不能继续坏了形象。   “怎么回事啊?”卧室里,朱钰压低声,迫不及待地问道:“我们总经理为什么要替你收拾内裤?”   “误会!”顾念宸忙要解释,客厅里又传来白瑾愈发冰冷的最后通牒。   “顾念宸,给你两分钟的时间,提着你的行李从里面出来!”   这声音这语气这音调,是个人都听得出来白大小姐是真的恼羞成怒了。   顾念宸忙将一些衣服匆匆丢进行李箱,拉链一扯,就要走出房门。   朱钰忙拉住他的手臂,着急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是去哪?你和总经理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念宸和白瑾的协议里虽然没有硬性要求保密,但是事关白家私密,顾念宸拿捏得住分寸,知道不能告诉和易安集团有雇佣关系的朱钰,便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地笑笑,“我出去住几天,我不在家的时候,这套房子随你使用,钥匙你一直都有。”   朱钰作为老油条,一听到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就知道顾念宸有所保留不愿透露,便不再细问,只是拿眼神悄悄瞟了眼客厅,用口型问道:“她呢?”   顾念宸想起自己曾经拿朱钰和白瑾开过玩笑,心下了然,笑道:“我和她,算是同事关系。”   “同事?我和她还是同事呢,她怎么不帮我拎内裤啊?”朱钰嗤之以鼻,嘀咕道:“难不成同事关系还要看脸啊?”   顾念宸拍了朱钰肩背一下,示意他不要胡说八道。   朱钰摇摇头,忽的又严肃说道:“顾念宸,将来有一天,我该不会要喊你老板吧?”   鱼跃龙门,青云直上。   这正是几天前顾念宸的玩笑话。   “怎么可能?”顾念宸想也不想地直接否认,因为顾虑着客厅里的白瑾,他不再废话,提着行李箱直接走出去。   朱钰落在一片狼藉的卧室里,瘪瘪嘴,嘀咕道:“谁说的准呢?”   = = = = = =   顾念宸和白瑾一起坐上返回白家的车,比起来时的沉默,这会儿的气氛更接近于生冷僵硬。   顾念宸觉得有些冤枉,尽管捉弄羞辱白瑾是真,但他从没想过要在第三个人面前——尤其那人还是她的直系下属——面前给她难堪,一切明明都是机缘巧合,可是发生在盛怒的白瑾身上,又显现出一点处心积虑的意味来。   很多事情,只有两个人你知我知的时候,那叫有趣,一旦捅到第三个人那里,就只能叫做没趣了。   白瑾铁青着脸将车停在易安集团楼下,匆匆上楼盖了章又匆匆回来,一坐进车内就迫不及待地将合同甩到顾念宸身上,冷冷道:“如果没问题就签字,白纸黑字,我们只是契约关系。”   顾念宸看也不看直接签字,然后苦笑道:“我不是故意的。”   说出这话的同时,顾念宸也在心里默默反省。   自己的行为确实太幼稚了。   他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和白瑾较真。   越和白瑾较真,他顾念宸就越幼稚,简直是恶性循环。   白瑾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顾念宸却隐约听见了一声冷哼。   顾念宸侧过身,正对着白瑾,笑道:“作为精神补偿,你昨晚要求的做牛做马,我不要了。”   “什么做牛做马?”白瑾瞪圆了眼睛,气道:“谁要给你……”   “尽绵薄之力,效犬马之劳,是你说的吧?”顾念宸笑道。   白瑾点头道:“是我说的没错,但是……”   “以后不需要你尽绵薄之力,效犬马之劳了。”顾念宸大度地笑道:“咱们俩扯平了。”   乍一听之下,白瑾不过是吃了点面子上的亏,顾念宸却将她的报恩一笔勾销,这完全是白瑾占了便宜,可仔细想来,白瑾吃的亏已经是实际发生的,而顾念宸的恩是还没兑现的,拿一件还未发生的事去抵消已经产生了的亏,这明明就是顾念宸白赚啊。   尤其他们俩刚刚还在契约书上签了字呢。   白瑾已经想明白了这点,那边,顾念宸补刀似的又笑着说了句,“不要生气了。”   “呵!”白瑾怒极反笑,勾得唇上朱红更明艳光彩,“顾念宸,你最好现在就下车。”   顾念宸看白瑾的脸色,失笑道:“那不行,我现在下了车,估计你能直接把我撞死。”   白瑾气道:“我没杀人的兴趣。”   “正好,我现在有护着人的兴趣。”顾念宸笑道:“走吧,我们回你家,你妈妈该等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第九章   在易安集团回白家的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导致道路堵塞,白瑾被迫改道从另一条路回去,驶出没多远,她忽然将车子停在路边,下车走到顾念宸这边,拉开他的车门,对他说道:“下车,接下来的路你来开。”   顾念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听话地下车换了座位,开车继续往前驶去。   往下的车况一路顺风,白瑾坐在副驾驶上闷头看手机新闻,连个语气词也不愿和顾念宸多说,直到车子即将驶进一条隧道,她才轻声说了句,“开快点。”   顾念宸扫了她一眼,见她一手反握着手机,另一手放在膝盖上,人往后仰倒,似是要闭目养神。   顾念宸依言加快车速,在昏暗的隧道里驰骋起来。   车子很快驶出隧道,光明骤临,顾念宸朝白瑾瞥去第二眼。   白瑾还是那副闭眼休憩的模样,只不过,她那条质地上乘的裤子,唯独在膝盖的位置,皱巴巴成了朵纸花形状。   顾念宸心里头咯噔跃起一个想法,但他没有多问,只是微笑着沉默前进。   = = = = = =   顾念宸和白瑾回到白家时,白老夫人正指挥着技术人员在院子里装监控摄像头,一瞧见顾念宸,老夫人立即招手唤道:“小顾,你过来。”   顾念宸和白瑾一同走过去,白瑾问道:“家里不是已经装过了监控吗?”   “那些监控有死角。”白老夫人严肃道:“我昨晚明明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可是原先的摄像头居然一个也没拍到。”   旁边有个技术人员走过来,笑道:“老夫人,加上原先的摄像头,以及外头小区物业的监控,您这房子已经是万无一失了。”   白老夫人点头道:“万无一失好。诶,你刚才说的电网……”   白瑾连忙打断白老夫人的话,眼神示意技术人员离开,嘴里笑道:“妈,顾念宸有话要对你说。”   顾念宸一怔,对上白老夫人探寻的眼,无话找话道:“那这些摄像头是由谁来监控的?物业吗?还是……”   “当然是你了。”白老夫人答道:“我已经让他们把电脑都搬到你房间了。”说完,她拍拍顾念宸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任重道远呐。”   把监控电脑都放在顾念宸卧室里,顾念宸并无异议,最让他感兴趣的是,当他走进白宅,却发现宅子内部也都装上了摄像头,摄像头对准了楼梯走廊和入口,其中一个,就正对着白瑾的房门。   顾念宸指着那摄像头,对白瑾促狭笑道:“任重道远?”   白瑾瞪了他一眼,站到柜子上就要动手拆摄像头,顾念宸忙抓住她的手,笑着阻止道:“不用这么费劲,把它关了就行,或者你拿个胶布,把这个探头封住。”   白老夫人站在一楼客厅,气道:“关什么?封什么?一个都不许动!”   顾念宸扶着白瑾的手,让她从柜子上跳下来,轻声笑道:“我现在可是大内侍卫统领,惹我不高兴了,我就在你卧室里装一个。”   白瑾咬牙切齿,“你敢!”   顾念宸冲白老夫人努努嘴,笑道:“你看我敢不敢?”   白瑾生气,想要挣开自己的手,一发力,却发现顾念宸将她的手腕攥得死紧,她竟然挣不开,白瑾皱眉,想起顾念宸之前的身形以及灵敏,心中突然起了念头,便顺着顾念宸的力道,身子一侧,腿下一个勾踢,直向顾念宸的肚腹。   顾念宸伶俐地避开白瑾的袭击,手却不由自主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白瑾冷哼道:“果然练过。”   顾念宸面上还是笑得温暖清和,“和你一样,强身健体用的。”   他的话音刚落,白瑾又冲了上来,空手道的本事又快又狠,根本没有留情,顾念宸左闪右避,在并不宽阔的二楼走廊上像条滑不溜丢的泥鳅。   “白瑾!”顾念宸哭笑不得道:“小心伤到自己!”   白瑾已经被顾念宸挑起了战斗欲,眼神灼热,倒是有些兴奋了。   顾念宸知道她这会儿不分出个高低只怕不会停手,脚下故意绊倒,身子一扑,发出咚的大响,成功吸引了一楼白老夫人的注意力。   “你们在干什么?”白老夫人果然喝道。   顾念宸当着白老夫人的面从地上艰难爬起来,站好后强自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本来就是他自己摔的,因此这话也不假。   偏偏白老夫人就信了自己的“眼见为实”,尤其白瑾还摆着架势站在“弱者”对面呢。   “白瑾!”白老夫人厉声喝道:“下来!”   白瑾百口莫辩,路过顾念宸身边时,忿忿骂道:“顾念宸!”   顾念宸无辜道:“为了强身健体练的那些个防身术,哪里能是你的对手呢?”   “你……”白瑾结舌。   “还不下来!”白老夫人催道。   白瑾只能悻悻然地下楼了。   白老夫人把白瑾带到自己卧室里训话,顾念宸对她们母女俩的谈话不感兴趣,便跑到厨房看谢蕙岚做饭。   谢蕙岚一看就知道是个家政能手,各式厨具在她手里似乎都被赋予了真正的人生追求,炒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不说,就连蔬菜瓜果的营养价值都能面面俱到,力争口欲和健康兼顾。   顾念宸作为一个宅男单身汉,在一个能叫外卖就叫外卖,不能叫外卖便随便凑合的世界里狭隘久了,谢蕙岚之于他,犹如女神降临,是谁也不能亵渎的。   “嫂子,能做成你这样的,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顾念宸站在边上,面对美食,又是敬畏又是体恤,“累吗?怎么不找个人来帮忙?哪怕削削皮也好啊。”   谢蕙岚笑道:“老夫人和他们兄妹俩才辛苦,我做这些,心里高兴,哪里会累。”   顾念宸探头望了眼还未出锅的汤品,有点神魂颠倒,“好香。”   “这是龙骨冬瓜瑶柱汤,小瑾和妈妈昨晚好像都没睡好,这个汤清凉滋润去火,是给她们喝的。”谢蕙岚解释道。   顾念宸点点头,叹道:“嫂子很懂养生。”   谢蕙岚笑道:“都是以前照顾小瑾的时候,学会的。”   “她看上去很健康啊。”顾念宸不以为意。   谢蕙岚笑道:“哪呀,她小时候……”   “嫂子!”厨房外,白瑾奔了进来,直冲到谢蕙岚身后,着急阻止道:“我的事情不要告诉这个人!”   顾念宸失笑道:“不就是小时孱弱资质不佳吗?这有什么好保密的?”   “哼!”白瑾拒绝和顾念宸有任何视线交汇的地方,一张脸昂得只见鼻孔。   谢蕙岚看着白瑾的眼神就像看着自己的小女儿,温柔笑道:“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白瑾立即俯首做小儿女状,蹭着谢蕙岚撒娇,她在严厉的白老夫人面前都没有这样软萌示弱过,对着哥哥嫂子,倒完全放得开。   似乎也无视了一旁犹然在立的顾念宸。   = = = = = =   因为协议上说好白家不能留顾念宸和白老夫人独处,因此,午后当谢蕙岚去学校接小儿子参加同班同学生日宴会时,刚刚回到公司不久的白瑾又被迫再次回家面对言笑晏晏的顾念宸了。   谢蕙岚临走前已经做好了晚饭,白安晚上有应酬,大儿子白长归放学后直接上培优班,都是要十点过后才能回家。   一顿晚饭,白瑾目不斜视地吃完后,就直接上楼去了书房。   等到九点,白老夫人指使顾念宸巡逻完白家院子,这才躺倒在床上,熄灯睡觉。   偌大的一座白宅,似乎只剩下顾念宸和白瑾两个人。   顾念宸当然没有自讨没趣地去打扰白瑾,而是回到自己卧室,拿了本书百无聊赖地看,看着看着,卧室里的灯忽然灭了,书桌上并排而放的几台显示器也同时暗掉屏幕。   顾念宸第一反应就是,停电了,可是再一想,白家所在的这个高档小区有独立发电机,就算全城停电,他们这也应该能撑上片刻,怎么会说停就停呢?   顾念宸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是如今身负使命,好像已经不能像往常一样,遇到停电便直接上床睡觉了。   沙发上的书落了地,顾念宸站起身,用手机的光线照明,朝门外走去。   整座白宅静悄悄的毫无声响,顾念宸首先下楼查看了一下各个入口的安全性,然后又给物业打电话,紧接着进了白老夫人卧室,发现她还安然睡着,浑然没受到影响,这才放心地走了出来。   站在客厅往二楼的书房望去,他记得,停电之前白瑾还呆在书房里。   顾念宸走到二楼书房前,轻轻敲了敲门,问道:“白瑾,停电了,你还好吗?”   “嗯。”门内传来白瑾的闷声回复,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顾念宸摸摸鼻子,转身走出没两步,又停下脚步。   早上车子过隧道后,白瑾皱巴巴的裤子膝盖跳进顾念宸的脑海,他默默叹了口气,又觉得好笑,两条腿已经自发走回书房门口,一边推门一边说道:“我进来了。”   书房里一片漆黑,也没有人应声,顾念宸借着手机光线径直走向那张巨大的办公桌。   办公椅上哪有白瑾的身影,顾念宸有些奇怪,站到办公桌后拿手机环视整个书房。   可是书房的任何角落里,也都没有那个娇弱且强悍的白瑾。   “人去哪了?”顾念宸正要往回走,就在此时,办公桌底下忽然伸出一只纤白的素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了他穿着拖鞋的脚踝。   饶是顾念宸,这种情况下也惊骇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是……是我……”白瑾虚弱的声音从办公桌的桌洞里传了出来,“我我我……”   顾念宸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拿手机往桌洞里照,果然瞧见蜷缩在桌洞里惨白了一张小脸的白瑾。   白瑾被光照得缩了缩脖子,嘴里还在说:“我我我……”   “你你你……”顾念宸哭笑不得道:“你不就是怕黑吗?过个隧道都怕成那样,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叫我进来?逞强逞到你这种地步,也是仙界奇葩一朵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第十章   顾念宸带来了光,白瑾被黑暗惊吓到的脸色稍微有所缓和,这一缓和,她的精神又上来了,嘴里便有些管不住地回敬道:“顾念宸,你好歹是个写书的,怎么一出口就骂人呢?”   “文人的笔就是一把刀,我还没往你心口上戳呢,你就受不了了?”顾念宸俯身拉住白瑾的手,说道:“出来吧,我不知道你家的应急灯放在哪。”   白瑾似是吓得有些腿软,从桌洞钻出来的时候脑门重重磕上了红木书桌,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念宸完全没有愧疚之心,呵呵笑开了。   白瑾两只手撑地往外爬,边爬边气鼓鼓地哼哼。   “站起来,咱们走吧。”顾念宸笑道。   可是地上的白瑾半天没有动静。   顾念宸回头看向她,察觉出了不对劲,“你怎么了?”   白瑾跪在地上,头一直低低垂着,动也不动,看样子恨不得往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顾念宸蹲到她面前,伸手往她额头上摸了一下,发现触手冰冷湿滑,这才惊了。   “你怎么了?出这么多汗?”顾念宸扶着白瑾的胳膊,试图让她坐下来,“生病了?”   白瑾缓慢地摇摇头,片刻后才虚弱地回应道:“刚才躲起来还好,现在突然置身在空荡荡的黑暗里,无边无际无处着落的……”顾念宸清清楚楚地听到她咽了口唾沫,才接着说道:“……比较恐怖,没生病。”   顾念宸知道白瑾怕黑,但没想到她对黑暗的畏惧竟然深入骨髓,只不过是将她从藏身的桌洞里拉出来直面黑暗,她的身体反应便如此直接激烈,简直就像生了场大病。   怕黑到如此程度,恐怕是和心理阴影有关。   顾念宸扶着她的肩膀,皱眉问道:“你以前是不是被关在什么黑漆漆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白瑾就捂住自己的耳朵,用力摇头,从喉咙发出来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别别别!你别和我提!再提我打你!”   就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想威胁顾念宸,顾念宸也是哑然失笑,他摸摸白瑾瘫在地上的小腿,知道估计是走不了路了,便把唯一的照明设备——手机塞进白瑾汗津津的手里,然后背对着她蹲下,鼓励道:“电很快就来了,我先背你下楼,你如果害怕,就闭上眼把这一切想象成是场噩梦。”   白瑾捏着顾念宸的手机,因为黑暗,因为他的话,有些茫然地张着嘴。   顾念宸发现了,这个白瑾,一惊讶一无措就会不自觉张着嘴,跟只嗷嗷待哺的小鸟似的,又傻又可爱。   顾念宸不可抑制地笑,并主动把白瑾往自己身上揽,嘴里佯装恐吓道:“你再不努力点上来,我就只能抱你了,我看你也不是二八少女一片纸了,要是我抱不动你,咱俩一起从楼上滚下去,等来电了,那就真的是两具……”   “闭嘴!”白瑾忿忿地搂住顾念宸的脖子,身体努力一蹿,到底是上了他的背。   顾念宸轻轻松松站起身,抱着她的两条腿,依旧忍不住呵呵呵地笑。   白瑾闭着眼趴在顾念宸背上,手里的手机随着他的脚步一阵晃动,“……你能别笑吗?大半夜的,你笑得我害怕……”   顾念宸纠正道:“这才九点呢,少起都还没有回来睡觉。”   白瑾听到这话,立即从自欺欺人的“噩梦”中睁开眼,郁闷道:“他们怎么还不回来……我想给我哥打电话……”   顾念宸无语道:“我怎么觉得你比少起还小呢?”   白瑾瘪嘴,双臂一环,用力抱紧了顾念宸的脖子。   顾念宸刚想回头嘱咐别勒死了自己,结果余光一往后瞄,赫然看到一张白白红红黑黑的大脸在手机光线的照射下,就紧紧靠着自己的脖子。   顾念宸那一眼,是真的惊骇到几乎崴了脚,庆幸他还算冷静,马上就意识到那是白瑾在手机照耀下花容失色的脸,尤其这张脸还没卸妆,依旧化着她平日冷艳高贵的红唇,她先前出了一头冷汗,眼泪估计也偷偷掉过,那双因为恐惧而瞪大的眼早已花了眼妆,眼线眼影睫毛膏一塌糊涂,远看都能吓坏孩子,更何况是近在眼前。   顾念宸深吸一口气,待稍稍平复了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后,二话不说就把背上的“女鬼”放下来,“女鬼”还没回过神来,顾念宸已经拿自己的手在她脸上用力擦擦擦了。   他先把眼睛周围擦了一圈,发现擦不干净,就又拿大拇指去抹“女鬼”的红嘴唇,“女鬼”生不逢时,又被他的贸然行为惊住了,整个人傻愣愣任由他□□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回过神来。   “呸呸呸!”白瑾扭头避开顾念宸的手,气道:“你干什么?”   顾念宸也生气,“你以后别化妆了,顶着这张脸吓到我也就算了,你家上有老下有小,吓到谁都不好!”   “什什什么?”白瑾没明白过来。   顾念宸见她一直躲,一手捧住了她的脸,一手大拇指继续凑上去用力擦她的殷红嘴唇。昏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擦到后来,顾念宸的一张脸都快抵上白瑾的鼻尖了,他这才猛然意识到,他的手,似乎不应该放在白瑾的嘴唇上。   尤其这嘴唇,又软,又红,又暖和,能和他争锋相对,又总能在恰到好处的时机里对他服软示弱。   他的手稍一停滞,白瑾就逮着机会,对着他的大拇指嗷呜就是一口。   “嗷!”顾念宸甩着手哀嚎道:“你怎么咬人呐?”   “你在我脸上玩够了没有?”白瑾冷声质问。   白瑾一冷下声,顾念宸就知道她是真生气了。   “没……”顾念宸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呵呵笑道:“……我就是看你脸上妆花了,想补救补救。诶,有粉扑吗?遮瑕笔也行。”   打死白瑾她也不会相信这么没脸没皮不靠谱的理由。   顾念宸摸摸鼻子,说道:“那……咱们下楼?应急灯在楼下吧?”   白瑾鼻孔朝天地上下打量顾念宸,一时半会倒是有些忘记黑暗的恐惧与侵袭了。   顾念宸赶紧转过身,老老实实地把白瑾重新背起来,摸着扶手往楼下走。   在白瑾的指挥下,顾念宸果然在一楼的储物间里找到了两盏应急灯,他把其中一盏放在客厅的架子上,另一盏就拎在手里,然后绕到沙发前,将背上的白瑾扑通丢下去。   应急灯的光既明亮又充足,稳稳地照亮了小半个客厅,白瑾的精神早已恢复,就算被四仰八叉地丢进沙发,也是很快爬起来,抱着个靠枕坐好。   顾念宸把应急灯放到白瑾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才捶着腰背坐到她身边,故作疲态地瘫长了两条腿,长吁短叹道:“……白小姐,明天少吃一碗饭可好?”   白瑾立即明白这是顾念宸在嫌弃自己重,刚想发火,蓦地想起什么,咧着嘴就笑了,“哼,又想气我来转移注意力吗?我刚才可趁机摸过了,有本事,你就把你的衣服脱了,让人看看你的真正身材。”   顾念宸简直哭笑不得,“你摸我哪了非逼着我脱衣服?”   白瑾一侧身,一只手就捏上了顾念宸的手臂,她一路捏一路下滑,从肩臂捏到手腕,又回过头来去捏他的后背,就在她毫无顾忌地就要从后背捏到顾念宸的侧腰时,顾念宸不知是怕痒还是避嫌地挪了挪,笑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体格这个东西根本骗不了人,就算顾念宸有些瘦,平日里又总爱穿着文质彬彬的衬衫和儒雅温暖的毛衣掩人耳目,但是只要贴近他的身体,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候感受到他爆发出来的速度和力量,任谁都能明白过来,这个看起来温顺可欺的男人,绝不是个普普通通的文字工作者。   白瑾收回自己的手,双臂环胸,从鼻孔里傲慢地哼了一声。   顾念宸看着她,笑道:“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发现告诉别人?不管是朱钰,老夫人,还是你哥哥,你都可以告诉他们,你却一个也没有说。”   “说什么?”白瑾斜睨顾念宸,不屑一顾地冷笑道:“告诉他们你其实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虽然身手不凡,阴险狡猾,却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角落里靠吃小虫子为生?”白瑾忽然顿住,眉心皱起,自我否定道:“不不不,你不是缩头乌龟,你不是在躲,你只是在等,等待某个契机,然后一举发难。”   顾念宸被白瑾脸上变化的神情逗笑,也靠到沙发上,散漫道:“我真的只是在躲而已。”   白瑾瞥了他一眼,明显不信。   顾念宸笑了笑,说道:“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要保守我的秘密?”   “谁保守你的秘密啦?”白瑾一把丢开抱枕,认真道:“我只是不喜欢在人后嚼舌根,你是签了合同来我家帮忙的,又不是真卖到我家的,你想守的秘密你自己守好,我既不会揭你的底,也不会帮你保密,以后不管你要做什么,我和你之间,永远都只有那一张合同的关系,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她把话说得掷地有声,顾念宸盯着她看了半晌,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   他直觉地认为,人世间的事情,哪里是白瑾形容得这么简简单单。   就在他们二人俩俩沉默的时候,客厅高高悬挂的顶灯闪了两下,亮了,紧接着,整栋白宅的灯全跟着恢复了生机。   白瑾从沙发上站起身,环视周围,满意地点点头,笑了,“亮了!”   坐着不动的顾念宸抬头看她,被她脸上发自肺腑的轻松和愉快感染,便将刚刚刹那间的惘然抛之脑后,也笑了,“我说了,很快就会来电的。”   白瑾低下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顾念宸,不论今后如何,今晚,我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喜欢这个故事的大家QAQ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那天晚上,当白宅通电没多久,谢蕙岚便抱着已经熟睡的小儿子白少起回家了,隔了一会儿,白安和长子白长归也相继回家,因为夜已经深了,谁都不敢惊动到好不容易入眠的白老夫人,一回到家便各自回房洗漱休息。   静悄悄,明亮亮的白宅里,顾念宸坐在自己的书桌后,支着下巴看显示屏里显现出的白宅各个角落。   尽管夜深人静,但白家公共区域的灯依旧没有熄灭,顾念宸住进白家的第一晚以为这是人家财大气粗不拘泥于小节,直到今晚才明白,这些整夜整夜亮着的灯,全是为了白瑾一个人准备的。   顾念宸想着白瑾那张外强中干的脸,忍不住对着显示屏里空无一人的二楼走廊笑,笑了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傻气,忙拍拍脸站起身,也去卫生间刷牙洗脸预备睡觉。   可是等顾念宸把牙刷塞进嘴里,他握着牙刷柄的大拇指忽然又静止下来。   他的这只手,这个手指头,曾经距离白瑾的嘴唇那么近,近到毫无距离,近到有危险却不自知。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顾念宸摇摇头,一连声地念叨:“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等念完了百来十遍的“完了”后,顾念宸终于镇定自如地刷完牙,摒除一切杂念地躺进了白家柔软的大床,盖上谢蕙岚亲手晒出阳光香味的被子,六根清净地睡着了。   = = = = = =   停电的事在第二天早上还是被白老夫人发现了,她就像逮着了苦寻已久的被害证据,恨不得把这件事最大化处理,就算白安和顾念宸一起拦着,抓住了“证据”的白老夫人依旧不停歇,就算不在自己家旁边盖一个发电站,势必也要把小区物业闹个底朝天。   到最后,白瑾跳出来,眉目低垂,十指缠绞,满脸欲说还休地憋出一句话,“昨晚若不是顾念宸,我……我……我早就……”一句话不说完,故意留了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悬念,然后头一扭,根本不管旁边诸人齐齐惊愕的脸,她白瑾,自顾自就跑了。   顾念宸也是瞠目结舌地目送了白瑾狗急跳墙似的逃去上班后,一回头,才发现白家男女老少都目光炯炯地对准了他。   白老夫人尤其眼神如炬,盯着顾念宸的视线不输世间最利的刀。   顾念宸心中大呼冤枉。   白瑾用不完整的一句话成功转移了白老夫人的注意力,白家的发电厂眼看是夭折了,但是谁也不保证白老夫人下一秒会不会立即建起一座火葬场,亲自礼送了顾念宸。   关键时候,还是白安借口让顾念宸帮忙找点东西,这才拯救了百口莫辩的顾念宸,带着他走到外头的院子里。   走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了,白安才拍拍顾念宸的肩膀,哈哈笑出声。   顾念宸苦笑道:“看来我真是得罪了白小姐,而且得罪得还不清。”   白安大笑道:“我这个小妹妹,平时最不耻仗势欺人欺善怕恶,我是真没想到她会把你推出来,说不定,昨晚停电的时候,你们俩真发生了些什么,万事都有可能嘛。”   顾念宸想了想,故作惊醒,讶然道:“难道是因为她怕黑的事被我知道了?”   “唉,她从小就怕黑,昨晚停电,一定是吓到了,幸好昨晚你在家,要不然她一个人,肯定是要吓哭的。”白安感激道:“小顾先生这样对她,她还陷你于不义,这孩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念宸的本意是想借机打探到一些白瑾怕黑的缘由,谁知道白安这个人看起来好说话,对方想知道的事情却是瞒得滴水不漏,还顺带把话题拐了个弯,自然而然地偏到了别人都不好再带回去的方向。   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总之,顾念宸的如意算盘是落空了,他也不会为了这么一个问题,刻意表现出自己对白瑾的兴趣,这话题也只能作罢。   “小顾,你看你是要进去,还是干脆和我一起出去,不管你想去哪,我都可以送你。”白安哈哈笑道:“你现在进去,我妈不问青红皂白就能把你生吞活剥了。”   顾念宸笑着拒绝道:“我还是进去吧,我和白小姐签了协议的,我现在是陪护的身份,总不能放着老夫人在家,自己跑出去吧。”   白安看着顾念宸,感慨道:“小顾先生是个仁义之人啊。”   顾念宸倒没觉得自己有多仁义,他也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倘若连白纸黑字签订好的协议都能视若罔闻,别说白瑾,连他顾念宸都要看不起自己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来淌白家这趟浑水,便不能辜负了自己,以及那个向自己低下过头的白瑾了。   = = = = = =   顾念宸在白家又住了两三天,期间除去白老夫人几次三番令人啼笑皆非的关于“门当户对”的暗示警告外,顾念宸没再找过白瑾的茬,白瑾也不再给顾念宸添麻烦,两个人相安无事,平静度日。   当然,这中间也多亏了白老夫人从中作梗,坚持坚定坚决地以拆散这对跨越阶级的“主仆恋”为当务之急。   顾念宸诅咒发誓说自己没有觊觎大小姐,白老夫人依旧坚决贯彻方针,用她老人家的话来说,真正的快刀斩乱麻就应该在爱情还没有萌芽的阶段下手,否则,等芽萌出来了,看不见的地底下,那芽根,也已经茁壮成长了。   顾念宸只能叹为观止。   这一天中午莫名其妙下了场大雨,等到雨停已经是傍晚,谢蕙岚平时喜欢园艺,在白家院子里开了一片花圃,种满了富丽堂皇的黄色菊形大丽花,大丽花喜阴,但受不住涝灾,谢蕙岚忙碌晚饭脱不开身,顾念宸便自告奋勇去整理花圃。   顾念宸穿着谢蕙岚的深绿色园丁围裙,脚上套着胶鞋,在被雨水打折的花枝间小心挪步,泥泞的花土柔软湿滑,顾念宸举着剪刀,时蹲时站,倒也闲暇自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念宸听到院子大门方向有车进来,他探头瞟了一眼,认出是白瑾的车。   白瑾直接将车开进车库,顾念宸以为她会和往常一样直接从车库内门进入白宅,没想到不过一会儿,白瑾便领着个男人从车库走了出来,径直往大门方向走去。   那是个金头发大眼睛高鼻梁的年轻外国男人,身形高大,跟在白瑾身边的步伐轻快活泼,看得出来是个乐观快活的小伙子。   白瑾和这个外国人走了几步,那个外国男人忽然拉住白瑾的手,带着她往院子角落的花圃走来。   顾念宸吓了一跳,赶紧蹲回大丽花丛,顺手拨了几朵黄艳艳的花,挡在自己头上。   这一蹲,顾念宸又被自己逗笑了。   他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要躲?   但是事已至此,他总不能顶着满头的娇嫩鲜花,大咧咧站起身,冲那两个明显有话要说的人问候一声,你们好呀,吃过了没?   白瑾估计能当场撕了他。   想到这,顾念宸当机立断地又往后挪了挪,让花枝将自己藏得更深。   而那两个有悄悄话要谈的人,也已经走到了近前。   “小瑾,我突然来找你,你真的没有生气吧?”外国男人一开口,居然是地地道道的东北腔调,只不过这醇厚的北方口音里,对着白瑾,显然又多了点柔软卖甜的意思来。   顾念宸蹲在花丛间,歪着脑袋等白瑾的答复。   “你是我的好朋友,不管什么时候你来找我,我都不会生气。”白瑾笑道。   顾念宸点点头,对自己猜中了白瑾易安总经理式的回答很是满意。   “不生气就好。”外国男人笑道:“那我打算在你家里暂住几天的事情,你也不会生气吧?你也知道,我从小生活在高纬度的北方,人生第一次到南方来,人生地不熟,自然环境不能很好地适应,水土不服,今天还下雨了,要不是你公司楼下的保安大哥看我可怜给我买了杯热奶茶,我说不定都等不到你来……”   顾念宸有点好笑地扯了扯嘴角,在这个男人毫无重点的东拉西扯中,他居然还能隐约听出些真意。   一点点不敢说却又急于表达的真意。   白瑾打断了外国男人的话,言简意赅说道:“我明白了。”   外国男人微微提高音量,半是疑惑半是欣喜地反问道:“你明白了?”   顾念宸再也忍不住,直接笑了。   如果一开始他还有些存疑,这下子他是彻底肯定了。   这个外国年轻人,根本就是冲着白瑾来的。   顾念宸的笑声几乎是闷在喉咙里的,距离他最近的那一片嫩黄色大丽花花瓣都没察觉到他的气息,花丛之外的白瑾却立即转过身来,厉声质问道:“谁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外国小哥不会对小顾造成任何威胁的,看白小姐对他的态度就知道=-=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顾念宸摸摸鼻子,深觉尴尬,但是等他从花枝丛里站起身时,他又变得温和儒雅,从容不迫,好像他并非有意躲在这里偷听别人讲话,而是他本身就长在这里,亭亭玉立,玉树临风,和世间一切花草虫鸟融为一体。   当然,如果他身上没穿着那件沾满破败花枝和湿软泥土的园丁围裙的话。   与面露微笑的顾念宸相反,白瑾的脸当时就黑下来了。   “顾念宸!”白瑾低声质问道:“你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   顾念宸拍了拍围裙上的湿泥和花瓣,笑眯眯道:“首先,我没有鬼鬼祟祟,其次,我在整理花圃,光明正大的。”   “哪个园丁整理花圃会躲到花枝里偷听别人讲话的?”外国年轻人站在白瑾身后,探长一颗毛茸茸金灿灿的脑袋,又是狐假虎威,又是好奇地帮腔道。   顾念宸面向他,笑道:“不好意思,我只是个园艺爱好者,不是园艺工作者……你是园丁?”   他这话锋过于跳跃,外国年轻人转向白瑾,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园丁了?”   顾念宸耸肩笑笑,不置可否。   白瑾一直紧盯着顾念宸,看也没看外国年轻人一眼。   顾念宸走出半人高的花圃,拎着剪刀和手套,笑道:“如果不想被人听见悄悄话,最好还是拿个喇叭站到房顶上去讲。”   白瑾阴沉沉地皱眉,沉默。   外国年轻人却要争辩道:“你这是胡说八道。”   “被全天下人听去了的话,就再也不会是悄悄话了。”顾念宸率先往白宅大门走去,途中仰头望了眼渐渐昏暗的天幕,笑道:“天黑了,该吃晚饭了。”   白瑾二话不说,跟着顾念宸便往家中走。   外国年轻人落在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背影,本来俊朗阳光的一张脸,有些迷茫地歪了歪。   = = = = = =   外国年轻人姓颜名高,中美混血儿,爷爷本是地道山东人,号称乃复圣颜子直系子孙,结果年轻的时候没抵住诱惑直接跟一美国姑娘去了美国定居,生下一个儿子,没想到等儿子长大成人,又被另一个热切向往世界文明古国的美利坚姑娘带回了中国,从此定居在东北,隔年就生下了拥有四分之一中国血统的颜高,远在大洋彼岸的爷爷心心念念着颜氏家族,索性“大逆不道”地让孙子和七十二贤之一的祖先重了名。   于是便有了这位金发黑眼的外国圣贤,小颜高。   小颜高在国内没考上好大学,于是被父亲扔回美国积极补救,结果大学第二年的时候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结识了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学校的白瑾,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白瑾在美国的那几年,他彻彻底底成为了白瑾的小尾巴,白瑾毕业回国,他本来也想一路跟回来,没想到被爷爷绊住了脚,这一拖就拖延了许久,直到最近才钻了空子借口回国接管父亲的生意,结果一下飞机,连回东北的机票都懒得取,直接转机来了南国,风尘仆仆地等在白瑾公司楼下。   当然,小颜高在叙述起这些过往时,直接忽略了起因,只取经过,以至于一顿晚饭吃完后,白老夫人对这位小圣贤的看法直接转变。   “看起来挺机灵热心的一孩子,做事怎么这么不靠谱呢?”白老夫人晚上吃药的时候,对主动前来伺候的顾念宸小声抱怨道:“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顾念宸笑了笑,言之凿凿道:“是真傻。”   爱情是有温度的,小颜高能让自己的热烈爱意在白瑾这块寒冰身边持续燃烧了这么多年,他不是傻的,还有谁是傻的。   白老夫人似是把顾念宸的结论听进了心里,沉吟片刻后,冒出霹雳似的另一个结论,“既然是傻的,基因就不好,幸好小瑾不喜欢他,否则白家子嗣堪忧。”   顾念宸眉毛微挑,好歹忍住了没笑出声。   看来全家人都一眼瞧出了小颜高对白瑾的心心念念,以白瑾的观察力,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白老夫人平时吃了药,都是直接躺在床上看看书准备睡觉,今天却分外警醒地拉着顾念宸,沉思道:“你说,明天让小瑾把他骗出去,然后我找人也在他房间里装监控好不好?”   “这样不好吧?”顾念宸笑道。   白老夫人学着顾念宸刚才的模样,也微微挑了下眉毛。   没想到顾念宸紧接着说道:“既然是装在室内的,那就该装隐形针孔,哦对了,最好连监听设备一并装了,以备不时之需。”   白老夫人挑起的眉毛停在半空中,表情就像驰骋在峭壁间的飞马一不留神跃出了悬崖,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飞一般。   沉默了半晌,白老夫人郁闷道:“那个小羊羔,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样对人家。”   顾念宸居然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末了答道:“大概是因为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没留下好印象吧。”   一个亲亲密密躲在白瑾身后的金发男人,怎么看怎么古怪,怎么想怎么别扭。   白老夫人还要说话,卧室的房门被敲响,接着,白瑾便推门而入,见到房间里的顾念宸,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这才说道:“妈妈,还没睡吗?”   白老夫人问道:“你的朋友,你安顿好了吗?”   白瑾答道:“三楼只剩下一间空房,他已经住进去了。”   三楼的客房只有两间,一间给了顾念宸,并排的另外一间,自然就是小颜高的卧室了。   白瑾瞥了顾念宸一眼,见他没有马上离开的打算,便犹豫着对白老夫人说道:“妈,他突然来找我,我也不能不接待他。”   白老夫人点头道:“我明白,不说他们颜家六十多年来的跨国生意,我们就不能不给颜老头一个面子,单说你孤身一人在美国那几年全靠他照顾,我们就得把他当成座上宾好好招待。放心吧,白家的门永远欢迎朋友。”   白瑾点点头,又看了顾念宸一眼,出去了。   等门一关上,白老夫人转过头,对顾念宸严肃道:“小顾,我不喜欢这个女婿人选,仗着他们颜家是东三省的大黑熊,就以为能吃定了我们南国水乡的美人鱼吗?!”   这个神经不太正常的老太太翻脸比翻书还快,乱七八糟的比喻张口就来,弄得顾念宸简直无力招架。   白瑾是美人鱼?   食人鱼还差不多。   呐,上次还咬了他的手指头。   顾念宸还没接上话,白老夫人又说道:“不行,我决定了。”   顾念宸哭笑不得道:“您又决定什么了?”   白老夫人认真道:“扼杀你和小瑾的事情先放一边,当务之急,是你要配合我,先把这个小羊羔光明正大地赶出去。”   顾念宸简直要流泪了,“您刚才可当着白瑾的面亲口说你们白家的大门永远为朋友敞开的。”   “你懂什么?”白老夫人振振有词道:“生意场上都没有永远的朋友,更何况是情场上。”   顾念宸一听,顿时乐了。   = = = = = =   赶走小颜高,千方百计阻止白瑾被追求成了白老夫人安排给顾念宸的重要任务,本来这事也没什么,当成个笑话不了了之也就算了,可是就在第二天晚上,当小颜高洗完澡只裹了件浴袍就往白瑾书房跑时,白老夫人登时就怒了。   老夫人觉得以小颜高的洋人底蕴,大概是打算直接在圣洁的书房里就把白瑾□□了,于是抓来谢蕙岚和顾念宸,忿忿不平地骂洋人没节操。   小颜高虽然头脑简单,但是胜在四肢发达,勉强算是优质鲜肉一枚,这样的他刚刚洗完澡,顶着头湿漉漉的金毛脑袋,任由水珠从鬓角滑落,在锁骨荡漾出一丝潋滟,最后在敞开的浴袍襟口消失得若有似无……   谁知道在他的浴袍底下,究竟有没有穿衣服!   白老夫人很生气。   顾念宸也不满意。   最后还是谢蕙岚讷讷说了声,“要不然,让小顾去书房看看,别真的出事才好。”   白老夫人眼珠子转向顾念宸,在穿着灰毛衣黑裤子的顾小仆人身上来回打量,随即阴沉沉说了声,“他是要去,但是不能就这样去。”   片刻之后,顾念宸端着谢蕙岚准备好的牛奶,满脸黑线地去敲白瑾的书房了。   来开门的是白瑾,她一打开门,刚和门外的顾念宸照上面,两只本来就不小的眼就瞪得圆滚滚如铜铃。   顾念宸和她四目相对,苦笑道:“协议上可没有这一条,白小姐,我要加价。”   书房里举着杯红酒的小颜高往这边一望,一口酒噗地便喷了出来。   顾念宸的毛衣已经被白老夫人扒掉了,仅剩下的一件白衬衫还被浇了水,湿哒哒透闪闪地贴在顾念宸的皮肤上,从胸口到腰线,明明一览无余,偏又绝无□□。顾念宸很白,那是平日里穿着衣服都藏不住的白皙,更何况今日被扒了外套浇了水。他的头发也已经湿透了,本来就儒雅清俊的长相被压下来的黑发遮掩,衬着身上不断往下淌水的狼狈,让他无端端就明艳脆弱起来,软软的就像雨天里被丢在家门口的猫儿。   白瑾盯着这样的顾念宸,总觉得哪里不对。   顾念宸一直留心着白瑾的眼神,这会儿猛然惊觉白瑾情绪变化,想也不想的,身体自发配合地打了个喷嚏,手脚也轻微地颤了颤。   尽管他根本不觉得冷。   这个喷嚏多多少少唤回了白瑾的注意力,她木讷地接过顾念宸的牛奶,轻声问了句,“妈妈做的?为什么?”   顾念宸抿唇,苦笑。   他没有回答,更没有解释白老夫人的动机,只用一个似是而非的笑,便把自己从帮凶的位置推到了一个受到精神病患者迫害的受害者位置。   反正他的衣服确实是被老夫人脱掉的,从他头上浇下去的水也确实是老夫人亲手调的。   对了,白老夫人体恤他为事业献身,特地亲手调了温水,也让谢蕙岚给他准备了姜茶。   没弄明白事情发展状况的小颜高走过来,拿手指头戳了戳顾念宸的肩膀,奇怪道:“不是刚下过雨吗?你不冷吗?”   他的话音刚落,白瑾立即将牛奶杯子塞给他,然后牵住顾念宸的手,头也不回地朝自己卧室快步走去。   本来还觉得有些吃亏的顾念宸立即觉得,自己果然还是赚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白瑾拉着顾念宸火烧屁股似的冲进自己卧室,紧接着转身甩门,完全没顾上门外尾随而至差点被门板撞断鼻梁骨的颜高。   白瑾的卧室顾念宸入住白家的第一天就光顾过,因此他并不觉得新鲜,但他也不能表现出十分熟络的模样,否则楚楚可怜的戏码演到现在,说不定就得被有点小聪明的白瑾发现,然后揪了衣领一并扔出去,和门外的颜高成为同病相怜的好战友了。   顾念宸想到这,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瑾将房门落锁,回头瞧见顾念宸,皱眉道:“坐。”   顾念宸环顾四周,苦笑道:“你这卧室里就一张床一套沙发,不管坐哪里,弄湿了都不好处理。”   白瑾不再说话,直接拽了顾念宸就往床上坐,接着自己跑去浴室,拎了条干燥柔软的浴巾出来,丢到顾念宸还在滴水的脑袋上,说道:“快擦干净吧,别感冒了。”   顾念宸随意揉了两下头发,就把浴巾拨下来,盖在脖子上,笑道:“哪里那么容易感冒?”   白瑾瞪了他一眼,抢过浴巾,重新丢到顾念宸脑袋上,这一回,她没再让顾念宸动手,而是自己往前挪了一步,站到他身前替他擦起头发。   顾念宸的视线在黑色头发和白色毛巾的折叠摩擦中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低垂着脑袋,向下的双眸只能看见白瑾的两条腿,那是十分笔直细弱的两条腿,却能在发狠时踢出最强劲有力的攻击。   白瑾对顾念宸大概也没那么多耐心,亦或者她也察觉出了这静默的房间内正悄无声息地流淌着某种诡异的气息,她停下替顾念宸擦头发的动作,咚地也坐到床上。   顾念宸扯下浴巾,转头看向白瑾。   白瑾与他面面相觑,半晌后,闷头闷脑地说了声,“……我替我妈妈向你道歉,让你受罪了,对不起。”   这一声歉道得是真心实意,可也就是因为过于真心实意,顾念宸反倒开始愧疚了。   “老夫人是担心颜高穿成那样进你书房……有伤风化。”顾念宸委婉解释道:“把我弄成这么朵娇花,也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顺便提醒一下颜高。”   白瑾想起门外八成正贴着门板偷听的颜高,无奈道:“颜高和我不是一路人,终究不会走一条道,妈妈大可放心。”   顾念宸嘴唇一动,差点就想问那什么样的人最后会和你走上同一条道。   白瑾的手在膝盖上拍了拍,蓦地站起身笑道:“你这个样子呆在我的卧室,不也一样不相宜吗?”   就像为了验证她的话,房门之外,再也熬不住的颜高开始奋力敲门,“小瑾!你和他在里面干什么?让我进去!我也要进去!”   白瑾和顾念宸同时朝门望去,又同时扭回头看向对方。   顾念宸将浴巾罩在头上,只露出张颇为惋惜的脸,摇头笑道:“本来还想避嫌出去的,这会儿又不太想出去了。”   “你再不出去,等下来敲门的就是我妈妈了。”白瑾也笑了,说完,她就打算去开门。   顾念宸一把抓住她的手,阻了她的脚步。   白瑾回头,不解地盯着他。   顾念宸笑道:“你不是也想让外头的傻家伙死心吗?那就不要出去,留在这儿。”   “玩这一出,顾念宸,你长得还算成熟,怎么思想这么幼稚?”白瑾逮着机会便毫不客气地嘲笑顾念宸,“你怎么不干脆说咱们俩海誓山盟情比金坚干柴烈火一秒钟都分不开啊。”   顾念宸笑得不能自抑,“那我下一秒就得被老夫人五马分尸了。”   白瑾想起他一身的水,又气又好笑,“放手,我去开门了。”   顾念宸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固执地不放手,他也知道自己这行为不动,偏偏脑子里反思的竟然不是催促松手,而是绞尽脑汁地给自己找借口。   方案一,看看白瑾上回淤青的手臂好了没有。   早上吃饭的时候明明看见好了的!做人骗财骗色骗傻瓜也就算了,可不能再骗自己。   方案二,执着于让门外的小颜高误会,直接从根本上扼杀了这个觊觎白瑾的洋人。   人家白瑾都嘲笑你了!有点尊严好不好?   方案三,耍赖。   顾念宸飞速运转的大脑里还没筛选出一个合适的答案,门外终于按捺不住的小颜高已经帮他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小瑾!我来救你!”随着一声大喝,紧接着就是木制房门砰得被踹开的巨大声响,木屑飞扬间,白瑾不由分说甩开了顾念宸的手,顾念宸也根本来不及考虑任何结果。   尽管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敞开的房门外,小颜高已经瞥见了白瑾和顾念宸一度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他踹门的腿还来不及收回站好,便红着眼嗷嗷冲向了顾念宸,“顾念宸!枉我相信了你这张道貌岸然的脸!没想到你居然挖人墙角,对我的小瑾做出这种苟且龌蹉……嗷!”   顾念宸坐在床上,定定地看着黑脸白瑾一个纵跳,双腿往颜高脖子上一勾一带,大块头的颜高就被旋转着踢飞到了地板上,面孔着地,看他摔的动静,没半天大概缓不过这股从大脑中枢疼到神经末梢的劲。   白瑾以一个干净漂亮的动作从地上站起身,脚踩颜高的脊梁,冷冷说道:“我的门,你赔吗?”   颜高用力拍打地板,仍旧疼得说不出话来。   二楼传来一连声的巨大动静,闹得三楼的两个男孩子和一楼的白老夫人谢蕙岚纷纷赶来,众人站在白瑾的房门口,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累了,先去睡觉了,大家晚安。”顾念宸心情大好,头戴浴巾站起身,笔直笔直地朝破开的房门走去。   因为路线过于笔直,以至于当他路过地上的颜高时,顾念宸的脚也不由自主踏上了他的臀部。   轻轻一踩,反正颜高看不见。   = = = = = =   因为房门被破,白瑾当夜和白老夫人挤在一屋,第二天,颜高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亲自拿了铁锤和钉子,蹲在白瑾卧室门口哐当哐当地修门。   顾念宸作为这个家庭的“仆人”,哪怕一心想要袖手旁观,也还是虚情假意地凑到小颜高身边,问他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颜高对着顾念宸,恨不得拿铁锤敲他脑门。   顾念宸笑吟吟道:“颜先生,你误会了,我和白瑾,只是很单纯的主雇关系。”   颜高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说道:“我知道,小瑾都告诉我了,她是为了老夫人才留着你的。”   这话说的,好像如果没有白老夫人这一层关系,白瑾就该把他千刀万剐直接下油锅似的。   大白天的,白宅里除了一楼看报的白老夫人和厨房里忙碌的谢蕙岚外,再无他人,顾念宸也不愿和颜高多说,既然已经表达过了礼仪,他便没有再留在这儿看戏的必要。   顾念宸找自己说话的时候,颜高不爱搭理,顾念宸要走了,他反而急了。   “诶诶诶!姓顾的你回来!”颜高低声唤道:“我问你,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找到老夫人的?”   顾念宸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虽然颇为惊讶,但还是维持了最初的泰然,“偶遇啊。”   “哼,我才不信。”颜高挑高眉毛,黑溜溜的眼珠子在顾念宸身上来回打转,诡笑道:“别以为谁都相信你说的那些鬼话,我告诉你,小瑾就不信!她不信任你!”   顾念宸明白,如果不是白瑾透露出怀疑,以颜高的智商哪里猜得到当初的细枝末节,不过这也无妨,白瑾本来就知道自己有所隐瞒,不用谁来告诉顾念宸,他也知道她从未信任过他。   顾念宸疑惑的是,白瑾为什么会把他们之间的契约经过告诉颜高,颜高既非白家的亲属,更不是白瑾的恋人,他的存在,有重要到知晓这些吗?   颜高见顾念宸半天没有说话,以为自己的话让他大受打击,便怀揣着胜利的喜悦,忍不住自鸣得意起来,“两个人之间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便绝对不可能发展出多余的感情,因此,我相信你和小瑾之间是清白的,呵呵呵。”   顾念宸还在思考颜高这个人存在的意义,听到他的嘲讽,便不假思索笑道:“是吗?”   颜高退后一步,警惕道:“怎么?难道你对小瑾还存了什么非分之想吗?”   顾念宸摇摇头,笑道:“我不喜欢她。”   颜高显然不相信道:“怎么会?小瑾不仅长得漂亮,人也善良正直,能力又强,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顾念宸笑道:“我从没喜欢过谁。”   颜高又上上下下打量起顾念宸,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凭你的长相,至少小学就应该开始早恋了。”   顾念宸哭笑不得。   早恋又不是长得好看的人的特权。   颜高不屑道:“又骗人。”   “是真的。”顾念宸笑道:“对我而言,喜欢是一件太过沉重的事,因此,我从不喜欢谁。”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一个长得不好看的过来人,我真的觉得,早恋真的是长得好看的人的特权,而暗恋和单相思,才是我们这些不好看的人的特权啊QAQ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顾念宸在住进白家十多日后,看上去游手好闲实际上鸡飞狗跳的生活终于被编辑的一通电话给打破了。   为了配合杂志社的宣传和营销,本来原定在明年春天上市的新书计划在冬至之后在杂志上连载系列短篇,吊人胃口,但是随着出版社另一位镇山作者的入院,开了天窗的杂志社打算把顾念宸的这些短篇提前推出。   小编辑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地喊顾作家顾大神顾亲爹,求他江湖救急务必拯救杂志社于危难之中。   顾念宸写书赚钱的这些年,既不配合出版社的宣传,也从不出席签售活动,为人简直低调到连尘埃都要将之淹没的境地,能有今天的成就,除去他自身的才华与勤勉外,出版社那边慧眼识珠的总编和任劳任怨的小编都功不可没,因此顾念宸对她们一直心存感激。   他从不觉得别人给予自己的东西会是理所应当,回馈是必然的。   只可惜……   “小顾啊!你讲个电话怎么那么久?这棋还下不下了?”白老夫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满脸不耐烦地拍打着自己的膝盖,“快点嘛。”   “小顾,肚子饿不饿?我这有刚烤好的蓝莓蛋糕,我给你切一块?”谢蕙岚端着香气四溢的新鲜蛋糕从顾念宸身边经过,那香味勾得顾念宸眼珠子直跟着转。   “嫂子先给我切一块吧!”白瑾拿着白瓷盘跟在谢蕙岚身后,看也不看顾念宸。   颜高也从厨房追出来,手里殷勤拿着自己给白瑾鲜榨的果汁,“小瑾!喝这个!”   顾念宸环视客厅,叹了口气。   今天是星期六,白安还在公司加班,白长归去了补习班,剩下的一家子人全凑到客厅享受天伦之乐。   哐当一声响,白少起堆得和自己一样高的乐高大厦再次倾塌,他瘪瘪嘴,微微有些委屈,幸好还是忍住了没哭,只是怔怔地蹲下去,对着这些残垣断壁默默发呆。   一直没找着机会和顾念宸做对的颜高立即跳起来,喜道:“顾念宸!快快快!快来陪少起玩!他是少爷,你是仆人!哪有你自己站在那边讲电话的?白少爷的楼盘将来是要叱咤整个房地产市场的知道吗?”   未来的房地产巨商白小少爷捏起一块“地基”,迷惘地看向顾念宸。   手机那头的小编辑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小心翼翼问道:“顾大神,你现在不方便吗?”   顾念宸无奈道:“上有老,下有小,确实是不太方便。”   “别啊!”小编辑哀嚎道:“稿子的事情……”   顾念宸说道:“那些短篇我还没开始写,这样吧,这个月杂志截稿前,我先给你一篇连载,其他的,我尽快交给你。”   小编辑感动地连连吸鼻涕,千恩万谢后挂了电话。   顾念宸收了手机一转身,就看到白瑾端着个白瓷盘站在自己身后。   “吃吧,嫂子说是你爱吃的。”白瑾把自己的盘子递给顾念宸,看了眼他的脸色,悄声问道:“怎么了?你有事。”   顾念宸摸摸自己的脸,奇怪道:“看出来了?”   白瑾点点头,“你平时不轻易皱眉的。”   顾念宸转而去摸自己的眉头。   “别摸了。”白瑾凉凉说道:“不是只有你懂得察言观色。”   顾念宸笑了笑,接过盘子说道:“有个稿子急着要,得马上写出来。”   “哦。”白瑾自然而然说道:“那下午的出游,你就不要去了,留在家里专心写稿子吧。”   因为是周末,白安特地推了下午的工作回来组织亲子出游,一家人就等白安下班顺道接了白长归回来,就要驾车去周边山上的温泉会所泡温泉,以白老夫人对顾念宸的执着程度,这趟出行顾管家是非去不可的,顾念宸深知白老夫人的脾气,怀疑道:“老夫人能放我一个人在家?”   “放你一个人在家是不可能。”白瑾扫了眼沙发上的老夫人和谢蕙岚,低垂了眉眼,微笑道:“但是加我一个,你这个保镖就不算渎职了。”   顾念宸沉默。   在这短暂的片刻里,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顾念宸的呼吸是停滞了的,可能是因为白瑾难得一见的笑容,也可能是因为她竟然愿意为他放弃和家人共处的时光。   家人对白瑾意味着什么,顾念宸从一开始就深切明白。   但是容不得顾念宸去细想,沙发边上正在哄白少起的颜高已经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了。   顾念宸飞快说道:“如果两个人会变成三个人,我宁可舍近求远。”   白瑾看向颜高,没有答复顾念宸的话。   = = = = = =   中午的时候,白安和白长归如约而至,一家人欢天喜地上了车,只留下顾念宸一个人站在白宅大门口的石阶上。   顾念宸不知道白瑾最后和白老夫人说了什么,本来还拉着顾念宸不放的老夫人竟然同意地松开了手。   独自看家,未尝不可。   顾念宸目送白家的车子缓缓驶出院子后,便返身往回走,打算直接回卧室写稿子,经过客厅的时候,顾念宸踩着了白少起的一块乐高玩具,他俯身捡在手上,再直起脊梁环顾四周时,忽然笑了。   平日里热闹吵嚷的白宅,一旦人去楼空,就像玻璃器皿里精心修饰的雪景,尽管白雪如新,却永远不能掩饰塑料雪人的寂寞冷清。   顾念宸摇摇头,对白家能放心让他一个外人独自留守的行为有些不能理解,尤其白瑾,这只全心全意看家护宅的小狼狗对他的戒心,可从未松懈过。   宽裕的时间并不多,顾念宸不再多想,直接上楼写稿。   大概是托了白宅一整个午后都静悄悄的福,顾念宸的短篇写得很顺,直到夜幕初上,窗外明月清悬,顾念宸才稍稍停下节奏,坐在位置上伸了个懒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顾念宸听到了楼下大门被打开的声响。   以及一阵熟悉的散漫的脚步声。   顾念宸闭上眼,用尽全部心神去追随这个脚步声,他听着它走进厨房,听着它徘徊在客厅,又听着它故意踩踏出声音往二楼走。   顾念宸忽然发现,尽管看不到脚步声的主人,但他已经能想象这个人走过这些路线时的身姿,和可能出现在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顾念宸又侧耳听了半晌,忍不住微笑。   因为这个脚步声终于犹豫地停在了他敞开的卧室门外。   “你为什么要闭着眼笑?”白瑾双臂环胸,半倚靠着房门,轻声问道。   顾念宸睁开眼,笑道:“我以为我听到了某种声音。”   白瑾问道:“什么声音?”   顾念宸神情愉悦,却故意装着为难的模样,侧头答道:“不知道啊,可能是灵感,也可能是神启,总之就是那种一闪而逝,估摸是真理的东西。”   白瑾一听就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嗤了一声后,问道:“我看厨房里的东西都没动过,你还没吃晚饭?”   顾念宸答道:“没空。”   白瑾问道:“还没写完?”   顾念宸点点头。   白瑾转身走了。   二十多分钟后,白瑾端了碗热面上来,放在顾念宸的书桌上,面无表情道:“我只会做这个,吃吧。”   顾念宸低头一看,发现白瑾的面就是清水煮面,再卧上一个黄橙橙的荷包蛋。   “……白瑾,”顾念宸疑惑道:“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我不仅有些受宠若惊,还有点胆战心惊。”   白瑾懒得搭理他,凑过去看顾念宸笔记本上的文档,“我以前看过你写的书。”   顾念宸惊讶道:“哪一本?”   “你把女主角残忍弄死的那一本。”白瑾悠然说道:“从那以后,我发誓再也不买你的书。”   顾念宸摸摸鼻子,低头咬了口荷包蛋,装聋作哑。   白瑾俯身站在电脑前,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控制着鼠标,一目十行地看起了连顾念宸御用编辑都还没过目的最新作品。   一张并不大的书桌,顾念宸坐在右手边吃面,白瑾站在左手边看电脑,他们俩谁都没有说话,安静,从容,没有寸步不让,没有争锋相对,也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暧昧与迷茫,这是鲜有的时光,更是值得放在心底在某个午夜梦回忽然记起的碎片。   顾念宸在面条氤氲的热气里眨了下眼睛,似是明白了什么。   “喂,顾念宸,”白瑾问道:“既然你能写出这么多的故事,你猜猜看,我为什么要给你做这一碗面。”   “万钟不辩礼仪而受之,更何况是区区一碗面。”顾念宸笑道:“我倒更想猜猜你为什么独自先回家,以及你为什么那么怕黑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顾念宸听到的其实是爱情来临的声音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我怕黑这件事,你就不能当做不知道啊?”白瑾抑制住了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嘀咕道:“就知道揪着别人短处。”   顾念宸冤枉道:“我不是揪着你的短处,我只是想知道。”   白瑾瘪嘴,郁闷道:“你知道这个做什么?”   顾念宸瞟了眼电脑显示屏,笑道:“……当做写作素材。”   白瑾想了想,大概也是对顾念宸的猜测起了期待,便哼道:“那你猜吧。”   “你对黑暗的恐惧完全就是病态的,你畏惧的不仅仅是黑暗本身,还有黑暗带给你的心理伤害。”顾念宸既然得了白瑾的允许,便堂而皇之地仰着脸,一眨不眨地盯紧了她,“很多常见的与黑暗有关的心理阴影都与小时候的遭遇密切相关,比如曾经被关在某种密闭狭窄黑暗的空间里。”   白瑾一手撑在书桌上,面对顾念宸,脸上神情平静舒缓,唯独眼睛里透露出掩饰着的好奇与热切。   顾念宸接着往下说道:“白老夫人为人虽然专断严厉,但是对待后辈总是包容多于苛责,她对你,对少起,都是真正的慈母,因此她不会做出把孩子关起来惩罚的事。你哥哥更不是这种人,以他对你的照顾,他也绝不会容许别人欺负你,因此,来自于他们这两位的折磨,不是你心理阴影的由来。”   白瑾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顾念宸看着她,笑道:“那会是你的老师吗?幼儿园老师?小学老师?”他说得慢,每说一句都要仔细留神白瑾面部的表情变化。   白瑾摇头,轻松笑道:“都不是。”   顾念宸了然地点头道:“既然不是这种常见的禁锢阴影,那看来只能是另一种了。”   白瑾好奇道:“什么?”   顾念宸一改刚才的闲适散漫,微微坐直了身体,轻声道:“暴力阴影。”   白瑾嘴角的笑没有变,眼里的光芒却悄无声息地收敛了,“什么暴力阴影?”   顾念宸眼角薄弱的皮肤因为白瑾眼神的变化而不能自已地抽了抽,他知道他已然抽中了签,只是不知道,被他拽出签筒的这一根签,到底是上上签,还是下下签。   “黑暗并不仅仅意味着你的眼睛被蒙蔽,视线被遮挡,黑暗许多时候更是恐惧的代名词,过度的紧张、害怕和疼痛,都会产生黑暗的错觉,尤其是疼痛。”顾念宸紧盯住白瑾,清晰无误地问道:“白瑾,你小的时候,是不是被人伤害过?这种伤一度摧毁过你的身体,让你失去意识,只能在漫长的黑暗里,无知无觉地等待救援?”   白瑾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她保持着沉默,试图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僵硬中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掩盖所有的不安,但是这种短暂的沉默,无疑就是最直截了当的默认。   没有人再开口,沉静的卧室里只剩下顾念宸和白瑾各自起伏的胸膛,以及藏在胸膛里,各自那颗躁烈跳动的心脏。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瑾才讷讷地动了动嘴唇,艰涩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顾念宸微不可查地叹息,然后淡然道:“猜的。”   白瑾站直了身体,追问道:“怎么猜的?”   这一次顾念宸没有隐瞒,他解释道:“你第二次来找我,我就问过你,你资质不好,却非要下苦功学武,为什么?进了白家后,我又知道你这个人戒心太重,哪怕是自己家里,自己的卧室,你都没有安全感,为什么?你嫂子说过,她的那些养生食谱都是过去为了照顾你才认真学会的,可是网络上所有关于你的资料里都没有提过你受伤的事,是因为当时你们白家尚且风雨飘摇,还是因为事后你们把所有相关消息都封锁了?为什么?”   他一连问了三个为什么,白瑾听得脑内嗡嗡作响,支撑着自己的两条腿也变得麻痹迟钝起来。   顾念宸知道白瑾不会回答,因此,他接着往下说道:“以你的条件,要练到今天的身手,没有十多年的勤学苦练恐怕办不到。你大哥在接受采访时不止一次说过,他和嫂子是青梅竹马的感情,二十年来风风雨雨相依相伴,二十年前,也正是白老夫人带着你大哥艰难创业的开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你才六岁。”   白瑾点头道:“是,那个时候我只有六岁。”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半推半猜的了。”顾念宸说道:“假设我的结论是正确的,你小时候确实受过重伤,那么,理应十岁左右开始习武的你,既是为了强身健体,也是为了自保,从你对自身环境的不安焦虑程度来看,自保的理由更充分。十岁之前的你被人伤害导致重伤,你的妈妈和哥哥又正好处在创业期,那么当时照顾你的人,自然只剩下哥哥的女朋友,现在的大嫂了。”   白瑾阴沉着脸,问道:“……所以你认为,我应该是在□□岁的时候受过重伤?”   “不,不是□□岁。”顾念宸笃定道:“应该是六岁,就是你们白家出事的那一年,而且,和那一年离开的另一个人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从这场谈话开始就尽量保持冷静的白瑾终于缴械投降,她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苦笑道:“你说的这些,听上去就像是你随口编了个故事,既荒诞,又可笑。”   “有些东西其实相当勉强,我无意探究你的过去,也不想给你徒添烦扰,因此,很多或许只要我开口问就能得到的线索,我连想都没想过。”顾念宸也笑道:“可是很奇怪的是,当我和你正经说起这些时,我的脑子里却自动冒出了这些关联,就算不一定符合逻辑,我也莫名其妙地肯定就是对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白瑾的脸有些发白,但眉宇间的阴沉退了不少,“你是写小说的,想象是你的本能。”   “我觉得不是想象。”顾念宸自己也觉得疑惑。   白瑾并不在意顾念宸是如何得知这些秘密的,她只关心另外一点,“我确实是在六岁时出过意外,这件事,也确实和……”   白瑾的语音有些凝滞。   顾念宸替她说下去,“和你的父亲有关联。”   白老夫人的丈夫,白安和白瑾的父亲,那个在二十年前便已经去世的男人。   白瑾问道:“你来的这些天,从来没有人在你面前提起过我父亲,你为什么会联想到他?”   “你们没有提起他的名字,却用另外一种形式,无时无刻不在提起他。”顾念宸说道:“白长归,长归。今当长归,与一世违。凡汝亲戚,孰能不哀。长归是亲人离世的意思,你哥哥给自己的大儿子起这样的名字,除了在想念你们的父亲,还有别的用意吗?”   白瑾叹气,说道:“你能起来吗?让我坐会儿,我站着听你说这些,很累的。”   顾念宸立即站起身,将位子让给了白瑾。   白瑾扑通坐倒在椅子上,沉默地盯着顾念宸。   顾念宸可怜她道:“我不说了。”   “别别别!事已至此,说吧,我也想知道,我亲手弄回家的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白瑾愁眉苦脸道:“顾念宸,你做好心理准备,等你把知道的一切全都抖搂干净后,说不定我要杀你灭口的。”   顾念宸失笑道:“你不会杀我的。”   白瑾质疑道:“凭什么不杀你?你才来我们家住几天就把我们家几十年的事情都听出来了,要想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不杀你杀谁?”   顾念宸笑道:“分享秘密也是友好邦交的必需品。”   白瑾嗤之以鼻,十分不屑,“我可没跟你分享秘密,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顾念宸见她逐渐由蹬鼻子上脸的架势,便笑问道:“那你还要不要往下听我的猜测?”   白瑾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顾念宸便又说道:“你和你父亲都是在同一年出事,你身受重伤,他命里福薄,你也承认了你们之间的劫难是有关联的,只是我想不到,这个关联究竟是什么。”   白瑾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正思索着各种可能性的顾念宸恰好看到白瑾的这一瞥,犹如醍醐灌顶,忽然笑了,“是了是了!长子叫长归,老二叫少起,长归寄托了对你父亲的思念,以白安对你的疼爱,少起这个名字,就应该是他为你祈愿的!少起……少起……”顾念宸一边念叨少起的名字,一边看向白瑾,“……黑暗……受伤……虚弱……起……”   顾念宸忽然停下话语,定定地盯住白瑾。   白瑾的两只手臂各自撑在椅子扶手上,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轻声说道:“顾大作家,我知道你又猜中了,所以你就别猜了。”   顾念宸看着白瑾,神情慢慢变得肃然,“是真的吗?”   白瑾点头道:“没错,我六岁的时候出了意外,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那半年,我每日每夜都活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偏偏脑子却是清醒的。那段时间里,为了支撑我的治疗费用,妈妈和哥哥废寝忘食地工作赚钱,嫂子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照顾我,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清醒过来,并且从病床上坐起来,站起来。你说的没错,哥哥给他的长子起名长归,是因为思念爸爸,给小儿子起名少起,却是希望我这一生再也不会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比较纠结沉重,但也是必须要迈过去的那道坎,因为随之而来的才是咱们这个故事最复杂(狗血)的主悬念← ←   希望大家留意顾念宸对自己这番猜测的评论,很多没有逻辑的东西,却是被他理所当然直接说出口的。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白瑾虽然总是刻意板着张脸,但只要与她稍微亲近的人其实都会发现,她这样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最先表露出心迹的往往也是她的那张脸。   白瑾会哭,爱笑,喜欢不冷不热地嘲讽人,但是回回遇事,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她,做错事了首先道歉的也是她,因为是个内心丰富的人,所以,她的面部表情也绝不会简单枯燥。她这个人就像一张制作精美的立体贺卡,表面平铺直述刻板严谨,但是略一翻开,映入眼帘的一切便足以令窥探者眼花缭乱渐渐入迷。   顾念宸了解白瑾,因此,当白瑾不再犹豫,不再迷惘,不再紧张甚至恐惧,而是用最平和顺畅的语气说出自己的过去时,顾念宸的第一反应却是暗叫糟糕。   有的人面对伤口会长吁短叹大呼小叫,有的人面对疼痛会封闭感官自我麻痹,但是当疼痛到了极致,不管是哪种人,最后一定都会变得沉默。   像海一样沉默。   然后有一天,也一定会像海一样爆发。   想到这,顾念宸突然俯下身,两只干燥温暖的手一左一右,蓦地包住了白瑾微凉的面颊。   白瑾惊道:“你干什么?”   顾念宸凑近白瑾,笑道:“第一个问题猜完了,现在来猜第二个问题。”   白瑾拽住顾念宸的两只手腕,用力往两边拉,气道:“哪来的第二个问题?”   顾念宸顺着她的力道放开了自己转移她注意力的手,笑道:“怎么没有?比如你为什么一个人回来?又比如你为什么要给我弄吃的?还比如你今天怎么对我这么有耐心?简直不像你。”   白瑾冷然道:“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念宸坐在书桌上,又长又直的两条腿就拦在白瑾椅子下,悄悄堵了她的道,问道:“白瑾,你在美国念书的那几年,真的是颜高在照顾你?”   白瑾点点头。   顾念宸挑眉笑道:“以你的性子,如果不是已经接受了颜高这个人,你一定不会让他接近你,更别提照顾你的生活。你甚至可以直接把我和你的契约关系告诉颜高,说明他对你,可不仅仅是同学之谊。”   白瑾轻踹了下顾念宸的小腿,起身说道:“他当然不仅仅是同学。”   眼看她要走,顾念宸忙拉住白瑾的手,又问道:“那他是什么?你不是说过,你和他不是一路人吗?”   “不是一路人不走一条道。”白瑾答道:“但是,人生的路那么长那么曲折,假如我一路走下去,他又一路追过来,哪怕不是同一条道,最后说不定也能齐头并进。”   顾念宸好笑道:“你这样不行。”   白瑾斜睨着他,反问道:“怎么不行?”   顾念宸想了想,铿锵有力地批判道:“你不能把人家一大好青年当成备胎,耽误自己也就算了,耽误他怎么办?颜高就算只有四分之一中国血统,那也是老颜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苗啊。”   白瑾看着顾念宸的眼神越来越诡秘,她眯着眼想了半天,最后问道:“顾念宸,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念宸干咳了一声,润润喉咙,笑道:“没。”   “那就别随随便便拉着女孩的手不放,咱们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手牵手聊天。”白瑾从顾念宸的禁锢里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就走。   顾念宸等白瑾的脚步声在楼梯上蹬蹬响起了,无奈地摁摁额角,苦笑着又追了上去。   白瑾下了楼,捏了中午剩下的一块蛋糕,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细嚼慢咽,瞧见顾念宸阴魂不散尾随下楼,忙拍拍差点被噎住的喉咙,生气道:“顾念宸!你不在你房间里写你的小说,老在我面前瞎晃做什么?”   顾念宸盛了杯水放到白瑾面前,笑眯眯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喝。”   白瑾一看见他笑弯了两边桃花眼的俊秀模样,再加上之前在房间里谈起的沉重过往,脑子里嘈杂的就像有一万个顾念宸在冲她问十万个为什么。   “顾念宸我求你了,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白瑾放下水也放下蛋糕,双掌合十,冲顾念宸虔诚地拜了拜,“静静懂吗?静静。”   顾菩萨温和恬静地笑着点头,“那我上楼了。”   白瑾端起水,挥手道:“快去快去。”   顾念宸刚走出一步又回头,笑容满面朗声道:“诶你和颜高到底……”   白瑾将水杯重重搁到桌上,二话不说捋起袖子,恶狠狠扑向了顾念宸。   上一回没打着他是因为在二楼走廊,加上白老夫人阻挠,这一次,被惹火了的白瑾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顾念宸了。   天时地利人和,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白瑾的动作很快,顾念宸尽管故意惹她生气,但也没想到她会在近距离的情况下直接展开“肉搏战”,因此白瑾猛然扑向他的时候,他是微微有些走神的。   这一走神,他英俊高挺的鼻梁就差点被白瑾一拳揍歪,所幸拳风逼来的时候,顾念宸还是堪堪避过了一些。   白瑾自然不会就此罢手,顾念宸将她积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一朝戳穿,她就算面上尚能维持平静自如,心底也早就已经翻江倒海,她有怒气,有不满,但她习惯了压抑,越压抑,越气,越怒,恶性循环,到最后伤的最重的,还是她自己。   顾念宸缠着她,故意激怒她,为的就是让她将心底的情绪爆发出来,哪怕是要揍他,那也好过她自己憋在心里,再憋出比怕黑更不好解决的毛病。   顾念宸在白瑾步步紧逼的进攻下一味忍让躲避后退,有些时候还不得不让自己显得狼狈,受点小伤,白瑾有些打红了眼,不仅撂倒了客厅的花盆架,打碎一地瓷器,还把白少起的两张小板凳一起踢折了。   顾念宸一面躲,一面担心白瑾踩中碎片,只能引着她到了地毯上,最后觉得实在不行了,干脆一脚将她绊倒,拿地毯一滚,把她像个春卷似的包起来了。   白瑾也是体力耗尽,被卷在地毯里怔怔望着天花板,大口喘气,眼神放空,半天没说一个字。   顾念宸就坐在她身边,也是疲惫地喘着粗气,全身上下热腾腾地像是刚刚蒸了桑拿,他看着白瑾,问道:“心里有没有稍微轻松一点?”   白瑾墨如点漆的眼珠子转向顾念宸,良久之后才软软开口道:“帮我把头发撩开,弄到眼睛了。”   顾念宸点点头,一手撑地,趴到白瑾脑袋上方,拿手指给她拨开额头上的乱发。   白瑾被裹在厚厚的地毯里,闷得她额头不停冒热汗,这些汗濡湿她的额发,也氤氲了她的双目,让她几乎要看不真切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   白瑾不喜欢顾念宸,因为他让她觉得危险,可她也不讨厌他,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魔方,吸引着人靠近、拼凑、思考。   顾念宸趴在白瑾身上,四目相对,他的手指还停留在白瑾光洁白皙的额头上,那儿的皮肤又暖和又湿润,让他忍不住回想起不久之前,他在黑暗里摸到的她的嘴唇。   鬼使神差的,顾念宸俯下了头,白瑾也微微闭上了眼。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悄悄缩短,短到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   哒。   一粒鲜红色的血珠毫无征兆地落在白瑾的脸颊上。   白瑾睁开眼,腾出手一摸,再看向顾念宸时,嘴巴因为惊愕,有些发傻地张开了。   血珠是从顾念宸鼻孔里冒出来的,顺着他的人中,摇摇欲坠。   “顾念宸……”白瑾讷讷道:“……你流鼻血了……”   顾念宸捏住自己的鼻子,眼神已经清朗,人直接便站起身,嘴上揶揄道:“看来你刚才那一拳还是打中我的鼻子了。”   白瑾愕然道:“……对不起……”   “没关系,”顾念宸捏着鼻子转身,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先上楼了。”   = = = = = =   晚上,等白安带着一家老小从温泉会所回来的时候,白瑾已经独自将一楼客厅打扰干净,对于那些全部消失的花瓶瓷器,她只简单解释是自己不小心撞碎了。   这期间,顾念宸始终没有下楼,白老夫人惦记着要上楼找他,也被白瑾找借口拦了下来。   房间里的顾念宸看着电脑监控画面里的白宅大厅,看着这些人忙忙碌碌,看着白瑾冲每一个人笑,直到所有人各自回房休息,就像倦鸟归林,万籁俱寂。   顾念宸对着空无一人的监控画面拧眉沉思,越是往深处思考,越是心烦意乱,就在他决定放弃思考转头睡觉的时候,监控画面里起了变化。   正对二楼走廊的监控窗口里,穿着睡衣的白瑾走出卧室,直接上了楼梯,紧接着,白瑾的身影出现在了正对三楼走廊的监控窗口里,她走得很慢,看得出来十分小心,甚至有些蹑手蹑脚。   顾念宸盯着画面里悄悄移动的白瑾,一颗心忽然提了起来。   画面里的白瑾走过白长归和白少起的卧室,又走过颜高的房间,最后,停在了顾念宸的卧室门口。   顾念宸的视线不由自主从监控窗口上移开,看向自己的房门。   门下的缝隙里,一粒药丸和一张纸条被塞了进来。   顾念宸再度看向监控,画面里,白瑾转过了身子,正面朝向摄像头,冲摄像头背后的顾念宸挥了挥手。   顾念宸挑起了眉。   白瑾对着摄像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接着又做了个吃药的动作。   顾念宸顿时明白,门缝下的那粒药丸,应该是消炎药。   她是担心他鼻子破了口肿胀,容易发炎感染。   做完动作的白瑾又对着摄像头沉默,眉头微皱,脸上神情颇为自嫌,大概是始终无法相信自己会做出如此幼稚愚蠢的行为。   顾念宸看着监控窗口里紧裹着睡衣的小小白瑾,再也忍不住,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他有他的温柔,她也有她的可爱。   白家的全角度监控摄像头不是拿来走悬疑路线,也不是拿来闹鬼,而是用来谈情说爱的【作者严肃脸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白瑾送完药回到自己房间,刚钻进被窝没两分钟,床头柜上的手机便响了,她拿来一看,发现是顾念宸给自己发了张图片。   “大半夜的发什么东西?”白瑾疑惑地点开图片,然后,她就只能沉默了。   图片是一张自拍照,照片里,顾念宸捏着白瑾送过去的药丸,头高高扬起,做出的吃药动作与白瑾在摄像头前摆的姿势一模一样。   图片下面还有一行信息,同样来自顾念宸,“我全都看见了。”   白瑾面上微红,把手机朝被窝里重重一塞,闷头就睡。   这一晚,白瑾做了个梦,梦里不管她如何转身,顾念宸永远都挡在她的面前,白瑾嫌他碍事,扯着他的胳膊要把他拉开,可是顾念宸坚决不肯让步。   白瑾不耐烦地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顾念宸神神秘秘,却始终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白瑾在梦里和顾念宸较了整整一晚的劲,早上闹钟响起的时候,她愣是挣扎了半天才勉强醒过来,从床上坐起身又光着脚进浴室的一路上,白瑾只觉得脑子里哐当哐当不断往下掉零件。   一大清早就没了好心情,白瑾将所有的责任全都归咎到半夜给她发图片的顾念宸身上。   而此时此刻的顾念宸对白瑾的怨气浑然未觉,依旧温厚儒雅地坐在白家的早餐桌上,从他最敬仰的谢女神手上接过万分期待的南瓜小鲜粥和双色如意花卷。   颜高就坐在顾念宸的对面,这个金发小伙子从入座开始便一直拿充满敌意的眼神恶狠狠盯住顾念宸。   顾念宸觉得有趣,问他道:“颜先生,你光是看着我,就能吃饱肚子吗?”   颜高视线未离顾念宸,一只手却伸出去捏了个花卷回来,凶悍地咬了一口,嗷呜嗷呜地嚼着。   旁边的白少起委屈着小脸,哭丧道:“那是我的卷卷。”   顾念宸剥了个鸡蛋放进白少起碗里,笑道:“面食吃多了容易发酵,一发酵就发酸,再不小心,就变成醋了。咱们不吃醋,咱们吃蛋。”   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指桑骂槐,餐桌上的其余人各自低头暗笑。   颜高自然也听得明白,生气道:“我就是吃醋怎么了?顾念宸,你如果是君子,你就坦荡荡地告诉我,昨晚你和小瑾两个人呆在家里,都做了什么?小瑾在会所的时候为什么要把我支开,自己提前回来?是不是你撺掇她的?”   顾念宸笑道:“我没有。”   颜高不相信,梗着脖子还要说话,洗漱完毕一身正装的白瑾下楼了,她今天的妆明显比往日更重,因为天气渐冷,在她的Maison Martin Margiela灰色裙子之外,她又套了件大翻领黑色呢子大衣,风生水起的高跟鞋让她连走过来吃早饭的这一段路都显得气势骇人。   最夸张的是,已经这套行头的白瑾还在脸上架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墨镜。   一桌子的人都不由自主盯着这位大小姐。   最后,是白安在谢蕙岚的示意下,顾左右而言他地笑问道:“小瑾,起晚啦?”   白瑾没有入座,而是万分矜持地点了点头,淡淡道:“嗯。”   “哦……那坐下来吃饭吧,来来来,赶紧吃,吃完去上班。”白安招手笑道。   颜高也笑着挪开了身边的椅子,“小瑾,过来坐,我帮你剥虾!”   白瑾摆手拒绝道:“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么早?什么事?”白老夫人问道。   白瑾应道:“公司明年的一个项目,手头还有很多材料没看完,”她顿了顿,看向颜高,淡淡道:“我昨晚早回来,也是因为材料里有个数据出错了,我得及时审核。”   这明明就是在反驳颜高刚才针对顾念宸的叫嚣,偏偏颜高志气浅陋,在白瑾面前翻脸比翻书还快,立即笑道:“你忙,但是千万别忙坏了身子,要不然我中午去接你,咱们一起吃午饭吧!”   白瑾不置可否,和自家妈妈兄嫂侄子说了再见,转身就走,从头到尾不看顾念宸一眼。   顾念宸坐的位置离白瑾最近,却是最被忽略的那个人,但他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在白瑾离开后,噗嗤笑出声。   白安问他道:“小顾,你笑什么?”   顾念宸对谢蕙岚笑道:“嫂子,你上次煮的宁神降火茶还有吧?等会儿让大哥一起带去公司吧,白瑾应该是上火了,她嘴角有点肿,如果发炎严重肯定是不愿意吃东西的,她眼睛遮着大概也是因为浮肿发红了,如果中午能让她好好睡一觉最好。”   谢蕙岚一听,立即起身准备保温杯。   白安笑道:“我们居然都没发现!”   顾念宸谦虚笑道:“因为我离她近,看得更清楚。”   = = = = = =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谢蕙岚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门去幼儿园接白少起,白老夫人早晨和白安一同去了公司,因此,不论是谢蕙岚还是顾念宸,都不用被绑定在白家这座大宅子里。   顾念宸送走了谢蕙岚,回到客厅没多久,就听到院子里铁门自动开启的声响。   这个时间不知是谁回来了,顾念宸几步走回去,就看到白长归沿着院子里的十字路,垂着脸慢慢朝他走来。   顾念宸站在门廊下,等白长归走近了,这才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学校还没放学吧?”   白长归把脸从厚厚的围巾里抬起来,僵笑道:“顾先生,你只看了姑姑两眼就知道她身体不舒服,那你现在看我,看出什么了?”   顾念宸伸出手,拿手背在白长归的额头上贴了会儿,皱眉道:“你发烧了。”   白长归叹了口气,呼出的气息恰巧喷在顾念宸手臂上,灼热炙烧,就像炭火上的浓烟。   顾念宸问道:“家里有药吗?你有药物过敏史吗?病历有吗?”   白长归摇头道:“不知道,因为担心奶奶弄错药,家里所有的药都在妈妈那儿。我平时没生过病,也不知道药的情况。”   顾念宸低头认认真真看了白长归烧红的脸色几眼,说道:“先进屋量个体温吧,我给你弄点酒精擦身,等你妈妈接少起回来了,再决定要不要去医院。”   白长归听顾念宸的,正要往大门里走,颜高正好举着瓶碳酸饮料走出来,与他们俩迎面碰上,便朗声问道:“你们俩在门口干什么呢?长归,你很冷吗?戴这么厚的围巾。”   白长归很是虚弱,轻晃了两下脑袋不愿开口。   顾念宸替他解释道:“他发烧了,不舒服。”   颜高一听白长归生病了,着急道:“生病了?那赶紧去医院啊!走,我开车送你去!”说着,他已经抓住白长归的手,将他往白家的车库拉去。   白长归就算没病在身,平时也是个安静恬和的男孩子,被人高马大的颜高一扯,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顾念宸制止不及,只得跑进大厅,把沙发上的毛毯卷起抱着,又蹬蹬蹬跑上楼拿了自己的钱包,等他关紧大门,颜高的车已经停在了院门口。   “顾念宸!快点!”颜高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挥手喊道。   顾念宸无奈,只能追上去,坐进车子后先把毛毯给白长归裹上,这才翻找手机给谢蕙岚打电话。   “不就是看个病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吗?你怎么这么麻烦?”颜高一边开车一边挤兑顾念宸。   顾念宸笑道:“长归还是孩子,咱们俩都不是他的亲人,他的身体情况我们都不了解……”   “行行行,就你聪明。”颜高不耐烦地打断顾念宸。   看来早上顾念宸对白瑾身体不适的细心,已经在颜高心里留下了疙瘩。   顾念宸不打算和颜高争执,索性闭嘴。   一旁的白长归从毛毯里抬起头,冲顾念宸眨眨眼,用口型说了句谢谢你。   顾念宸微笑,轻轻点了下脑袋。   颜高本来打算直接开车去医院,白长归却说不用那么麻烦,距离他们小区两条街的地方有一家私人诊所,诊所的退休老医生医术精湛,他们家平常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都是在那位医生那儿诊断拿药,老医生对他们家人的身体状况,可能比白长归自己还清楚。   距离一缩短,他们的车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白长归口中的私人诊所是个两层楼的小型私人医院,颜高大概也是急着要在大侄子白长归面前博取好感度,从白长归一下车,他便小心翼翼扶着,生怕他体力不支晕倒在边上。   顾念宸对着这样的颜高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只能看戏似的跟在他们身后。   这家私人诊所一楼是病人取号候诊的大堂和药房,二楼才是几个主要科室的门诊房间,顾念宸在过道上走了一圈,注意到侧面墙壁上挂着好几个相框,其中一张照片是张合照,旁边用标准楷体注明是饶洄县医院脑科研讨会。   顾念宸清清楚楚记得,白老夫人就是饶洄县人。   难道这里的医生和老夫人是同乡,因此老夫人才格外信任他们?   顾念宸走出两步,又回头看向那张照片。   脑科研讨会。   这位医生,难不成还是位脑科专家?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羊羔是个好孩子,但是坏就坏在,他还只是个孩子。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顾念宸还没想明白那条从自己脑袋里一闪而逝的线究竟是什么,颜高又在前面催他了,“顾念宸!你倒是快点啊!”   顾念宸匆匆答应,攥着钱包就赶了过去。   给白长归看病的正是他所说的那位退休老医生,老医生戴着厚厚的眼镜,看着白长归的眼神就像看着自家孙儿和蔼。   因为第二天还要考试,白长归主动要求打退烧针,老医生给他开了药单后亲自领着他去一楼药房取药,又找了个有经验的护士帮他打针。   颜高一路尾随白长归照顾,顾念宸对年轻男孩子的屁股不感兴趣,便打算去大厅那儿再仔细看看照片。   可他刚走到门口,一辆眼熟至极的车咕噜拐了个弯,停在了他眼前。   顾念宸一眼认出那是白瑾的车。   果不其然,黑寡妇一样的白瑾已经从车里蹦了出来,踩着高跟鞋就往诊所门口跑。   顾念宸忙迎过去,一双手不由自主张开,嘴上急道:“你别跑!小心摔着!”   白瑾昨晚没睡好,白天又连续开了两个会,整个人状态本来就极差,踩着恨天高往前跑了没几步,脚一拐,立即朝前栽倒。   幸好顾念宸已经迎了上去,一把扶住她的臂膀,哭笑不得道:“急什么?有我在,还能让长归被狼叼去了?”   白瑾扶着顾念宸扭了扭脚脖子,问道:“长归怎么样?病得严重吗?”   顾念宸说道:“不严重,打了针就好了。”   白瑾这才放下心来,说道:“长归那孩子从小到大不管有什么事都自己处理,独立过头了,平时就算身体不舒服也不会让我们知道,这次居然直接来医院,我还以为……”   顾念宸笑道:“还以为他是得了什么重症,连他自己都扛不住了吗?”   白瑾抿紧嘴不点头,但也没有反驳。   顾念宸透过她的墨镜清楚瞧见自己带笑的脸,心头一凛,不由自主便伸手摘下了白瑾的墨镜。   白瑾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惊道:“你干什么?”   顾念宸拉开她的手,俯身凑近她的眼睛,问道:“既然都来医院了,要不要顺便带瓶眼药水?你眼睛好红好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昨晚哭了一夜。”   白瑾甩开顾念宸的手,气道:“我倒是想哭一晚!谁让你大半夜发那种照片给我?害我一整个晚上都在做梦!顾念宸,你白天的时候不让我消停,怎么到了梦里都要拼命祸害我?”   顾念宸举起手,笑道:“冤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非我要入你梦,而是你请我入梦的。”   白瑾正要反驳,诊所大门口,颜高气汹汹地高声怒吼道:“顾念宸!你又在干什么?”   顾念宸一回头,颜高已经冲了过来,这两天积压的怒气再也遮挡不住,他把自己全部的情绪都交给了毫无理性的拳头,不管不顾地揍向顾念宸。   顾念宸的鼻子还有些疼,自然不会让着颜高,更何况,在他心底深处,对于揍颜高一顿这件事,也是热烈叫嚣着的,分外期待。   只可惜,顾念宸避过了颜高的拳头,正想拧了他的手,踩他后膝一脚时,白瑾已经伸手拦住了顾念宸。   白瑾瞪着顾念宸,低声警告道:“他根本打不过你!还是说,你宁愿上社会新闻也要打这一架?”   顾念宸松开手,平淡笑道:“白瑾,你处处让着他护着他,并不是因为你把他当朋友,而是因为你在美国的那几年,他对你的照顾已经让你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家人和家人之间是没有秘密的,但是,家人和家人之间感情再深,终归也只是亲情,这一点,你明白,但是他不明白,因此,总有一天,他会被你伤得体无完肤痛不欲生。”   “顾念宸!”颜高从地上站起来,额头上的青筋因为怒火而暴起。   顾念宸看向他,片刻之后了然道:“……原来你不是不懂。”   = = =   白长归打完针后坐进白瑾的车,这个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烧还没有退就从随身的书包里抽出一本习题集看,白瑾对此见怪不怪,顾念宸也没多说什么,颜高看不过眼,把他的习题集抽走,扔到了自己车的后座。   “顾念宸,长归要坐小瑾的车,你坐我的车吧。”颜高说道。   顾念宸暼了白瑾一眼,没说什么,直接坐上了颜高的车。   颜高一起坐进车内,直到白瑾的车带着白长归开出老远,他才开动车子,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距离白家小区还差一个路口的时候,颜高忽然开口道:“顾念宸,你喜欢白瑾吧。”   他的语气半点疑问的意思都没有,言之凿凿,万分肯定。   顾念宸毫不犹豫地否定道:“我不喜欢她。”   他的话音刚落,颜高的车子便来了个紧急刹车,迫地顾念宸一个惯性,差点扑到前面的挡风玻璃。   颜高脸色阴沉地转过身,冷冷地瞪向顾念宸,“你说什么?”   顾念宸也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说,我不喜欢白瑾。”   颜高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顾念宸,你别以为你聪明,就可以把所有人当成傻瓜。”   顾念宸叹了口气,放缓语气道:“颜高,你告诉我,喜欢一个人应该是种怎么样的心情?”   颜高想了想,答道:“我喜欢小瑾的心情?大概就像地球一定会围着太阳转动那样理所当然,遇到有趣的事会想着她,遇到难过的事也会想着她,希望她开心,希望她幸福,希望她能像我喜欢她那样喜欢我,所有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理所当然的喜欢,理所当然的分享。”顾念宸点点头,说道:“可是喜欢对我来说,却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对你而言,喜欢是快乐,对我而言,喜欢却是恐惧。”   颜高疑惑道:“喜欢为什么会是恐惧?就算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也不至于是恐惧啊!”   顾念宸笑了笑,没有说话。   颜高看了他几眼,重新开车道:“不管你狡辩些什么,我都知道,你就是喜欢小瑾。哪怕现在不喜欢,将来也一定会喜欢。”   顾念宸打趣道:“你也真是奇怪,我说我不喜欢她,你非要逼着我承认,怎么,你是生怕我不和你抢吗?”   颜高哼了一声,趾高气扬道:“我不怕,我既然说出口了,就是要和你堂堂正正地竞争。”   顾念宸写了这么多年的小说,对于这句情敌之间“堂堂正正地竞争”总是深以为羞耻而不能写进书稿,他绝对想象不到,有一天,这句话竟然会在现实生活中由一个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人对他一本正经地说起。   总觉得有些荒唐,却又有些意外地感动。   顾念宸想起另外一件事,问颜高道:“你知道白瑾怕黑吗?”   颜高点头道:“知道啊。”   顾念宸也猜到他应该会清楚,便又问道:“那你知道她小时候受伤的事情吗?”   颜高又点点头,“知道啊。”   顾念宸呵呵笑道:“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受伤吗?”   顾念宸说这话时候的表情不带半点疑惑,反但是携着点对颜高的故意挑衅,又像要分享秘密,又像要卖弄学问。   总之,颜高被他问得十万个不满意,以为顾念宸其实什么都知道,便傻了一样直接说道:“当然知道!小瑾很小的时候,有天夜里家中进了贼,恰巧被她撞见,那个小偷就把她从二楼楼梯推下去,小瑾撞伤了脑袋,在医院里躺了大半年,出院后又调养了很久。她怕黑的毛病也是从那个时候落下来的,因为听她自己说,那个时候是深夜,她在一片黑暗中被推下楼,植物人期间也是被黑暗所困,黑暗才成了她最害怕的东西。”   “那她父亲呢?”顾念宸又问道:“她父亲又是为什么而死?媒体报道里只提起说是车祸,真的是车祸吗?”   “真的是车祸,但是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小瑾不愿意提,我就从来不问。”颜高眼珠子一转,豁然开朗,气道:“顾念宸!你这个混蛋!你这是在套我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顾念宸在小诊所前面公然拆穿白瑾和颜高之间的关系,平日里针对顾念宸小心眼的颜高回去之后没说什么,反倒是一直对此事不表态的白瑾居然生气了。   白瑾生气的时候不吵不闹,就冷冷淡淡像块冷玉,越生气越冷漠,越冷漠越阴郁,到最后简直要冷到发绿了。   这件事影响范围之广,别说顾念宸这个始作俑者,就连整个白家都感受到了来自白寒玉的压力。   “到底是谁惹她生气了?”白老夫人吃完晚饭,逮了个白瑾不在的机会赶紧问谢蕙岚。   谢蕙岚也是纳闷,“不知道啊,白安说早上给她送了茶后她还挺高兴的。”   白老夫人疑惑道:“下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也挺开心的,还问我是不是小顾说她没睡好的。”   谢蕙岚摇摇头,看向沙发另一边正在摆弄棋盘的顾念宸,柔声问道:“……小顾啊……”   顾念宸搁下一粒白色棋子,笑答道:“我也不清楚。”   “连你都不知道啊……”谢蕙岚失望道:“那就真不知道了。”   顾念宸执棋的手微微一顿,复而浅笑道:“嫂子,你说笑了。”   谢蕙岚偷看了白老夫人一眼,又迅速暼了顾念宸一眼,默默退出客厅,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顾念宸心中暗叫糟糕。   谢蕙岚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偏偏在某些事情上又有着敏锐的直觉,果然,等她一离开,白老夫人堪比伽玛射线的两只眼睛,已经亮晶晶神炯炯地看向了顾念宸。   “怎么回事?”白老夫人十分不满道:“为什么小瑾的事情,你会了解得那么清楚?”   顾念宸转过身直面白老夫人,坦然道:“大概是因为颜高的事情,我比较清楚吧。”   他这样顾左右而言他,非但没把自己的嫌疑解释清楚,还直接拖颜高下水,对颜高这只白森森的羊,他也算是毫不留情了。   老夫人虽然患有精神上的疾病,但为人依旧老奸巨猾,且最擅长未雨绸缪,一听顾念宸明晃晃□□裸地扯皮,立即怒道:“顾念宸!”   这一声气喊,和白瑾生气时大声喊顾念宸全名的语气一模一样。   顾念宸不由自主心头一凛,忙应道:“怎么了?”   老夫人气道:“你和小瑾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顾念宸赶紧否认,“没有的事,老夫人您多虑了!”   废话,在颜高来到这个家之前,他顾念宸在白老夫人眼中可是白瑾的头号绯闻对象,如果真让白老夫人拿捏出什么证据,再加上唯恐天下不乱的颜高从旁怂恿,他顾念宸的好日子可就彻底结束了。   白老夫人显然不信,严厉道:“我不相信你!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顾念宸为难地笑了笑,说道:“白瑾对我不理不睬,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我们之间向来都是这样相处的,老夫人您也知道的啊。”   白老夫人哼道:“不管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要有事,就是土壤,土壤多了,某些不该生长的花苗就会不管不顾地冒出来。”   顾念宸汗颜。   显然白老夫人对斩草除根这件事,是极度执着的。   这种防范于未然的精神,也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后天疾病导致。   反正顾念宸是挺头疼的。   顾念宸正在考虑应对老夫人疑心的办法,二楼的走廊上,白瑾恰巧拎着两本书从书房走出来,目不斜视地朝自己卧室走去。   “小瑾!”白老夫人出声唤道。   白瑾其实一出门就瞧见了一楼大厅的白老夫人和顾念宸,被老夫人一叫住,再想假装两耳不闻窗外事已经不可能了,便只能悻悻然地转过身,看向老夫人道:“怎么了?我还有事。”   她只对着白老夫人说话,两眼视线狭窄得直接忽略掉一旁的顾念宸。   顾念宸摸摸鼻子,有些无奈。   “你下来。”白老夫人严肃命令道:“我要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白瑾颇为警惕,不问清楚绝不随便下楼。   白老夫人回身一指,手指头差点戳中顾念宸的鼻尖,“你是不是因为他在这儿才不想下来的?”   顾念宸心中又是笑又是气,只能仰起脖子冲白瑾眨眼,示意她别中了圈套,要小心回答。   这个问题其实很烦人,倘若白瑾回答是,那必然遭殃,即使她回答不是,也说明她内心对顾念宸的在意,同样犯了白老夫人的忌讳,但是若一味逃避沉默,又只会加深老夫人的疑虑。   因此,最好的回答就是不回答,然后大大方方地走下楼梯,走到顾念宸身边,却又不将他放在心上。   眼里有,心里无,这才最能让白老夫人满意的状态。   事实证明,顾念宸根本不用替白瑾操心,因为就在他暗自忖度的时候,白瑾已经拎着那两本书,若无其事地走下楼,来到白老夫人和顾念宸的身边,从容问道:“到底什么事?”   白老夫人各扫了沉默的顾念宸和泰然的白瑾一眼,说道:“没什么事,就是有些事想亲眼所见一下,也好安心。”   白瑾还要再询问,白老夫人忽然抓住她的一只手,并将这只手递到了顾念宸的手里——一样是被白老夫人拽出来的手。   白瑾的手一碰到顾念宸的手,两个人都要往后缩,但是钳制着两个人的白老夫人却不答应,她反而更加用力,让这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白瑾的手很暖和,也很柔软,被顾念宸握在手心里的时候,就像一只白绒绒的仓皇小兔子。   顾念宸有些讶然地强笑道:“老夫人,您这是干什么?”   白瑾的冷脸也有些板不住,僵问道:“妈妈,你这是干什么?”   “你们俩紧张什么?又没要你们俩做什么。”白老夫人的两只手往这两个人背上各自推了一把,让他们俩交握着手站得更加靠近,同时警告道:“没有我的同意,你们俩不可以松手。”   顾念宸和白瑾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白老夫人在打什么主意。   因为不解其意,也因为旁的一些不能言明的原因,白瑾和顾念宸在短暂的对视后,同时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哼。”白老夫人的左右手各自搭在白瑾和顾念宸的手腕上,冷笑道:“不过是陪我站一会儿,你们俩心虚什么?”   白瑾郁闷地反驳,“我没有心虚。”   顾念宸是知道前因后果的人,他盯着白老夫人,很快知道了她的用意。   老夫人的两只手,正搭在他们俩的各自手腕脉搏上,状似无心之举,实则有意为之。   老夫人这是要心算他们俩的脉搏数。   顾念宸简直要给白老夫人跪下了。   数脉搏这种看似荒唐实则有效的事都能被她理直气壮地实践出来,难怪白家会在弱肉强食的商界迅速崛起,以老夫人的铁腕,如若不是她病魔缠身被迫退休,白家现如今的声势只怕要更上一层楼。   顾念宸不知道白瑾看出老夫人的意图没有,他本想提醒她,但是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刚刚浮现,却又被他的另一个念头压制下去。   他忽然也想知道,被自己握着手的白瑾,不管心里在想什么,她会不会也有哪怕一丝丝的紧张与局促。   她面对他,到底能不能做到真正的在眼中,不在心中。   三个站在一起的人都没了声音,顾念宸忽然开口,轻声唤道:“白瑾。”   一直没有好好直视过顾念宸的白瑾被迫转过头,尴尬别扭地盯着顾念宸,没好气问道:“干什么?”   这声音,这语气,明明就是紧张了。   顾念宸情不自禁笑出两轮弯弯桃花眼,答道:“没事。”   白瑾斜睨他一眼,重新闭紧了嘴巴。   顾念宸给白老夫人争取了时间,转而询问老夫人道:“老夫人,可以了吗?”   白老夫人默默松开手,低下忽然变得凝重思虑的头,怀揣满腹心事,沉默地朝自己卧室走去。   白瑾觉得奇怪,正要去追白老夫人,却被顾念宸拉住了手。   顾念宸此前拉过许多次白瑾的手,但从未像这一次,不过是指尖刚刚碰上她的肌肤,就被她迅速躲开了。   白瑾的神情,就像顾念宸的指尖带了火,稍一碰触,就能把自己灼伤。   “……怎么了?”顾念宸问道。   白瑾摇头道:“没事,我要去找我妈妈。”   顾念宸跨出一步,拦住了白瑾的去路,“我劝你现在先不要去找她。”   白瑾问道:“为什么?”   顾念宸笑道:“因为你连自己在想什么都没弄明白,还着急弄明白老夫人在想什么,这是本末倒置。”   白瑾闭上嘴,戒备地看向顾念宸。   顾念宸失笑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我的气?因为我拆穿了你和颜高之间的关系,让你难堪了?”   白瑾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顾念宸紧紧盯着她,又问道:“或者说,你最生气的是,这件事由我说出口,而非你,或者颜高亲口捅破?”   白瑾依旧冷着脸,没有做声。   顾念宸犹豫片刻,沉声道:“还是说,真正让你生气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是在生你自己的气,因为哪怕迟钝如你,终究也发现了你自己心里那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白瑾的眉头微微皱起,两只眼恨恨地瞪向顾念宸。   顾念宸叹气。   这下不用白老夫人告知结果了。   他已经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17号去了另一个城市参加大学好友的婚礼,夜里一点半睡早上五点醒陪她去穿婚纱化妆,此后忙忙碌碌18号整日,真正体会到脚不沾地的痛苦,闹完洞房回到酒店洗漱之后已经是夜里两点多,酒宴上因为是伴娘头,又是大学同学代表,打梅花桩,喝了很多酒,19号早上九点被抓起来塞到动车上,一路昏昏沉沉回到我自己居住的城市,回家后倒头就睡,睡醒了才发现这一天的更新给断了,我忘记放存稿箱了,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和明天八点的一起更新,半强迫症患者图个画面好看,希望大家见谅。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白瑾一副再和顾念宸呆下去能把自己憋坏的死样子,既然不让她找白老夫人,她索性转身就想回楼上,可顾念宸还是拦着她不让她走。   白瑾郁闷道:“你拦着我,是想干什么?”   顾念宸答道:“我想和你谈谈。”   白瑾拒绝道:“我没什么要和你谈的。”   顾念宸很有耐心,就连声音都温柔缓和起来,“白瑾,你现在想不想谈不要紧,包括你现在在想什么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受过一次伤害,那就不要再让自己有机会受伤,你习武,为的不也是如此吗?”   这话在顾念宸自己看来完全发自肺腑,可是对白瑾而言却是毫无头绪不成章法的一段话,她看向顾念宸,莫名其妙道:“你到底想和我谈什么?”   顾念宸笑了笑,转移话题道:“我听颜高说你小时候受重伤,是因为夜里家中进贼,那小偷把你从楼上推了下去,是真的吗?”   “……颜高不会自己告诉你的,你是不是又欺负他了?”白瑾义愤填膺道:“颜高人不坏,但是性格直,脾气急,你别老逗他玩,小心哪天真的惹急他,他也会跟你拼命。”   “我就算事事绕着他躲着他,往后他也会主动找我拼命的。”顾念宸笑了笑,继续刚才的问题,“小时候的那件事对你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不仅让你变得怕黑,也让你哪怕呆在家里,也毫无安全感,你觉得,这么大一件事,对孩子的你有影响,对孩子的母亲,难道就一点影响都没有了吗?”   一听到是和白老夫人病情相关的事,白瑾也变得郑重起来,“你猜得没有错,医生已经断定了,我妈妈被害妄想症的根源就在于二十年前我们家经历过的那场灾难。”   顾念宸刚才说的是白瑾小时候受伤的事,白瑾说的却是他们白家二十年遭逢的巨变,尽管这之间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却关系到了另外一个不常被提起的人——白瑾的父亲。   顾念宸故意只把话说一半,为的就是让白瑾无意识地纠正自己,一旦她不自觉地纠正了,那就说明顾念宸猜对了。   白瑾父亲的死,绝不仅仅是车祸那么简单。   “出事那一年,你才六岁,当时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顾念宸问道。   白瑾沉吟片刻,答道:“一方面是因为我当时年纪小,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事后受伤昏迷,很多事情我并没有参与,等我醒过来,所有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妈妈和哥哥也怕我二度受伤,选择了闭口不谈。”   顾念宸问道:“所以,你对你父亲的死,其实也不知情?”   白瑾点点头,说道:“这些事也是后来我追问妈妈得知的。我被推下楼昏迷,哥哥听到动静跑出来,把我送到医院,事后,我父亲好像是去找当时那个小偷了,在追赶小偷的途中出了车祸,这才去世的。”   “你父亲怎么会找到那个小偷的?”顾念宸奇怪道:“你们报警了?是警察破了这起盗窃案吗?”   白瑾摇头道:“我哥哥是当时唯一的人证,是他认出了那个小偷,这才破案的。”   “你哥哥……”顾念宸想了想,了然道:“你哥哥当时已经十六岁了,确实有这个能力来指认罪犯。”   白瑾认同道:“是啊,幸好当时我哥哥在家,把我及时送到了医院,要不然我现在就不能好端端站在这儿了。”   “所以说,二十年前你被小偷袭击,你父亲因小偷而死这两件事,直接导致了白老夫人如今的被害妄想症。她总担心有人要伤害你们,尤其担心你,都是因为过去已经发生过这样的事,并非子虚乌有,而是真实存在过的伤害。”顾念宸叹息道:“这二十年,尽管老夫人用事业来埋没自己心理上的阴影,但是伤口依旧是伤口,从来没有愈合过。”   对一个曾经以家庭为重的女人来说,幼女重伤,丈夫枉死,一夜之间天倾地陷,还没从寡妇的身份中缓和过来,又要面对巨额医疗费用,白老夫人在二十年前经历的一切,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白瑾心中感慨,却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皱眉问顾念宸道:“你怎么忽然对我妈妈的病这么积极了?”   顾念宸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在白瑾脸上掠过,浅笑道:“因为我担心白老夫人的病情再没好转,我会一辈子走不出你们白家。”   白瑾微微愣住,“你……”   “你……”顾念宸也同时开口。   两个人各自顿住,顾念宸做了个手势,让白瑾先说。   白瑾轻声问道:“你有事需要离开这里吗?”   顾念宸摇摇头,“我的工作你很清楚,不一定非要去哪,在哪。”   白瑾点头,嘴角紧抿,不再说话。   不一定非要去哪,在哪,却唯独不愿意继续呆在白家。   这种离开,大概是真的铁了心的。   “你上楼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最近都没睡好,不要再熬夜了。”顾念宸笑道。   白瑾浅浅点了个脑袋,眉目低垂,沉默地上楼了。   顾念宸站在一楼,目送白瑾像个低气压风团般走回自己的卧室,这才无奈而笑。   前头还在清清楚楚地冷战,这会儿却又明明白白地表现出不舍,在外人面前永远雷厉果断坚强的白瑾,为什么总在自己面前暴露得如此彻底。   是她不懂得对他伪装,还是他太在意她的表现?   顾念宸摇摇头,略一转身,却被吓得怔立在原地。   一楼白老夫人的卧室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打开,老夫人就躲在门缝后头,露出两只绿光闪烁的窥探之眼,执着无比地瞪着顾念宸,并招手示意他过来。   顾念宸一边走向老夫人,一边在心中筛过许多问题,可是等他进入老夫人的房间,已经准备在口中的所有问题都被白老夫人当头一棒喝得灰飞烟灭。   “小瑾喜欢上了你,你说吧,这事怎么办?”白老夫人双臂环胸往床上一坐,横眉竖目,冷若冰霜,大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凛然气势。   顾念宸装傻道:“老夫人,您误会了吧?”   白老夫人气得一跺脚,骂道:“小瑾刚才被你握着手,脉搏快的我都以为她刚刚跑完一千米!还敢骗我!”   “脉搏不能作准的。”顾念宸解释道:“成年人每分钟低于一百次就算正常,哪怕她快了一些,说不定也只是有些贫血发热罢……哎!哎哎哎!”   顾念宸话还没说完,白老夫人已经摘掉自己的拖鞋,满卧室地追着顾念宸打,嘴里一边骂道:“好你个狼心狗肺的顾念宸!这么多年我居然没看出来你是这种风流成性的混账东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握着小瑾的手,心跳跳得比谁都稳当!你个坏东西!”   顾念宸一面躲一面哭笑不得道:“老夫人!我心跳稳当难道不正是您希望的吗?难不成你还真希望我和您女儿两情相悦双宿双飞吗?”   白老夫人被他一提,登时停下动作,拎着拖鞋怔怔地坐回床上,喃喃道:“……也是。”   顾念宸苦笑道:“所以,我没对小瑾动心思,是最好不过的了,不是吗?”   白老夫人抬起头,看向顾念宸,半晌后呢喃道:“……可是,倘若你不喜欢小瑾,小瑾岂不是很伤心……”   天底下做母亲的对着自己子女大概都难免有失偏颇,像白老夫人,不论是顾念宸还是颜高,在她眼里都配不上自己小女儿白瑾,都不希望他们之中任何一个成为白瑾的最终归宿,可是当她察觉到女儿对顾念宸的那点心意,顾念宸偏又没有动心,她又开始愤恨起顾念宸的“清高自持”了,只因为她知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单相思从来最负人。   顾念宸在心中无声叹气,别说白老夫人,连他自己都有些烦憎自己了。   “……老夫人,”顾念宸走近白老夫人,在这位老太太面前蹲下,握着她苍老的手,笑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白老夫人看向他,问道:“什么办法?”   顾念宸笑道:“让我离开白家,离开小瑾。”   白老夫人皱眉。   顾念宸又笑道:“情伤也是伤,您让我保护小瑾,我不希望到最后,她反而是因我而伤。”   白老夫人深深皱眉。   顾念宸紧紧盯着白老夫人,既希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又害怕真正得到那个答案。   白老夫人摇摇头,忽然开口道:“不,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顾念宸疑惑道:“什么办法?”   白老夫人看向顾念宸,眼神灼热,笃定道:“只要让你也喜欢上小瑾,两情相悦,双宿双飞,我女儿就不会受伤了。”   顾念宸愕然。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顾念宸终于亲身体会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今天的更新,说好日更的,我不会漏掉的,为昨天和今天的不准时给大家道歉了,抱歉抱歉。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等……等等!”顾念宸不由自主地压压手掌,惊异道:“……这和咱们说好的不一样啊!”   白老夫人翻过顾念宸的手掌,在他有些失措微凉的掌心里不轻不重地击了个掌,安然自若道:“行了,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哦对了,听说你在写小说,搞副业是好事,但也不要把精力浪费掉,既然你能编小说,就顺便想想怎么样才能让你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喜欢上小瑾吧。”   顾念宸张张嘴,却哑口无言。   对待一个翻脸速度堪比彗星袭月,且从不讲究逻辑是非的老年妇女,他顾念宸哪怕有十万个办法,也是一个都实践不了的。   别说顾念宸对白老夫人扼腕,此刻的白老夫人对顾念宸显然也缺乏信心,她上下打量着顾念宸,不满道:“你到底行不行?难道这点小事你都要我亲自出马?”   “……这根本不是小事啊……”顾念宸哀婉道。   他小声抱怨,白老夫人没听清楚语气,便以为他是答应了,喜道:“那就当成大事来办!”   顾念宸恨不得以头抢地,最后只能悻悻然地离开老夫人房间,垂头丧气地回自己卧室去了。   = = = = = =   晚上十一点,谢蕙岚端着宵夜敲顾念宸房门,顾念宸本来还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听到谢女神的声音,立即清醒过来,忙跳下床矜持万分地去开门。   谢蕙岚的餐盘上放着碗鲜虾面,食物的香气热烈缭绕,引得顾念宸不由自主摸了把肚子。   “我听说你最近有稿子要忙,你白天要陪妈妈,工作只能堆到晚上做,我没什么能帮上忙的,就给你做了碗面,你别饿着肚子写稿子,趁热吃吧。”白安和谢蕙岚夫妇是整个白家对顾念宸最为客气的两个人,尤其谢蕙岚,因为是家庭主妇,在白家和顾念宸接触较多,也是真心将顾念宸当成“恩人”来照顾着的。   “谢谢嫂子。”顾念宸接过餐盘,深吸一口气后由衷赞叹道:“好香。”   “好香就多吃点,平时想吃什么随时都可以告诉我。”谢蕙岚并没有进顾念宸房间的打算,却也没有马上离开。   顾念宸知道她有话想说,便笑道:“嫂子,有什么事吗?”   谢蕙岚踟蹰道:“呃……我看你晚上从妈妈房间出来时表情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妈妈又给你出难题了……”   顾念宸笑道:“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老夫人对人生的见解比较独特,我一时没跟上她的节奏而已。”   谢蕙岚点点头,关心道:“说到底是我们白家给你添麻烦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要开口,我们一定都会帮你的。”   顾念宸看着谢蕙岚,忽的轻笑道:“嫂子,如果我有姐姐,我总觉得她应该就是像你这样的,温柔贤惠,善良体贴。”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谢蕙岚眼底掠过一丝黯然,继而转换了神情,微笑道:“从没听你说起过你的家人,你是独子吗?”   顾念宸点头道:“我确实是家里的独子。”   “那你的父母呢?”谢蕙岚问道:“他们还好吗?”   顾念宸苦笑道:“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父亲……我父亲在我大学期间,也去世了,我没有其他亲人,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留在这儿,哪也没去。”   谢蕙岚为自己的失言歉然道:“……抱歉,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顾念宸笑道:“没关系,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谢蕙岚为自己的鲁莽而尴尬着,她踌躇了会儿,真诚道:“……小顾,我说这话没别的居心,你和我们家有缘,如果你不嫌弃,白家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姐姐。”   顾念宸知道谢蕙岚是个淳朴正直的人,她说出口的话虽然不像白老夫人一言九鼎不容反驳,也不像白瑾那样透着年轻商人的锐气与坚定,但当她决定要对谁好时,那一定是掏心掏肺倍感温暖的。   顾念宸的心底,忽然便产生了不舍。   如果说白瑾让他尝到了男女情感的悸动,那么谢蕙岚的存在,对长久以来一直隐世独居的顾念宸而言,更像是幼年失母的雏鸟历经风雨后,再次被唤醒对家庭的渴望。   “我……”顾念宸想说些什么来感谢谢蕙岚,可是话到嘴边,却被有些喑哑的喉咙堵住了。   谢蕙岚忙摆摆手,笑道:“以后再说吧,面要糊了,快趁热吃吧。你吃完了把碗搁厨房就行,早点睡,别太熬着。”   顾念宸点点头,捧着沉甸甸的餐盘,目送谢蕙岚下楼,这才进屋关门吃面。   面很好吃,上头剥了壳的大虾尤其新鲜肥美,尽管顾念宸从未提起,谢蕙岚也细心地替他把碗里的葱花全挑走了。   顾念宸一边吃一边感慨,这个白家简直深不可测,强硬铁腕有白老夫人,迂回怀柔有白安,不仅如此,谢蕙岚的亲情准确拿捏了他,白瑾那点蜻蜓点水的喜欢更是锁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唉……愁死个人……”顾念宸愁肠百结地长叹一口气,顺便咕噜喝光了碗里的最后一口鲜汤。   = = = = = =   白老夫人下了指令,要顾念宸把白瑾这件事当成天大的事来办。   这让顾念宸十分为难,尤其没等他靠近,当事人之一的白瑾就开始拿眼神与他厮杀,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般。   顾念宸找了个机会向白老夫人偷偷请命,无奈道:“老夫人,您确定白瑾被我握着手时心跳加快不是因为恨我而是因为喜欢我?”   “小女孩口是心非是常态,更何况我家小瑾是典型的面冷心热。”白老夫人本来还挺淡定,说到这莫名其妙又生气了,“顾念宸,连我都知道的事情你为什么会看不出来?你连这点认知都没有,将来怎么做好小瑾的丈夫?你们俩怎么做到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顾念宸倍感荒唐道:“……老夫人,咱们先把面前的事解决了,未来的事,未来再畅想好吗?”   白老夫人想想也是,再往白瑾身边一瞥,果然瞧见了那个所谓“面前的事”。   颜高从白瑾下楼开始便一路粘着她,而且明目张胆打起了方圆一米之内顾念宸不得接近的旗帜。   “颜高。”白老夫人故作泰然地召唤颜高道:“白瑾要上班,你别影响她吃饭,过来帮我看看我的手机,这玩意儿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不停地响,吵得我头疼。”   对待一家之长的白老夫人,颜高自然言听计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到老夫人身边,果然认认真真地拿起手机研究。   白老夫人抬起头,冲顾念宸使眼色。   顾念宸苦笑不迭,却也乖乖走到白瑾身边,俯身问道:“……要不要加饭?”   “不劳大驾。”白瑾放下空碗,看也不看顾念宸,起身说道:“我吃饱了,去上班。”   白瑾一走,颜高也急着要走,白老夫人拽着他的手不放人,一面给顾念宸打眼色,让他去追白瑾。   顾念宸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追随白瑾而去。   白瑾走到家门口,正要下楼去车库,顾念宸及时赶上她,出声唤道:“白瑾!”   白瑾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顾念宸摸摸鼻子,尴尬道:“你别生气了。”   白瑾哼了一声,反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在生气?”   顾念宸心里大叫大嚷瞎子都能看出来你在和我生气,嘴上却温温和和软若春水地笑,“小瑾,不要生我的气了,是我错了。”   白瑾诧异回头,果然瞧见顾念宸笑若春花的一张脸,他就那样简简单单地站在冬日初晨的阳光下,站在她们白家的门廊下,站在距离她不过一步远的心坎上,轻轻松松说出道歉的话,像只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便赶着上前讨好卖乖的猫,温顺柔和,却又狡黠可恨。   白瑾清清楚楚听到了自己打磨后槽牙的嘎吱声,她简直想扑上去咬死这个家伙算了,可另一方面,她也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内心深处无奈的欢喜和平凡的快乐。   她因为这个男人想要离开而生气,又因为这个男人的一句话而开心。   意识到这一点的白瑾无疑更加生气。   因为她转身就走,懒得搭理顾念宸。   顾念宸站在原地,背后响起跑步声,他条件反射地拦住去路,果然成功截获小羊羔一只。   颜高气得跳脚,“顾念宸!让我过去!小瑾要走了!”   “你怎么出来了?老夫人的手机修好了吗?”顾念宸问道。   颜高急道:“哪有什么问题啊!那是闹钟,隔五分钟响一次,能不烦人吗?”   顾念宸横竖就是挡着颜高的去路,颜高气得硬闯,结果在挣扎中,一个白色的塑料小瓶子从他口袋里掉落在地。   顾念宸俯身要捡,颜高比他更快一步,慌慌张张将瓶子塞回自己口袋。   “……颜高。”顾念宸神情已变,他皱眉,沉声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颜高左看右看,强装镇定道:“什么事?”   顾念宸问道:“你的药。”   “哦……”颜高强笑道:“你说我的安眠药啊,我不是刚回国吗?水土不服,晚上睡不……”   “别骗我了,我已经看到了。”顾念宸冷脸说道:“cis-Dichlorodiamineplatinum,中文名叫做顺铂,是治疗癌症的临床常见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顾念宸!我一直坚信人的智商是有限的!”颜高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惊的,整个人捶胸顿足,情绪激烈,像只躁动的黄毛泼猴,“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只瞥一眼英文名就能认出这是抗癌广谱药?这么专业的名词连我这个外国人先前都没听说过!别和我说你是学医的!你就是开了挂老子也不相信你!说说说说!今天我哪也不去了!我非要弄清楚你这颗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颜高拽着顾念宸在门廊下的台阶坐定,气势汹汹喝了一声,“说!同样是人脑,为什么你非得上通天文下知地理?”   顾念宸悠然应道:“我没有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会认识这个药,只是因为我写过一位连环杀手,他是个才华卓越的肿瘤科医生,风度翩翩,卓尔不凡,深受女性读者喜爱。”   “……你确定这位风度翩翩卓尔不凡的肿瘤科医生没有兼职写小说,笔名还恰巧和你一样吗?”颜高震惊之后,开始调侃顾念宸。   顾念宸说道:“不开玩笑了,你的药是怎么回事?白家没人需要用这药,这药只能是你自己的,你随身携带,也是怕被嫂子打扫房间时无意看见吧。你的身体哪里出毛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颜高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在膝盖上来回滚了滚,伤感道:“是我的胃,这是我来中国之前的事。”   “……已经确诊了吗?”顾念宸问道。   “没确诊我能吃这药吗?”颜高黯然道:“来中国之前,我的主治医生阻拦过我,但我还是执意来了。”   顾念宸哪里会猜不到他的心思,“既然专程来了,为什么不告诉白瑾?倘若你告诉白瑾,白瑾看在你们之间的感情上,说不定就会同意和你在一起了。”   颜高用力一推顾念宸,骂道:“我是那种奸邪小人吗?”   顾念宸笑道:“你当然不是小人,因为你不傻。早期胃癌治愈的几率那么大,就白瑾那油盐不进的性子,你这点分量的要挟根本撼动不了她,说不定还会被她直接遣送回国接受治疗。”   颜高惊道:“你怎么知道是早期?”   “你来白家第一晚我就见过你□□的上半身,你身上没有任何创口,说明你没有动过手术。最重要的是,”顾念宸指了指他的药瓶,笑道:“你这药是早期抗癌化疗药物。”   “啧!”颜高瘪嘴,先是不满,最后心悦诚服道:“你说的没错,我只是早期检查中发现了芝麻大的一丁点,位置也不错,医生说只要接受抗癌化疗就能安全通过,不足为惧。”   顾念宸点点头,笑道:“话虽如此,你还是要小心,注意强身健体,定期检查,饮食要清淡,忌吃……”   “哎哎哎知道了!你和我的医生一样啰嗦!”颜高不耐烦地摆摆手,看向白家绿意盎然花草鲜美的庭院,感慨道:“不瞒你说,也是因为查出了这个病,我才决定来中国找小瑾,最后努力一次,哪怕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只把我当成了亲人。人生无常,世事变迁,我和她隔了一个太平洋,谁知道什么时候,她就再也听不到我的消息了呢?”   顾念宸轻声劝道:“不要这么悲观。”   颜高嗤之以鼻道:“劝我不要悲观,哼,你才是最悲观的那个人吧?说喜欢是一种恐惧的人是不是你?说不敢期待爱情的人是不是你?哼哼哼,顾念宸,你就是个怂货,大怂货。”   顾念宸低头微笑,视线定格在自己下垂的指尖。   颜高瞅了他两眼,索性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说道:“因为我和你是情敌,所以咱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朋友,但是就算是敌人,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   顾念宸失笑道:“你说。”   颜高清了清喉咙,认真说道:“顾念宸,你有没有想过,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人不可能一辈子一个人在一座城市里孤零零地生活。”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言论,他又狰狞着脸,严肃恐吓道:“但凡孤苦无依的人,基本没几个能长命百岁的!”   顾念宸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忠言逆耳利于行嘛!”颜高收回自己的手,笑道:“诶,你说你为什么这么聪明?难道真的是天资聪颖基因优秀?”   顾念宸摇头道:“不是,是后天努力培养的。”   “我说嘛!你情商这么低,智商怎么可能高到哪里去!原来是后天培养的。”颜高好奇道:“你怎么培养的?是不是像训练特工那样训练出来的?说来听听嘛,我以后也去培养我和小瑾的儿子。”   顾念宸一听这话便忍不住揶揄道:“你把你自己的儿子培养得像我,到底是想膈应谁?”   颜高猛拍大腿,怒道:“就是!我的儿子必须像我!脑沟浅一点也没有关系。”   顾念宸噗嗤笑出声。   他们聊着天,白瑾终于将她的车开出车库,沿着车道朝院门徐徐驶去,颜高一见到白瑾,立即从台阶上跳起,打算去追。   “颜高!”顾念宸唤住他,笑道:“最后努力一次吧,哪怕你注定要失败。”   “我呸!”颜高瞥了眼白瑾,冲顾念宸低声道:“我的事要保密!谁也别说!”   顾念宸笑着点头。   颜高冲他咧嘴一笑,黄灿灿的一头乱发在晨阳里晃荡地像颗小小太阳。   = = = = = =   颜高嘴上叮嘱顾念宸不要将他生病的事情告诉白瑾,结果没过两天,他自己不知怎么的就把秘密给抖落出去,不出顾念宸所料,颜高果然被白瑾生拉硬扯非往医院里去。   “我不去医院!我有药!我一切都很好!”颜高抱着白家的柱子,众目睽睽之下向顾念宸求情,“顾念宸!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   顾念宸为了杂志社的稿子已经连续熬夜三天,这会儿只觉得头昏脑涨手脚都虚浮起来,本想袖手旁观直接上楼,被颜高饱含热情的一喊,又只能停下脚步,头疼地看向他们。   见顾念宸回头,颜高的眼里立即燃起希望之光,忙说道:“顾念宸,你快告诉小瑾,我什么问题都没有。”   “他的四肢和躯干是没问题,”顾念宸指指颜高的脑子,笑道:“但是这里有问题。”   颜高气得就要扑过去和顾念宸厮打,被白瑾趁机反扭了双臂控着往门外推。   白瑾担心颜高出事,白老夫人担心不能给颜家交代,整个白家里唯一的外人顾念宸又不帮着他,颜高很快就被白瑾塞进车里,带去医院了。   这一去就是大半个白日光阴虚耗,中午之后,白老夫人和谢蕙岚双双午睡,顾念宸给一篇短篇收了尾,也躺到床上小憩片刻。   他本意只是闭目养神,没想到刚一合上眼皮,人便像落入深井,沉沉睡去。   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缓缓张开双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黄黄的猫脸。   顾念宸眨眨眼,嗓音微喑,带着浅淡的鼻音,沉沉问道:“猫?”   蹲坐在顾念宸枕头边上的确实是一只猫,一只大黄猫,见顾念宸醒来,这只猫非但不怕生,还微微歪过了脑袋,好奇地打量起顾念宸。   顾念宸惊讶地支起上半身。   “你怕猫?”床头的座椅上,翘着腿翻看杂志的白瑾啪地收起书,好笑地看向顾念宸,“睡得挺熟的嘛。”   顾念宸伸手摸了摸大黄猫的脖子,也不问这只猫的来历,只问白瑾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颜高呢?”   白瑾身体微倾,单手支着下巴,悠然道:“回来好久了,你居然都没察觉。你以前都是这样赶稿子的吗?昼夜颠倒,废寝忘食?”   顾念宸掀开被子,下床去卫生间洗漱,“这只猫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从哪溜进小区的,我看到保安在赶它,顺手救了回来。”白瑾跟在顾念宸身后,倚靠门框而站,若无其事问道:“你猜我是怎么知道颜高生病的事?”   顾念宸漱口的手微微一顿,笑道:“我怎么知道。”   白瑾嗤笑道:“颜高不适应南方的冬天,房间里的暖气总是开得又热又足,也是因此,他在房间里弄了个小饮水机,方便自己随时喝水,但是,有人在昨天倒掉了他的水,只给他留下了堪堪一天的饮水量,到了夜间,颜高打算偷偷吃药的时候,卧室里却没水了,于是他只能下楼去厨房倒水,颜高粗心,又懒得来回走动,以为夜里没人去厨房,便在厨房里把药吃了,恰巧被我撞见。”   顾念宸点头道:“是挺粗心的。”   白瑾冷笑道:“如果我没记错,我当时之所以会下楼去厨房,是因为有人给我发信息,说自己赶稿肚子饿,请我务必下楼帮忙拿点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羊羔活蹦乱跳的,不用担心他,大家唯一要操心的只有等小顾先生下定决心追求小白小姐后,小羊羔必然面对的炮灰命运……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顾念宸摸摸鼻子,笑道:“是我发的信息,可惜后来你就没再理我了。”   白瑾走近一步,倾身迫近顾念宸,顾念宸无路可退,后腰抵着洗漱台,后脑勺碰到冰凉凉的镜面。这姿势太过暧昧,更何况顾念宸是被压制的一方,眼看着白瑾覆盖其上,尽管他面色依旧,心尖却不由自主颤了一颤。   “顾念宸,你把一切都伪装成巧合,自己躲在幕后,却让我撞破颜高的秘密,你究竟想干什么?”白瑾说道:“颜高傻,以为真是自己粗心大意才泄露了秘密,可我不傻,就算你把所有的时间都算计得天衣无缝,我也知道这是你的主意。”   顾念宸微笑道:“这样难道不好?”   白瑾皱眉道:“我不管好不好,我只需要一个理由,你这么做的理由。”   顾念宸近距离看着白瑾的眼睛,想了想,解释道:“你在国外的那几年,颜高鞍前马后地照顾你,他一直喜欢你,他知道你只把他当成亲人,因此在你回国后选择不再打扰你,可是这一次他生病了,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留在美国治疗,而是急匆匆地跑回来找你,他那么喜欢你,喜欢到可以为你不顾一切……”   白瑾打断他的话,直白道:“你觉得喜欢是可以像喝水那样,我不够,他匀一点给我就行了?”   顾念宸摇头又点头,“可是感情也像走路,你走在前面,他多走几步,说不定就追上……”   白瑾瞪着顾念宸的眼像是要杀人,顾念宸识相地停了原话,立即改口道:“说不定怎么追还是追不上的。”   白瑾的眉头拧得犹如西南大地终年寒雾缭绕的深山迷林,她的嘴角因为倔强习惯性地抿紧,可是下一秒,她又松开了自己的坚持,张了张口,彷徨问道:“顾念宸,你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我推给颜高?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   顾念宸应道:“……我之前怎样,现在又如何?”   白瑾迷惘道:“你以前会和我较真,会和颜高较劲,你让我觉得你是……你是……你是有所迷恋和挣扎的,可是现在的你却迫不及待地推开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白家……顾念宸,在我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到底在意着什么?你都快把我弄糊涂了……你……”白瑾静默片刻,迟疑着问道:“顾念宸,你到底在想什么?”   白瑾生平最怕两件事,一是家人不平安,二是黑暗降临,除此之外,她从不向人屈服,更不要说在人前示弱,可是自从认识顾念宸后,她频频自曝其短,到如今,更是连余下的一点自尊都不顾了,只想问个明白,只求说个清楚。   可偏偏全世界唯一知道答案的那个人,在沉默。   顾念宸,在沉默。   白瑾等了会儿,知道这是已经要不到答案了,便叹息着蹙眉问道:“……顾念宸,你把我们每个人的秘密都窥破了,你的秘密呢?有人能替你分担你的秘密吗?”   顾念宸摇头,良久之后说道:“白瑾,我的秘密是噩梦,我只希望用一辈子的时间将它埋葬。”   “埋葬的同时,也将你自己一起活埋吗?”白瑾问道。   顾念宸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陪你一起活埋,但我知道,我不希望你离开。”白瑾对他这种默认的言行倍感无奈,她长叹一声后伸长手臂,在顾念宸避无可避的角落里,紧紧地抱住了他,“……我决定了。”   顾念宸垂着跃跃欲回抱的双手,不解道:“你决定什么了?”   白瑾抱着顾念宸,在他耳边苦涩轻笑,“我决定收养那只猫,不管它是想孤独一生,还是埋葬所有,任何时候,在它的背后,至少它都有一个家。”   说完,白瑾松开了手,毫不留恋地转身。   顾念宸却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   白瑾背对着顾念宸,无奈地歪了歪脑袋,郁闷道:“……顾念宸,我有时候真想打死你算了……放手。”   顾念宸拒绝道:“不放。”   白瑾气得转身,“放手!”   “不放!”顾念宸也是坚决,就是不放手。   白瑾气极反笑,笑着笑着脸上又难掩委屈神色,“你……你这个……”她支吾了半天,想不出一个最解心头之恨的词来骂顾念宸。   顾念宸拉着白瑾的手,嗫嚅道:“白瑾,我曾经也有一个家。”   白瑾还在纠结词汇的脑子立时安静下来。   “我父亲是缉毒警察,刚正执着,我母亲是家庭主妇,温柔善良。在我小时候,我其实一直搞不清楚我父亲的职业,有人说他是前线记者,有人说他是卧底警察,还有人说他只是个地痞流氓,直到我母亲死后,我才真正明白,原来我父亲是一名缉毒警察。”顾念宸轻声说道:“绑架了我母亲的那些人是我父亲长期卧底的毒贩组织,我父亲瓦解了他们的势力,交战中杀死了他们老大的儿子,他们是来寻仇的。”   白瑾怔在原地,寒意从心口一寸寸蔓延到指尖,最后在顾念宸的掌心里,被冻结成碎片。   “我母亲去世后,我父亲带着我离开原先的城市,辗转各地逃避追杀,可是没过几年,我父亲还是被找到了,”顾念宸的语速很慢,慢得像是他此刻并非说话,而是在用手撕开伤口上的血痂,一点一点地撕,一点一点地疼,“等我赶回去的时候,我父亲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他拼命延着那口气,只为和我说一个字,逃。”   逃,逃得越远越好。   白瑾明白了。   她忽然明白了关于顾念宸的一切。   他为什么要隐世埋名,他为什么忌讳与树大招风的白家牵扯关系,他为什么身手不凡却故作普通,他为什么擅长观察勤于推敲,他为什么懂得找人懂得反侦察,以及他为什么从不提起家人,为什么情不自禁接近却又忍耐着退开。   白瑾懂了,却开始忍不住哭了。   “这就是你的秘密吗?”白瑾的眼睛又湿又亮,像是落了一整条的银河在里头,“你不是说要带着秘密活埋的嘛?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   顾念宸苦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点也不想拒绝你,我只是没有办法接受你。   我一点也不想让颜高得到你,我嫉妒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缠着你,我想抓紧你的手,哪怕你咬穿我的骨头我也不松开,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让你得到和我母亲一样的结局,你已经受过伤了,你虽然害怕黑暗,但是黑暗不会真正伤害到你,可是我不一样,追在我身后的那些人,他们是实实在在的威胁与伤害……”   “你不需要和我说这些。”白瑾想笑,眉头一皱,憋着的眼泪却落了下来,她仓促地擦着泪水,抱怨道:“我不是小孩,我从小学武,我能自己保护自己。”   “我知道。”顾念宸苦涩道:“可是白老夫人年纪大了,嫂子手无缚鸡之力,长归和少起还只是孩子。家很小,但是世界很大,不管是你家还是我家,都已经不能承受哪怕一点风雨,更何况是一群亡命之徒?”   白瑾无言以对。   顾念宸终于放开白瑾的手,替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   白瑾哭丧着脸,问道:“因为这些,所以你才给颜高制造机会吗?”   “我给颜高创造机会,是因为我知道哪怕我给他一百次机会,他在你这儿也得不到半分机会。”顾念宸自嘲地笑了,“白瑾,下次喜欢谁,不要再这么明显了,女孩子要矜持。”   白瑾哭哭笑笑,笑笑哭哭,最后还是揉着眼睛,哭了,“我喜欢的人不接受我,我还要矜持做什么?矜持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她不顾一切地哇哇哭着,顾念宸心乱如麻,却也哭笑不得。   “你再哭,等会儿是打算又戴着墨镜在家里乱晃吗?”顾念宸拉开白瑾的手,劝道:“不要哭了。”   白瑾甩开他的手,扑通蹲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继续抽噎。   “白瑾,你不是那种一失恋就嚎啕大哭的人啊。”顾念宸也蹲下身,摸着白瑾的头发,温柔劝慰道:“不要替我难过了,你已经帮我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白瑾从膝盖里抬起湿漉漉的脸,“顾念宸,我是唯一知道你秘密的人吗?”   顾念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白瑾抹掉眼底的眼泪,原本脆弱难过的眼忽又焕发出从容坚定执着的光来。   顾念宸知道她这是收住情绪了,心里有些欣慰,又有些怅然。   可是,下一秒,白瑾郑重其事说出口的话,却也再次将顾念宸打入甜蜜且负担的深渊。   白瑾盯着顾念宸,一个字一个字严肃说道:“顾念宸,我们小心地、隐秘地、认真地、排除万难地、天长地久地,谈恋爱吧。”   顾念宸怔住,一颗心哐当哐当就好像重回蒸汽时代的火车头,就差到站后冲天喷出一股煤烟。   白瑾不愧是白老夫人的亲生女儿,这母女俩同样翻脸如翻书,就连贸贸然出的牌也永远致力于让顾念宸没有一点点防备。 作者有话要说:  遇到喜欢的人,谁还顾得上矜持不矜持,当然是先追到手再说——作者经验之谈← ←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白瑾哭了一阵,晚上下楼吃饭的时候果真戴了副冷面森森的巨大墨镜,惊得满桌子的人对她纷纷侧目,她本人倒是泰然自若,顶着黑漆漆的视线吃起饭来又香又有劲。   “……她又有哪根神经搭错了?”白老夫人别别扭扭地歪过头,疑惑地看向自己的长子白安。   白安同样不解,奇怪道:“不知道啊,难道又没睡好了?”   谢蕙岚小声反驳道:“现在才傍晚,她都还没睡,哪里来的没睡好?”   白安最疼老婆,立即同意道:“对对对,她还没睡呢。”   “我知道了!”白老夫人忽然放下筷子,眼神利箭一样射向顾念宸,神情之肃穆前所未有。   顾念宸只想当做没看见,默默地伸筷子去夹面前的一盘蒜蓉花蛤。   白老夫人啪地敲上顾念宸的手,直接端走那盘炒花蛤,又伸长手换来了一盘椒盐虾姑,严肃道:“你剥这个。”   顾念宸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是毫无怨言地直接上手开始剥壳。   可是等顾念宸剥完硬壳,正打算把里头柔嫩的虾肉拨到自己碗里,白老夫人又阴凉凉地发话了,“我们小瑾最喜欢吃虾姑了。”   这下子,别说顾念宸,连饭桌上生理年龄最小的白少起也听明白了。   一桌子人的视线从黑超白瑾的脸上,簌簌簌转移到无辜的顾念宸身上。   顾念宸忍俊不禁地站起身,顺从地把虾姑肉拨到白瑾碗里。   白瑾藏在墨镜底下的脸,在顾念宸俯身凑过来的短暂一瞬,微微勾起了嘴角,接着又马上恢复回原先面无表情的模样,冷冷地吃饭。   颜高当着白老夫人和白安的面不敢放肆,便只是不满道:“小瑾喜欢吃这个,我也可以给她剥。”说着就往自己碗里夹了只虾姑,直接上手掰。   可是虾姑这种食物堪比螃蟹,壳多肉少,没点经验和技巧,稍有不慎别说吃肉,手指都能被扎破。颜高家境殷实又是三代单传的独苗苗,从小到大只吃过别人剥好的龙虾,还从没亲手折腾过这类小玩意儿,没两下,果然就嘶的倒抽了口凉气,竖着手指头喊疼。   谢蕙岚看得有趣,笑道:“小颜,我教你。”   颜高立即蹭到谢蕙岚身边,仔仔细细地学剥壳。   白老夫人趁机轻推虾盘,用眼神示意顾念宸多献殷勤。   顾念宸暗自瞥了眼白瑾,见她什么反应也没有,举止神态一如往常,可他们俩心里都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翻天覆地,就算谁也没有亲口说出过什么,但是喜欢却已是实实在在烙印在心底的了。   顾念宸毕竟不是白家的真正雇佣,让他为白瑾服务,白安心中有愧,正要阻止顾念宸剥虾,顾念宸摆摆手示意不要紧,已经自发接过了一整盘的虾姑,亲手剥了壳,再用筷子仔细剔了肉,送到白瑾碗里。   白安看向白瑾,又看向白老夫人,见这两位大小祖宗都没有微词,心中自是明白了稍许,便果断也闭了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贤妻饭。   最后若不是颜高愤慨地跳出来阻止,那一整盘的螳螂虾,估计都要被顾念宸送进白瑾碗里,他自己一整晚倒是没吃上几口饭,但是这些都无所谓,不管现在坚持和自己在一起的白瑾是不是一时冲动,也不管将来他们的岁月会有多少颠沛流离,此时此刻能替她剥一只她爱吃的虾,对顾念宸而言,已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与满足。   = = = = = =   到最后,白瑾在小区里捡来的流浪猫果真留在了白家,颜高为了挤兑顾念宸,故意给那只大黄胖猫取名叫做顾先生。   顾先生是只公猫,最喜欢的人是白瑾,最喜欢做的事情是缠着白瑾要吃的,白瑾偏偏也喜欢它,亲自白水煮透了一块鸡胸肉,撕成条状喂给它吃。   这样一来,颜高就不乐意了,决心给它换个名字,改叫亲爱的小颜先生。   顾念宸乐得差点笑晕过去,直摇头哀叹颜高没立场不争气。   颜高倒是无所谓,抱着大黄胖猫就要叫新名字,被白瑾抢过猫来,驳回改名要求。   白瑾带着顾先生去洗澡,颜高想要跟着,被白老夫人拽住了裤腰带一把揪回去,白安已经领会了精神,故意摆了个酒局请颜高小酌片刻。   于是理所当然的,顾念宸被叫到二楼浴室帮白瑾的忙了。   “把门关上,别让它受惊跑出去了。”白瑾一见顾念宸走进浴室,便冷言冷语地吩咐道。   顾念宸转身关好门,笑道:“你想怎么洗?”   白瑾抱着猫直起腰,确认封闭的浴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这才眨眨眼,笑了。   她已经摘掉了墨镜,因为洗过脸,不施粉黛,暴露出来的两只眼睛微微红肿着,反倒愈显清澈,尤其开心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明朗宛如山涧清泉。   顾念宸不由自主也笑了。   那只姓顾的大黄猫跳上洗漱台,抖抖耳朵,好奇地看着他们俩。   顾念宸开了灯暖,白瑾接了热水,两个人一左一右站着,大黄猫显然怕水,被抱进水池时一脸惶恐紧张地看向白瑾。   顾念宸提醒白瑾道:“小心它抓你。”   白瑾拿手将宠物浴液搅出泡泡,笑道:“我小时候也养过猫,知道怎么洗。”   顾念宸一边给猫揉脑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受伤昏迷前养的吧?”   白瑾惊讶道:“你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顾念宸解释道:“你昏迷醒过来后还有那么长一段时间需要休养,身体好些后又开始学武,哪里来的精力照顾宠物?更何况,现在的你,看起来也不是会养宠物的人。你去问问你的同事,哪个人会把平时的你和宠物联系在一起?你养宠物?是养来吃的吗?”   “又不是我愿意变成这样的。”白瑾用力踩了下顾念宸的脚,瘪嘴道:“我小时候是个内向腼腆的小女孩,受伤后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对整个世界都没安全感了,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强大起来,保护自己,保护家人。而且就我现在的能耐其实根本不应该坐在总经理的位置上,如果不是我自己挺着脊梁,我的脖子早就被那群虎视眈眈的恶狼咬断了。我也不想的。”   顾念宸笑道:“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白瑾别过脸,只把他的话当成敷衍的安慰。   顾念宸瞥了她的脸色一眼,笑道:“我是说真的,你现在这个模样,旁人都不敢亲近你,就没有人了解你本来的样子,缺少了解的机会,你就不会被人觊觎,像现在这样一直一直只对我笑,比什么都好。”   白瑾斜睨他一眼,笑道:“现在知道说好听的了,早干什么去了?”   顾念宸冤枉道:“我过去说的话,难道都不好听?”   白瑾拉长语调,悠然道:“当然啦。”   顾念宸嘴角微勾,忽然凑到白瑾耳边,轻笑道:“那这句呢?”   白瑾被他突至的气息吓了一跳,马上扭头就要瞪过来,谁知她刚转过脸,顾念宸似是已经有所准备般马上在她羊入虎口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嘴唇贴到皮肤上发出的细微声响在温暖潮湿的浴室里蒸腾出暧昧喜悦的香气,就连水池里一直小声叫唤着的顾先生也合乎时宜地安静了下来。   白瑾白亮清透的脸颊渐渐浮上了红晕,她因为吃惊而张着嘴,又因为开心忍不住弯起眉眼。   顾念宸笑吟吟地看着她。   白瑾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慌慌张张地低下头,逞强着嘀咕道:“哼,雕虫小技。”   顾念宸哭笑不得,暗想亲个脸颊难道还要像武林高手比划武艺那样,招招都是惊世之举吗?   想归想,顾念宸还是虚心求教道:“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至少也要把人推到墙壁上,抓着她的手,如果能撕破衣服也不错,哦,就算被咬破嘴唇也不能停……”白瑾描述着描述着,自己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原来你喜欢这么重口的。”顾念宸给水池换水,拿花洒把大猫身上的泡泡冲干净,好笑道:“我可是文明人。文明人不随随便便把大姑娘往墙上推。”   白瑾哈哈笑,一边笑一边给大黄猫吹干身上的毛,大黄猫缩在洗漱台一角,就算害怕,也还是乖乖地不敢反抗。   吹了好一阵,等大黄猫身上的毛重新蓬松了,白瑾才关了吹风机,抱起猫,打算走出浴室。   “白瑾。”顾念宸突然唤她道。   白瑾脚步停止,抱着猫转过身。   “我是文明人,文明人做不文明的事时,少儿不宜。”顾念宸一手遮住大黄猫的眼睛,一手轻扣住白瑾的下巴,低下头,一边笑一边朝她柔软的嘴唇覆过去。   他的动作并不快,白瑾把他脸上的笑看得清清楚楚,自己也跟着笑了。   这不是一个爱火炙热的吻,也不是一个情绪激荡的吻,更不是一个非此不可的吻,两个微笑着的人将彼此的心意诉诸于彼此隐秘且坦然的双唇,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就像每个人走在初春晓雾的清晨下,明明手脚微凉,却还是会为了枝头初绽的花蕾倍感温馨悦然。   顾念宸在白瑾的嘴唇上留恋片刻后,与她额头相抵,微微笑。   白瑾红着脸,也笑道:“你现在亲我,是不打算让我反悔了吗?”   “你随时可以反悔。”顾念宸笑道:“但是放不放手,在我。”   白瑾挑眉,揶揄道:“这就是你的文明?”   顾念宸笑道:“嗯,史前文明。”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甜甜甜甜甜甜!等我甜够了再来小虐- -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白瑾暗恋顾念宸这件事,成了整个白家心照不宣的秘密,白瑾和顾念宸正在谈恋爱这件事,更是秘密中的秘密,除了感情中的男女双方,没有一个人能够确定这两位的心思。   白瑾在人前对顾念宸依旧不冷不热,只维持着同居屋檐下最基本的礼貌与亲近,偶尔也能玩笑结伴,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形同陌路。   顾念宸在人前对白瑾也是一如往昔,他本来就最擅长伪装避世,又长了副温暖善良的谦谦君子皮囊,不管放在哪个地方都是最好相处,也是最难相处的。   于是他们俩的这个秘密,当真成了只属于他们俩的秘密。   继颜高之后,大黄猫顾先生成为白家第三位常驻客人,白老夫人和白瑾一样喜欢猫,两个男孩子对这只乖顺卖巧的猫也是喜欢得很,颜高因为名字的缘故,总是不由自主把这只猫当成顾念宸的化身,尽管如此,他也从来不掩饰自己对新成员的照顾。   全家之中,唯一不敢接近顾先生的只有谢蕙岚。   谢蕙岚对顾先生,或者说猫这种生物,大概存了与生俱来的恐惧,不在面前还好,一旦顾先生与她出现在同一空间,率先仓皇而逃的一定是谢大嫂子,逃跑的同时必然面色发白掌心湿凉,就像深夜被噩梦惊醒一样。   因为谢蕙岚怕猫的缘故,白瑾尽管不舍,本来也下定决心要把顾先生送走,可是谢蕙岚听说后,又急忙忙地过来阻止白瑾。   谢蕙岚坚持留下顾先生,问她原因,她只说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大家与顾先生分别。   顾念宸对白家养猫的这一插曲并未放在心上,他白天要陪白老夫人,晚上要给杂志社赶稿子,没日没夜地忙了几天后,好不容易闲下来,本打算躲在卧室里偷偷睡一觉,却又被白老夫人叫下楼了。   “小瑾把文件落在家里了,这份材料她下午开会要用,你给她送过去吧。”白老夫人将手里的资料袋递给顾念宸,理所当然地吩咐道:“家里的车你可以随便用,过去以后务必顺便监督小瑾吃午饭。”   白老夫人说话的时候故意把“务必”两个字咬得字正腔圆,躲在厨房门后偷听的颜高立即跳出来抗议道:“老夫人!凭什么不让我去送文件?”   为了白老夫人领着整个白家有意戳和顾念宸和白瑾这件事,颜高没少壮起胆子和老夫人叫嚣——哪怕回回都被老夫人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堵得哑口无言。   果然,白老夫人又开始编理由了,“你不是我们白家的人。”   颜高不满道:“顾念宸也不是你们白家的人啊。”   白老夫人理直气壮道:“我看着他长大的,他也算我们白家的半个人。”   颜高生气道:“你怎么就看着他长大了?你见过他小时候长什么模样吗?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白的黑的丑的美的?”   白老夫人对顾念宸一直有着某种偏执的臆想,当初会把顾念宸弄进白家,也是因为这种固执,往常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这是源于白老夫人的妄想症,对此要么采取配合安抚的态度,要么就是沉默以对,像颜高这样面红耳赤地与之争辩,还是头一回。   本来还想置身事外看热闹的顾念宸察觉不妥,立即出声阻止颜高道:“颜高,不要乱说话。”   颜高忿忿不平,但也马上闭紧嘴巴。   顾念宸看向白老夫人,柔声细语地打算转换话题,“老夫人,小瑾中午都喜欢吃什么?”   白老夫人的注意力却没有被顾念宸牵回来,她惶惶然地站在原地,循声慢慢抬头看向顾念宸的时候,两只眼忧伤的像是坠进了永无尽头的暗黑之海,海面上月光粼粼,海面下暗黑无边,“……小时候?小顾小时候……我……我……我记得的呀……”   顾念宸一看老夫人的模样,就知道是臆想症发作了,他忙给颜高打眼色,让他去找谢蕙岚。   颜高也察觉出事态不对,转身没命地往楼上跑。   顾念宸扶住白老夫人的手臂,防止她一不小心晕眩或摔倒,并柔声劝着,“老夫人,我们去沙发上坐会儿吧?有什么事我陪您一起想。”   白老夫人面色疑惑,眼神忧虑,被顾念宸搀着往沙发上带,整个人灵魂出窍一般,嘴里不停喃喃自语,“你小时候的模样……我记得呀,我记得的呀……小时候的模样……小时候……”   顾念宸挪开沙发上的抱枕,让白老夫人就近往下坐,可是老夫人刚一坐下,身体忽然便打了个战栗,她整个人用力往上跳,边跳边着急道:“我记得呀!我记得呀!小时候小瑾就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她流了好多血!满地的血!满地的血!她睡了好久好久!到最后睡成了根小树枝!我每天晚上抱着她,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就怕一不小心把她哪里给折断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伸手胡乱比划着,手臂晃动间,眼泪便不由自主要往下掉。   二楼谢蕙岚和颜高已经赶了过来,只是看到白老夫人这幅模样,两个人都不敢贸然过来,便都站定在不远处,有些无助地瞧着这边。   顾念宸压住白老夫人,揽着她重新坐下,用不容置疑的坚定语气说道:“小瑾已经好了,她现在比谁都健康,她再也不会出事,再也不会受伤,我向您保证。”   他口气坚定又不乏温柔,面对暴躁不安的白老夫人耐心十足,诚恳万分。   白老夫人定定地看着顾念宸,迷茫,困惑,半晌后讷讷地开口道:“你不怪我吗?”   顾念宸问道:“我为什么要怪你?”   白老夫人眉毛眼睛都皱到了一起,盯着顾念宸的眼就像在看另外一个人,“……如果那天晚上我在家,就不会发生这一切……如果那天晚上我在家,你也不会死……”   顾念宸惊道:“死?”   白老夫人痛苦地闭上眼,缓慢摇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谢蕙岚苍白着脸走上前,轻声唤了句,“妈?”   白老夫人撩起眼皮瞧见是谢蕙岚,便迟缓地将手伸给她,“蕙岚呀,这些年辛苦你了。”   谢蕙岚的眼眶立即红了,她接过白老夫人的手,将她扶起来,搀着往老夫人的卧室走去。   白老夫人没走几步便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顾念宸,“……小瑾她……真的安全吗?”   顾念宸郑重点头,“很安全。”   白老夫人又问道:“白安呢?”   顾念宸依旧答道:“很安全。”   白老夫人想了想,接着问道:“长归和少起呢?”   顾念宸笑道:“他们俩都在学校,一样很安全。”   白老夫人这才点点头,握着谢蕙岚的手,同她一起往卧室走。   客厅里寂静许久,颜高垂头丧气地走到顾念宸身边,道歉道:“是我的错。”   顾念宸回头敲了下颜高光亮亮的脑门,好笑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颜高摸摸额头,瘪嘴道:“我就是怒急攻心,口不择言。”   顾念宸哭笑不得道:“你一个外国人,中国成语用得倒是挺熟练。”   他没有责备颜高,而是和他开玩笑,颜高知道顾念宸是不想旧事重提,干脆也不再纠结,打趣笑问道:“诶,说真的,你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模样?也像现在这样讨人厌吗?”   顾念宸支着下巴故作深思,继而笑道:“说实话,我小时候是什么模样,我自己也不知道。”   颜高哼嗤道:“如果笨点,说不定还讨喜。”   顾念宸点头赞同道:“你是挺讨喜的。”   颜高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顾念宸这是在骂他笨,他已经习惯了顾念宸语言上的“暴力”,懒得和他争论什么,只偷偷指了白老夫人的卧室,低声问道:“这事要告诉小瑾吗?”   顾念宸斜睨他道:“你觉得瞒得过她?”   颜高立即耷拉下黄灿灿毛茸茸的脑袋,绝望道:“完了,闯下弥天大祸,小瑾一定不会饶了我。”   顾念宸想起被遗落在沙发上的资料袋,再想到白老夫人如今的状态,只能将资料转交给颜高,嘱咐道:“你把这个送到易安集团吧,说不定真是下午开会要用的材料。”   颜高接过资料袋,忐忑道:“可是我现在不敢面对小瑾啊……”   顾念宸挥挥手,转身就走。   颜高唉声叹气,拎着资料袋往门口走。   顾念宸走上几级台阶,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便转身唤道:“颜高。”   颜高回头道:“干嘛?”   顾念宸问道:“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模样,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颜高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件事,毫不客气地嘲笑道:“当然不是!除非你失忆了,否则谁会完全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顾念宸点点头,笑了,“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doge]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白老夫人的存在本身就是白家的大事,她老人家被颜高激怒后发病的事情更是重中之重,没等白瑾和白安晚上回到家,心虚至极的颜高一到易安集团就主动向白家兄妹俩负荆请罪了。   白安还算宽容大度,白瑾却是生了大气,急匆匆赶回家确认了白老夫人无事后就进了颜高卧室,任凭颜高怎么阻挠,只一言不发地替他收拾好行李,打算直接撵人。   白瑾发脾气时候的温度是直下冰点的,眉眼森然狠戾,当真是阎王在世。   心知自己触了底线的颜高吓坏了,拼命拦着白瑾,就差抱着她大腿求她看在过去多年做牛做马的情面上重新定夺了。   白瑾其实也不是真心要赶颜高走,她就是生气,一方面气颜高不知轻重,一方面气自己没处理好和颜高的关系,就像顾念宸说的,她再这样耽误颜高下去,到最后,只会伤他越深。   顾念宸听到他们俩在三楼的动静,也赶了上去,他一看见白瑾跟只暴怒的小狼狗似的发怒,又见颜高已经哭丧成了只真羊羔,立即明白了事情的始末。顾念宸哪里不清楚白瑾所思所想,他知道白瑾盛怒之下已经下不了台,便出手夺了她手中的行李箱,劝道:“都安静点,别又把老夫人吵醒了。”   颜高看向被顾念宸轻巧巧拎在手里的行李箱,委屈地吸了吸鼻涕,期期艾艾道:“小……小瑾……小瑾啊……”   白瑾看向他,唇角下沉,似是打算说话。   顾念宸担心白瑾这时候和颜高开诚布公,只会让颜高误以为白瑾不接受他全是因为他惹怒了白老夫人,到时候又是一团理不清的情感纠葛,事倍功半徒增烦恼,便打断他们俩之间的眼神交流,转移话题道:“白瑾,你有你父亲的照片吗?”   白瑾果然立即忘了和颜高摊牌的事,疑惑问道:“谁?我父亲?你要我父亲的照片做什么?”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让我不能释怀,今天老夫人又提起,算是验证了我的想法。”顾念宸说道:“我的长相应该是和老夫人认识的某位故交相像,因此,哪怕我和老夫人素不相识,她也可以自欺欺人地把我当成了她相交已久的熟人。”   白瑾本来盛怒的脑子很快冷却下来,理智也跟着进入轨道,“所以你觉得这个和你长得相像的人,有可能是我父亲?”   顾念宸点头道:“过去好几次,老夫人看我的眼神,都让我觉得她是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按照老夫人投射在我身上的感情来看,她在我身上看到的这个人应该是真正值得她信任的人。”   白瑾应道:“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我父亲。”   “最重要的是,”顾念宸停顿了一下,说道:“老夫人今天对我说,如果你出事的那天她也在家,我就不会死。”   这推断已经是昭然若揭,白瑾习惯性地皱起眉头,沉吟片刻后说道:“家里的照片都收在哥哥的书房里,我去找他拿。”   “嗯。”顾念宸点头道:“快去。”   白瑾立即出门下楼,她一走,一直缩在卧室角落里的颜高立即蹿出来,“快!快把行李给我!我要把它藏到小瑾找不到的地方!”   顾念宸将行李箱递给颜高道:“这是白家,有哪里是她找不到的?”   颜高苦恼道:“那藏到她气消吧。”   顾念宸好笑道:“你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赶你走吗?”   颜高哼哼唧唧,就是不说话。   这会儿根本不是说这事的好时机,顾念宸也不多言,只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白瑾回来。   白瑾很快就抱着本相册回来了,在她身后,白安也跟过来了。   “爸爸的照片……”白瑾坐在床沿,翻开相册开始找白老先生的照片。   白安站在一旁提示道:“往后翻,这前面都是你和我小时候的合照。”   白瑾直接跳到相册后半段,果然找到一张白老先生和白老夫人年轻时候的合照。照片里的白老夫人容貌出众身姿窈窕,眼神却不似如今犀利果决,看上去甚至有点软弱可欺。   站在老夫人身边的男人自然就是白老先生。   “看上去不像顾念宸啊。”颜高伸长脖子看了半天,小声道:“不过和白大哥是真的很像。”   白瑾却锁眉说道:“为什么我觉得有些像?脸型和嘴巴……”   白安直接抽出那张照片,放到顾念宸脸颊旁近距离对比片刻后,说道:“脸型是有点像,但是五官不像,我和爸爸长得像,要说误会,妈妈也该是把我误认成爸爸才是。”   他会这么说,自然是白瑾在拿相册时已经把顾念宸的疑虑解释过一遍了。   颜高拉过白安的手,把那照片贴到白安脸边,瞄了半天,点头道:“没错,白大哥和白老先生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又转向白瑾,笑道:“小瑾,虽然你的美貌承袭了白老夫人,但是你的眼睛却是实实在在遗传你爸爸的,尤其小瑾刚才生气时候的眼睛,简直要吃人。”   白瑾瞪了颜高一眼,冷声道:“我和哥哥是爸爸的孩子,自然像他,这有什么好说的吗?”   颜高缩了缩脖子,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以示自我反省。   白安忙打圆场道:“颜高是第一次见到爸爸的照片,多看几眼多说几句也是人之常情。对不对,小顾?”   顾念宸没有吭声,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照片里的年轻男人身上。   颜高说得没有错,白瑾生气时候的眼睛确实很像白老先生,这种像描述不出准确的轮廓,更像是一种意会出来的细节,除去刚刚直面了白瑾怒火,又对白老先生毫无印象的颜高外,还真没有谁能发现。   可是白瑾刚才在发脾气,而照片里的男人却只是静静地站着,两个不同状态不同时空的人,是如何相像的呢?   顾念宸紧紧盯着旧照片里的白老先生,陷入沉思。   房间里其余三人见顾念宸没有回答,都奇怪地看向了他。   “……顾念宸?”白瑾皱眉,轻轻推了一下顾念宸的肩膀。   顾念宸立即抬起头,“怎么了?”   白瑾奇怪道:“你怎么了?想到了什么吗?”   顾念宸摇摇头,忽然问道:“白老先生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瑾答道:“就是个普通人啊,白天上班不在家,晚上下班回来常常陪我玩游戏,小时候家里养的猫也是他抓回来给我的。他很宠我,对我很好,也是因此,他才会在得知那个小偷的身份后,冲动地跑去抓他,这才出了事故……”   白瑾在说这些的时候,眼神真挚伤感,她说的是她记忆里真实存在的过往,带着追忆,带着痛苦,但是,吸引了顾念宸注意力的却不是白瑾的眼睛,而是站在白瑾身旁沉默不语的白安。   白安是易安集团的现任董事长,他健康自信,能力突出,正直善良,是一个极具魄力的优秀领导者,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家里,白安站立的时候总是两腿分开直立,脚呈正步,像一棵挺拔的松树,可是就在白瑾说起已逝的白老先生的过往时,白安从来没垮过的肩膀却悄悄落了下来,不仅如此,他素来坦然面对周遭一切的眼也不自觉微微轻垂。   这是心虚与愧疚的典型肢体语言。   更何况,最疼爱的妹妹因为亡父而伤感,白安却一句抚慰的话也没说,这根本不符合他们兄妹俩的相处模式。   顾念宸的疑问已经挂到喉咙口了,但他没有问。   颜高忽然说话,试图愉悦气氛,“顾念宸你怎么会觉得自己和白老先生有关呢?你也不想想,按照事情发展规律,倘若你真的和白老先生相像到能让白老夫人产生错觉,那白大哥和小瑾现在真正该担心的就是你的身世了。虽然我很期待你们俩是同父异母亲兄妹这种剧情横空出世,但是白老先生的私生子多年之后被发病的白老夫人当成心理安慰带回家相认这种事,别说你这个编故事的写不出来,连我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呢。”   顾念宸哭笑不得道:“我从来就没这样想过。”   颜高指着照片里白老先生的脸,认真道:“全世界的脸型无非就那么几种,方脸圆脸长脸锥子脸,相像的几率太高了,不能作准,要看五官。”   白安点头赞同道:“对。”   白瑾虽然没点头,但显然也认同了颜高的话。   颜高拍手笑道:“对嘛!顾念宸你和白老先生长得一点也不像!白老夫人之所以选了你,要么就是她的记忆出现问题,把白老先生的脸搞错了,要么就是她老人家彻底逻辑混乱。一个妄想症病人随便说一句话你们就要猜半天,这日子还过不过啦?” 作者有话要说:  小羊羔表示你们一个个为什么就不能安生过日子呢?他也是很心累啊!!!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颜高振振有词地说这日子得继续过下去,紧接着他就带着自己的小行李箱诚惶诚恐地避难去了。   白瑾没有心情和他计较种种,静静翻了会儿自家的相册,便在白安的催促下,犹疑不决地下楼去了。   顾念宸回到自己卧室,心里一直盘旋着刚刚的问题,等到夜深,他盯着监控显示屏许久,确定白瑾已经回卧室休息后,这才轻轻打开门,在不惊动任何的情况下,轻手轻脚地来到二楼白安的书房门口。   白安的书房没有关门,他正坐在书桌后头处理公事,一抬头瞥见顾念宸,立即笑着招手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怎么,小瑾已经睡了吗?”   “应该是睡了,我等了一会儿才来的。”顾念宸掩上门,走近白安,在距离办公桌两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既是给谈话的双方留有余地,也是一种不窥人隐私的礼貌。   白安合上资料,双手交握支在下巴处,笑容满面道:“你是带着问题来的吧,不妨直言。”   顾念宸点头道:“那我就直接问了。白大哥,对于你的父亲,白老先生,你是如何看待的呢?”   这个问题其实相当笼统,但是顾念宸也找不到更精确的语言来归纳自己心中的疑虑,毕竟他对白安的心思一时半会也拿捏不准,会直接来问,已经冲破了顾念宸平日为人处世的谨慎原则了。   一个明知道已经被识破谎言的人,要么是给出正确的答案,要么是说更多的谎来圆最初的谎。   顾念宸需要一个答案,他直觉白安会给他答案。   办公桌后的白安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刚才在楼上我就知道这事瞒不住你,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向你坦白,但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念宸认真道:“如果你们不希望这事被白瑾知道,我会等到你们愿意告诉她真相的那一天,在此之前,我什么也不会说,你大可放心。”   白安笑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省力。”   顾念宸点头道:“白瑾对人对事有她自己的认知,哪怕是美好的幻想,只要不构成危险,根本没有打破的必要,更何况,我也不觉得她在自欺欺人,她说的每句话,都是真话。”   白安赞同道:“你说得对,小瑾不会说谎,她说的那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父亲确实很疼爱她,在她小时候,我父亲只要一有空,就会陪她玩,哪怕是再幼稚的游戏,他也能玩得津津有味。对我妹妹而言,我父亲确实是一位好父亲。”   顾念宸马上找到了白安话里的症结所在,笃定道:“但是对你而言,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   没想到白安摇头否认道:“并不是这样,他对我也很好,教我学习,陪我打球,有一年我被迫参加学校运动会的长跑比赛,压力很大,他还专程请假来学校为我陪跑,因为担心我被同学们取笑,他也只是隐在人群里替我无声加油,他身体并不好,那天跑完长跑,他一个人在后操场走了很久的路才慢慢平复心跳。在我还不懂事的年纪里,他就是我的天,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父亲,只可惜,我的人生里并不是只有一位父亲,我还要长大,我还有母亲。”   顾念宸蓦地睁大眼,他的脑海里重新浮现出旧照片里的那对夫妻,年轻软弱的白老夫人,以及那位什么表情也没有的白老先生。   白瑾生气时候的模样也鲜活地跳了出来。   顾念宸终于明白了,他叹息道:“他是一个好父亲,却不是一个好丈夫,不仅如此,这位白老先生恐怕还有家庭暴力的劣迹。”   白安眉头一动,好奇道:“这是怎么看出来的?有暴力倾向的男人绝不会局限于向妻子施暴,可是我父亲从没打过我母亲,更没动过我们兄妹俩一根指头。”   “我说的家庭暴力并不是指身体上的攻击行为,而是另外一种被称为冷暴力的家庭精神暴力。”顾念宸说道:“白老先生虽然疼爱你们兄妹,但对你们的母亲,却一直采取轻视冷漠疏离的态度,这种旷日持久的精神虐待对一个家庭妇女来说,不亚于对她施行凌迟。”   白安原本支在下巴处的手不知何时垂了下来,他也由之前的端正坐姿改为仰靠进椅背,浑身上下都透着无奈与疲惫,“在我小时候,我还不明白这些事,只以为别人家的父亲一定也和我父亲一样,从来不和妻子说话,明明是同一张床,却偏偏要弄两套被褥,不管妻子做的饭菜有多香,他永远只吃那一碗白米饭,妻子上夜班回来得晚,他宁愿呆在家里洗厕所也不肯出去接一趟。等我长大后,我终于明白了寻常人家的夫妻是如何生活的,他们会争辩,会吵架,会和好,会恩爱,会像真正的人生伴侣一样携手共度生活里的酸甜苦辣,可我父亲却把我母亲作为妻子的所有权利都剥夺了,我无法认同我母亲的境遇,因此,我开始不认同我的父亲。”   顾念宸问道:“他这样做的原因呢?你了解吗?”   白安摇头道:“没有原因。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理由,我只能说,我父亲不爱我母亲,但是不爱并不是毁灭一个女人一生幸福的理由。”   的确,爱可以是灵魂上的共鸣与欣悦,但生活从来都是脚踏实地的,倘若白老夫人毫无过错,白老先生这样待她,确实是自私残忍至极。   白安似是明白顾念宸所想,直言说道:“你也看到照片了,我母亲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在最好的年华嫁给了我父亲,却得到了这样一场凉薄的婚姻。你别看我母亲现在强势又固执,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她简直是全天下最软弱可欺的女人。她生我的时候只有二十出头,因为没有得到好的照顾,生产的时候昏厥了数次,剖腹后也得不到我父亲的照顾,从此落下病根,本来是不宜再生育的,却只因为我父亲一句想要女儿的话,不顾生命危险,在三十多岁的年纪里费劲磨难生下小瑾。所有辛劳,不过是为了让我父亲开心,哪怕一句感谢也没换来,她依旧甘之如饴。我那时候已经觉得,这世间最不公平的事就是你拼尽全部去爱一个人,那人却连最基本的情谊也吝啬施舍。”   顾念宸沉默。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父母。   他的母亲心甘情愿为父亲而死,他的父亲因为母亲的死绝望一生,这样的夫妻,哪怕阴阳两隔数载,黄泉路上再相见,也是能够相视一笑,携手不负此生的。   可是白老夫人和白老先生呢?   黄泉路上再相见,白老夫人是该笑还是该哭?   “白大哥,这些事情,你和白老夫人从未对白瑾提起过吗?”顾念宸真正想问的其实是白老夫人对过去的事是如何看待的,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他绕了个大圈问出口,毕竟他从未在白老夫人口中听到任何相关事情,他甚至不确定老夫人是否还记得过往的这些虐待与付出。   白安答道:“我父亲去世后,人死为大,再深的矛盾也已经无所谓了,更何况那时候小瑾命悬一线,她好不容易康复过来又要接受父亲去世的打击……我们宁愿她永远活在出事前的童年里,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根本不重要。”   白瑾曾经说过,白安给自己的幼子起名少起,就是盼望着她再也不会受伤倒下,可是白安也给长子起名长归,长归者,孰能不哀,那个他真切哀痛的男人,到底还是爱他疼他的父亲。   白老先生去世的时候白安也只有十六岁,正是被迷惘与冲动左右着的年纪,他本性善良体贴,有多爱自己的母亲,就有多恨自己的父亲,可他再恨父亲,也抵不过内心深处对父亲的向往与亲近。   顾念宸懂得白安,因此也同情白安。   在别的孩子刚刚懂得爱恨的年纪,他却已经被迫体会到了人世最残酷最无悔的爱恨。   白安的成长,是在畸形的家庭环境里被扼住了喉咙后沉默地爆发,是苦不堪言的早熟,是被不安和摇摆亲手斩断的青春期。   顾念宸忽然皱眉。   尽管身份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但是白老夫人、白瑾和白安都是在同一个家庭环境里变化成长的,也都经历了同一场家庭巨变。白老夫人遭受多年的精神虐待,哪怕在往后几年里蜕变成野蔷薇,也还是留下了病根,从此受困于被害妄想症难以解脱。白瑾不必说,她发自骨子里的不安全感和童年潜移默化的家庭教育脱不开关系。这两个人的精神或多或少都有问题,那么白安呢?这个在最叛逆的青春期里直面了人生人性惨剧的少年,二十年之后,当真能健康平顺,毫无伤患?   顾念宸越想越觉得奇怪。   白安见顾念宸不说话,以为是谈话气氛过于沉闷,便轻笑了一声,放缓语气道:“对了,你还没解释你是怎么猜到我父亲有家庭暴力史的。”   顾念宸一面思考自己的问题,一面流利应答道:“因为颜高说白瑾生气时候的眼神最像她父亲。白瑾生气的方式你我都知道,越生气越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说一句话却能急死一群人。”   白安先是讶然,接着失笑道:“我居然都没发现。”   顾念宸说道:“因为你是白瑾爱着的人,她从来不会冲你发脾气。”   你父亲也是爱你的。   被爱的人,永远都是温暖幸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喜欢顾念宸说他父母的那段话,因为会让我想到叶济申和郑唯心。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秋日渐远,寒月初临,南国的冬雨带着彻骨的寒意席卷整座城市。颜高这个长年生活在北方暖室里的欧美系彪形大汉在刮骨一样的冷雨天气里彻底蔫了,不分昼夜地缩在毛毯里瑟瑟发抖,讲一句话之前都要颤上三颤,恨不得全身上下贴满暖宝。   白老夫人尽管看不惯颜高这窝囊样,但还是吩咐谢蕙岚把家里的供热系统全部用上,一时间整个白家宛如烤箱内部,热得每个人都酡红着脸蛋,像喝了几大壶的干白,从里到外暖到不辨东南西北。   这一天,白少起放学回家,一进家门就背着小书包跑到客厅沙发那儿,挨个儿给在家里的每个人发自己手工做的新年贺卡。   顾念宸接过那粘着歪歪扭扭卡通小狗的贺卡时才意识到原来新年就要到了。   想想也是,他前几天赶出来的短篇小说,不就是要刊登在新年特辑上的吗?他没出门,也不知道这期杂志上市了没有,编辑不知道他已经换了地址,样刊估计也只会往他以前的小公寓寄。   这样想着,顾念宸顿时产生要回家看看的念头。   只是他还斟酌着如何开口的时候,旁边沙发上裹成棕熊的颜高已经咋咋呼呼地说话了。   “糟了!我忘记订回去的机票了!我来中国前答应了我妈妈圣诞一定要回家的!”颜高废了半天劲才从牛仔裤口袋里找出手机,一边嘟哝着糟了糟了,一边赶紧查机票。   正在看电视的白老夫人瞥了他一眼,说道:“别查了,直接打电话到白安的秘书室,让他们马上给你订,他们效率可比你高多了,说不定吃过晚饭,你就可以直接去机场了。”   颜高听到这话,本来还挺为老夫人的仗义相助高兴的,转念一想,却又郁闷了,萎靡不振地问道:“老夫人,你就这么希望我回家去啊?”   白老夫人翻了个白眼,气势逼人地质问道:“不是你自己吵着要回家的吗?怎么?帮你还有错?”   颜高立时缩回毛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顾念宸看向盛世凌人的白老夫人,想起旧照片里那个安静羸弱的年轻女孩,想起白安口中对薄情的丈夫死心塌地的妻子,既觉得好笑,又觉得伤感。   站在时光两头的人,有几个能一如往昔。   已经妥协的颜高果然给白安秘书室打电话,电话一被接起,他便小声报了自己姓名,然后更小声地说道:“帮我订一张回美国的机票,明天的……哦,还有小瑾也一起走,也给她订……”   “什么?”还没等颜高说完话,白老夫人已经竖起眉毛诘问道:“你说谁要和你一起走?”   顾念宸也听到了颜高的话,同样惊讶道:“白瑾什么时候说要和你一起走了?”   “就就就就……就是陪我回去过个圣诞节……第二天就回来了……”颜高捏着手机,心虚不已道:“……小瑾以前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回美国过圣诞的。”   “什么?”顾念宸皱眉,“什么时候答应你的?”   白老夫人也十分不满,“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   顾念宸说道:“不会是很久以前答应了的事情吧?或者说其实是你误会了?”   白老夫人也说道:“我们家从来不过圣诞,小瑾又怎么会答应千里迢迢陪你回美国过圣诞。”   这两个人同时冲一个人发起难来,气场全开,气压全降,就连刚才还坐在边上浑然忘我玩乐高大兵的白少起也赶紧爬起身,颠颠地逃去厨房找自己的妈妈了。   炮火中心的颜高紧张地支吾起来,“她她她她……她说过的啊……”   顾念宸知道颜高不会明目张胆地说谎,但是故意曲解或者混淆视听这种事,他还是做得出来的,便打算直接问清来龙去脉,谁知他刚要开口,大门方向,白瑾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我是答应过要陪他一起去美国过圣诞。”白瑾拎着自己的高跟鞋,脚下踩了双软绵绵的室内拖鞋,大步流星走到沙发边,直接往白老夫人身边一瘫,长吁一口气后,才缓缓说道:“要提前下班溜回家也是真不容易啊。”   颜高听到白瑾在帮自己说话,打了鸡血般跳起身,连毛毯都不要了,手舞足蹈地扑向白瑾,只差痛哭流涕地大笑道:“小瑾!你还记得你答应要陪我过圣诞的事情!”   白瑾点点头,说道:“我记得很清楚,我当初说的是等我有了闲情逸致我会抽出时间回美国陪你一起过圣诞,而且,我还记得我是在即将回国的西雅图塔克马机场候机室和你说的这句话,当时因为我坚持回国,你差点把人家候机室的柱子给拆了。”   也不知是对颜高太了解,还是白瑾的描述太有画面感,顾念宸原本还有些纠着的心顿时松开了,但他忍着没笑,因为他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颜高那只执着的笨猴子,随时等着炸毛呢。   白老夫人应该也和顾念宸想到一块去了,她老人家拍拍膝盖,从沙发上站起身,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去厨房看看蕙岚今晚做了什么菜,你们慢慢说。”   顾念宸各自看了白瑾和颜高一眼,知道白瑾有话要说,便也紧跟白老夫人离开,“听说今晚有新的菜式,我也去看看。”   白老夫人将手搭在顾念宸的胳膊上,顾念宸本来还想回头看一眼白瑾,白老夫人却先他一步摁了摁他的臂膀,轻声提醒道:“别回头,他们的问题让他们俩自己处理,你没名没分的,不要横插一脚。”   这一声没名没分严谨又准确,乐得顾念宸忙低下头,抿着嘴偷笑。   白老夫人斜睨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俩走进厨房,谢蕙岚正在切山药,见到他们俩,笑道:“怎么来厨房了,肚子饿了吗?桌子上有我下午做的双皮奶,用的是低脂奶,妈妈您可以吃,但是凉,你们俩都少吃一些,等会儿就可以开饭了。”   白老夫人拉开椅子坐下来,示意顾念宸也坐下。   顾念宸拿过桌子上的一碗双皮奶,拿勺子一口一口地舀,就等着白老夫人开口了。   果然,白老夫人没忍耐多久,就伸长脖子,盯着顾念宸好奇地问道:“你和小瑾,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念宸装傻道:“什么怎么回事?”   白老夫人气道:“我问的是你们俩的关系!”   “关系?如果您想从我这儿打听到什么事,我劝您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顾念宸含着汤匙故意笑得阳光灿烂,“我和她不是朋友。”   白老夫人被他桃花一样的笑脸转移了注意力,一时没听清他的言外之音,只着急道:“那怎么行?我无论怎么看,小瑾都是喜欢你的,你说你怎么还没喜欢上她?”   顾念宸呵呵笑了两声,没回答这个问题。   小孙子白少起捏着他的乐高大兵走到顾念宸身边,仰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向顾念宸手里的甜点。   白老夫人招招手,让白少起坐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低头笑问道:“少起,你喜欢小姑姑吗?”   白少起乖巧地点点头,奶声奶气答道:“喜欢的呀。”   “那你长大要不要娶小姑姑?”白老夫人又问道。   白少起摇摇头,小声答道:“不娶的呀。”   白老夫人笑了,“为什么?”   白少起嗫嚅道:“因为小姑姑喜欢的是宸叔叔呀。”   顾念宸失笑。   白老夫人得意洋洋地看向顾念宸,威胁道:“你看看!你要是辜负了小瑾,那就是辜负了我们白家上上下下六口人!你看着少起的眼睛回答我!你忍心吗?”   顾念宸忍俊不禁道:“老夫人,您这是在逼婚吗?”   白老夫人伸手就要拍桌子,手掌临到桌面上忽然想起客厅里的白瑾和颜高,忙缓了势头,改为撩了下桌子,低声说道:“我就逼婚了怎么样?你娶不娶?”   顾念宸笑着笑着,忽然叹气道:“老夫人,如果您想让小瑾一世平安顺遂,就不能让她嫁给我。”   白老夫人怒目圆睁,气道:“为什么?”   顾念宸没法回答。   谢蕙岚见情况不对,忙擦了手过来,笑道:“妈妈,您也太着急了,小瑾还小,她的事不着急。”   “我怎么能不急?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她以后……”白老夫人的话戛然而止,化着妆的脸皮像是瞬间没了支撑,一股脑全垮塌下来,她沉默片刻后,呢喃道:“……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不喜欢她呀……”   顾念宸知道她这是想起了伤心事,心下自责,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安慰白老夫人。   白老夫人叹息道:“与其让她嫁给她喜欢却不喜欢她的人,不如让她嫁给她不喜欢却真正喜欢她的人。”   顾念宸一听这话,心中立马叫糟。   果不其然,向来说风就是雨的白老夫人已经站起身,捋着衣袖要出去找颜高了。   以白老夫人的做派,加上颜高火急火燎的性子,他们俩下一秒就能把白瑾送上颜家的花轿。   一想到这,顾念宸脑袋空白脚底发麻,不顾一切地拖住白老夫人的手,急慌慌脱口而出道:“我喜欢她!”   整间厨房一片寂静。   白老夫人缓缓回过头,脸上露出诡计得逞的奸邪笑容,得意笑道:“呵呵呵呵呵呵,非得我演出这么庸俗的戏码才肯说实话吗?小顾啊,你果然还是太年轻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顾念宸总结了自己成为白老夫人手下败将的原因。   首先,他太傻,傻到一遇到和白瑾有关的事情他就容易情绪化,过去喜欢逗白瑾,现在容易被白瑾逗。   其次,他真的太傻,傻到居然以为白安不会把他们那一晚的谈话转述给白老夫人,人家不仅是母子情深,还是一起拼创事业的伙伴,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有同一个目标,那就是守护白瑾。   最后,他还是太傻了,傻到真着了白老夫人的道后,一时半会居然想不出辩解的台词。   唉!他还叫什么顾念宸呢?叫顾傻傻算了!   顾念宸兀自懊恼着,谢蕙岚却在一旁低头偷笑,不忘轻拍他的肩背,以示安慰。   白老夫人重新坐回椅子,笑容满面召唤顾念宸也坐,“快坐下,我们来商量一下三媒六聘的事情吧。”   顾念宸也坐回位置上,苦笑道:“老夫人,我……”   白老夫人打断他的话,笑道:“我听说,你早前父母双亡,如今没有什么亲人,对不对?”   顾念宸点点头,又摇摇头,开口道:“我……”   白老夫人继续打断他的话,笑道:“我们白家不是仗势欺人的蛮横家庭,说到底,我们家也不过是这几年发了点财,没什么了不起的,所以只要你和小瑾高兴,我并没有什么要求,有什么需要,你也可以尽管提。”   顾念宸张了张嘴,“我……”   白老夫人持之以恒地打断他的话,笑道:“小瑾知道你的心思吗?如果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瞒着她呢?”   顾念宸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便轻轻摁住了白老夫人的手腕,凝肃了神情,认真说道:“老夫人,我虽然喜欢白瑾,白瑾也喜欢我,但是我和她,暂时还不能在一起,”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起码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为什么呀?”白老夫人不解。   谢蕙岚也疑惑地转过了头。   顾念宸有口难言。   白老夫人看着他的眼睛,皱眉问道:“你有苦衷?还是说不出口的苦衷?”   顾念宸点了点头。   白老夫人又问道:“小瑾早就知道了?”   顾念宸又点了点头。   “……难怪……”白老夫人恍然大悟,似是想明白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缠绕在心头的困惑,她思索片刻,长叹一声后坚定道:“我明白了。”   顾念宸不知道白老夫人决定了什么,但他明白,白老夫人所做的一切决定,一定都是从白瑾的立场出发的。   只要是真正为白瑾好的,不管最终结论是什么,顾念宸都不会反对。   “那……”白老夫人问顾念宸道:“你说暂时不能在一起,是不是意味着,你接下来会排除一切阻碍,将这个‘暂时不能’,替换为‘永久’?没名没分没关系,重要的是你们的感情,只要你们能坚守住彼此,陪伴、关怀、爱护,这些东西,都比名分更重要。”   顾念宸郑重点头。   白老夫人站起身,挪着脚步往外走,走了没几步,她又回过头来,笑问道:“你知道我真正信任的是什么吗?”   顾念宸摇头。   “是你的嫉妒。”白老夫人的脸上又露出那个让顾念宸都为之头疼的奸猾之笑,她说道:“我才不相信你有那个心胸让小瑾成为无主之花,名分,啧,小瑾倒真不在乎名分,你能吗?”她朝客厅的方向努努嘴,揶揄道:“你敢吗?”   顾念宸失笑。   他还真不能。   名分这个东西,越早定下来越好。   白老夫人哼着小调回自己的卧室了,谢蕙岚憋了半天的笑,这才畅快地笑了出来,她亲手给顾念宸盛了一小勺热汤,笑道:“帮我尝尝味道。”   那汤勺是要拿来给所有人盛汤的,谢蕙岚直接递来给顾念宸试味,意义再明显不过。   “以后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谢蕙岚笑得温柔如春风,“来,快尝尝,看是咸了还是淡了,小瑾不喜欢太咸的东西。”   顾念宸笑着接过汤勺,低头啜了一口,然后故作疑惑道:“嫂子,你是不是加了糖,怎么这么甜?”   谢蕙岚先惊后明,跟着也笑了。   这日子,到底是开始甜起来了。   = = = = = =   顾念宸回到客厅的时候,偌大一个客厅里已经不见了白瑾和颜高,他爬上二楼,在小书房里找到白瑾,未语先笑。   正站在书架前翻看书籍的白瑾听到笑声回头,就见到顾念宸春光灿烂的一张脸,不由自主也笑了,“难得看你这么开心,发生什么事了?”   顾念宸三步并作两步,连跑带跳地走到白瑾面前,什么话也不说,只俯下身,拿笑眯眯的一张脸不断逼近白瑾。   白瑾尽管莫名其妙,却也被顾念宸这前所未有的好心情感染了,“到底怎么了?这么开心?”   顾念宸少年失母,青年失父,从此隐姓埋名孤寡避世,他经历过许多人一辈子也难以体会的生死劫难和颠沛流离,白瑾庆幸他没有因此变得愤世嫉俗阴郁暴躁,却也明白他这一生再难有真正开怀的机会,如今却乍然见到顾念宸如此开心,开心得简直像是年轻了十岁,一副重回不羁少年旧时光,只把姑娘笑的模样,白瑾再高兴,也高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到底怎么啦?”白瑾笑问道。   顾念宸什么也不答,只管对着白瑾笑,笑着笑着,他倾下脑袋,竟然毫不顾忌地要去亲她。   白瑾一惊,忙用手上的书遮住半张脸,瞪大双目,小心地朝书房门外看。   顾念宸又是笑,伸手拎去了她掩面的书,在她瞠目结舌的情况下,凑过去轻咬住了她的嘴唇。   白瑾觉得顾念宸大概是疯了,但是管他呢,他这股疯魔劲,她还蛮喜欢的,于是她索性举高双臂环住这顾疯子的脖子,认真地加深这个光明正大的吻。   二楼的书房窗外正是冬雨绵绵轻打桂花枝,雨声淅沥,绿叶常青,顾念宸记得自己刚来白家的时候正是盛秋,后院的这棵桂花开得极旺,那时候白瑾最爱坐在书房的飘窗上看资料批文件,有时候被这些繁琐事物惹恼了,她就把所有东西往地上一丢,趴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的桂花树出神,时不时深吸一口气,像只渴望草地阳光与游戏的家养小狗,乖得不得了。   顾念宸每每路过书房,瞧见那只可怜小狼狗的模样,再回想她平日人前的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便会失笑摇头。   有木名丹桂,四时香馥馥。花团夜雪明,叶翦春云绿。风影清似水,霜枝冷如玉。独占小山幽,不容凡鸟宿。   这样的白瑾。   这样的自己。   到底还是走到了一起。   或许当真应了那句话,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   等两个人都亲够了,顾念宸这才松开白瑾,白瑾也撒下了手,两个以额相抵,相继而笑。   白瑾笑顾念宸,“幼稚。”   顾念宸笑白瑾,“任性。”   白瑾已经猜到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笑问道:“你又被我妈逼急了?”   顾念宸点头笑道:“甘之如饴。”   白瑾哈哈笑,笑着笑着想起颜高,问道:“你见到颜高了吗?”   顾念宸立即恢复了理智,愁道:“对啊,颜高呢?”   = = = = = =   顾念宸最后是在通往后院小门的门廊下找到颜高的。   颜高背对着小门,蹲在大黄猫顾先生的厕所前,戴着手套,正一言不发地铲着猫屎,顾先生就蹲坐在他身边,原本聚精会神地看着颜高替自己清理厕所,一听到顾念宸的脚步声,立即双目炯炯有神地看了过来。   顾念宸走到颜高身后,轻轻唤道:“颜高,洗了手去吃晚饭吧。”   颜高背对着顾念宸摇摇头,没有吱声。   顾念宸走到颜高身边,低头想要看他。   “你看什么?”颜高把猫屎袋子紧紧扎好,摘了手套,还是没有抬头,“来看我笑话的吗?”   顾念宸说道:“我有什么资格笑话你?”   颜高站起身,低头扔了垃圾,又去旁边的水龙头下洗了手,这才抬起头,和顾念宸面对面。   这一直视,顾念宸立即发现颜高双眼通红,显然刚刚哭过。   颜高最怕冷了,这会儿却完全不顾室外水管里的水冰凉刺骨,反倒掬了一捧往脸上扑,当然,他马上就被冻得浑身颤抖。   顾念宸赶紧走回去,没一会儿带回一条干燥的毛巾,走过去帮颜高擦脸。   “失恋也就算了,难不成连身体也不要了吗?”顾念宸帮木讷讷的颜高擦脸,边擦边安慰,“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弟弟,不知道得操多少心。”   颜高低声说道:“……小瑾喜欢的人是你,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顾念宸没有接声。   他不会告诉颜高,他在一开始连喜欢白瑾的勇气都没有,如果白瑾不喜欢自己,他不会伤心,更不会绝望,所谓孤寡的命运,早在母亲死去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被他全盘接受了。   心如死灰已成定居,又何来的伤心不伤心呢?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当他发现现实生活又给了他一片希望,他才会欣喜若狂。   顾念宸不说话,颜高拧着眉头,委屈地嘀咕开了,“我把你当成朋友,可是哪有你这样的朋友?谁家朋友会抢朋友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女孩子?明明是我先认识小瑾的,在她孤身一人的时候,也是我陪着她照顾她的,我等了她这么多年,你才出现几天啊?凭什么是你?凭什么?”   顾念宸停下动作,无言以对,半晌后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冬雨飘进门廊,这样的天气别说颜高,连顾念宸都觉得冷,可是他们俩谁也没有要进屋的意思,说到底,他们俩都是白家的客人,他们自己的家,一个远在大洋彼岸,一个远在飘渺过去。   “……其实你不用说对不起的。”颜高红着眼叹气,叹出口的气白雾缭绕,氤氲了他深邃立体的一张脸,“过去不管小瑾怎么说,我都不肯放弃,我总对小瑾抱有希望,以为只要努力,终究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能一直坚持了。”   顾念宸问道:“为什么?”   颜高说道:“因为我从没见过小瑾喜欢上谁。”   顾念宸微怔。   颜高难过道:“你以为为什么整个白家都在把你往小瑾身边推?因为喜欢这件事,根本是藏也藏不住,挡也挡不住的啊。她看你的眼神,她和你说话的表情,她无意识追逐你的视线,这些都是我过去几年从来没在她身上见过的东西,所以我知道了,我这一次,是真的没有机会了。小瑾那么固执的人,她把全部的希望都给了你,她就不会留下哪怕一点点的机会给我。”   有几缕雨丝飘进顾念宸的眼眶,他眨眨眼,觉得眼睛有些涩,又有些湿。   他们两个就这样站在开窗的门廊下沉默良久,久到天色彻底暗沉,久到脚边的顾先生都耐不住寂寞,摇晃着尾巴离开了。   最后,颜高用手掌抹了把脸,笑道:“顾念宸,再见了。”   顾念宸低下头,叹气,“再见,颜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颜高藏在白长归床底下的小行李箱最终还是被他自己找了出来,塞满衣服后拎在手里,与来时并无二致,唯独心境已经变化。   顾念宸和白瑾一起送他去机场,一路上,颜高情绪低落,白瑾也不讲话,顾念宸勉强暖和了几次气氛后也是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索性也沉默了。   到了机场,颜高忽然拐进一家书店,几分钟后出来,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本顾念宸的小说。   顾念宸并不认为颜高这种连汽车杂志都不爱翻的人会想看悬疑小说消遣时间,果然,颜高下一秒就将还未拆封的精装本小说塞到白瑾手里,说道:“圣诞礼物。”   白瑾拿着那本书,微笑道:“圣诞快乐。”   颜高瘪着嘴,神情万分委屈。   顾念宸笑道:“回了美国,好好治病,好好锻炼,记得把复诊的结果告诉我们。”   颜高点点头,苦恼了许久,最后转身冲顾念宸张开手。   顾念宸笑着与他拥抱。   颜高和顾念宸分开后,看向白瑾,眼神伤切不可自拔,“小瑾,如果他对你不好,如果你后悔了,你随时给我打电话,哪怕在天涯海角,我也一定马上赶回来找你。”   “闭嘴。”白瑾笑骂了一声,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喋喋不休的颜高,“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父母。”   感动和感伤一起涌上心头,颜高低头用力搂了搂白瑾,猛吸一口气,这才笑着推开白瑾。   这可能是颜高生平第一次被白瑾主动拥抱,却必然是颜高生平第一次主动推开白瑾。   南国冬雨放晴,天朗气清。   颜高觉得自己该长大了。   也是时候回家了。   = = = = = =   送完颜高,回程的车子里,顾念宸在开车,白瑾在拆那本新书,拆着拆着,白瑾忽然笑了。   “我想起来了,这本书就是我唯一看过的你的书。”白瑾促狭笑道:“书的结局,你把女主角折腾死了。”   顾念宸故作天真地耸了下鼻子,笑道:“我刚才就发现了,只是不好提醒你,既然你已经想起来了,那我建议回去的路上咱们去趟书店,买几本我的新书,让你见识见识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决心。”   白瑾笑道:“去书店之前先去趟你家吧。”   顾念宸疑惑道:“去我家做什么?”   白瑾正在翻书,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前几天不是说想回去一趟吗?”   想回家一趟的想法只在顾念宸的脑子里稍纵即逝,他也不过是在某个闲暇的时段里漫不经心提起过,没想到白瑾却记到了现在。   顾念宸微微感慨,进了市区后也真的朝自家方向驶去。   顾念宸搬进白家后把自己的公寓托付给了朱钰,但显然朱钰对此完全没有上心,别说走得匆忙的客厅了,就连卧室里也依旧保持着那日风波后的狼藉。   “看来只能请个钟点工了,太脏了。”顾念宸摇头道。   白瑾在客厅里逛了一圈,又进卧室溜达了会儿,嘲笑道:“说的好像你没搬家前这房子就有多干净似的。”   顾念宸进厨房烧水,两个多月没用的水龙头刚盛出来的水有些泛黄,他又去柜子里找干净的水杯,就在这时,客厅的门铃响了。   忙碌的顾念宸眼神示意白瑾去开门,白瑾抱着胳膊直摇头,“上你家找你的人,为什么要我去开门?”   “等我娶了你,别说这个房子,就连门口的鞋垫子,也是你的。”顾念宸一边开玩笑一边去开门。   大门外站着个年轻女孩,黑长直发,长相柔美,穿着条在冬日里倍显亮眼和温暖的漂亮红裙子,一瞧见顾念宸,白皙的面颊就跟染了朱砂似的,刷地红了。   顾念宸记得她是楼上的住户,便笑问道:“有什么事吗?”   年轻女孩绯红了脸,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放轻,“那个……我很久都没有看到你了……刚才在大门那儿见到你,还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   厨房门口探着头往外偷听的白瑾略微挑眉,算是听明白了。   顾念宸也听明白了。   人家小姑娘这是日夜不见心急如焚,一旦再瞧见,便鼓着千万分的勇气来敲门告白了。   “……我……”年轻女孩捏了半天手指头,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开口,没想到嘴巴刚张开,想要说的话就被施施然从里头走出来的白瑾吓得吞了回去。   白瑾今天不用上班,出门前倒是没把自己往邪恶巫女的方向折腾,只简单地穿了proenza schouler的黑色圆领长衫和白底黑线格短裙,脚上踩了双kurt geiger london的红色浅口高跟皮鞋,脱了大衣,衬着她脸上似是而非的笑,整个人看上去既清新靓丽如小仙女,又高不可攀如月宫女皇。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年轻女孩在这样的白瑾面前,再如何精心妆扮过的容颜都黯然失色,她讷讷地动着嘴唇,半天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顾念宸回头瞥了白瑾一眼,笑她欺负弱者。   白瑾回他一个浅笑,表明自己可什么都还没有做呢。   “我……我从来没见过你……”年轻女孩半晌才僵着脸,勉强笑问道:“你们是……你是新搬来的吗?是……住在一起吗?”   白瑾微笑道:“不是,我不住这儿。”   年轻女孩松了口气。   白瑾笑得更明艳了,“他住我那儿。”   年轻女孩的心重新提了起来,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尴尬道:“哦……我就是来转告一声,你的信箱已经塞满了……嗯,那没事了。”   顾念宸点头礼貌致谢,目送年轻姑娘失魂落魄进了电梯后,这才关好门。   “顾念宸。”白瑾轻声唤道。   “嗯?”顾念宸闻声转身,结果还没看清楚,人已经被白瑾箍住了双肩,重重推到墙壁上。他的后背抵靠着冰凉的墙壁,稍一低头,就和白瑾冷淡的双眼对上。   白瑾从下往上地逼视顾念宸,冷笑道:“我不介意造个金屋,把你藏起来,反正你本来也是要藏的。”   顾念宸失笑,伸手环住白瑾的腰,用力一搂,就把这只发脾气的小狼狗箍进怀里了。   “藏我不需要金屋,四面墙,一个屋檐,再加一个你,就够了。”顾念宸笑着低头,在白瑾的额头上亲了亲,“如果你什么都不介意,我连遮羞的墙壁都可以不要。”   刚才还在生气的白瑾这会儿又软了下来,缩在顾念宸怀里偷偷地笑。   顾念宸拍拍她的后腰,心满意足地笑。   白瑾也搂住他的腰,仰起脑袋,问道:“你会害怕吗?”   顾念宸摇摇头,“不怕。”   白瑾嘲笑他,“明明在害怕,害怕得都抱不紧我。”   顾念宸忍俊不禁,用力抱紧白瑾,将脸埋进她温暖的脖颈,呵着热气笑她的孩子气。   白瑾大力摸了摸顾念宸的背,口气犹如久经沙场的霸道老将,又恍如灯下补衣的温暖家姐,从容不迫,淡定执着,“不要怕,我不仅不会消失,从今往后,我还会一直保护你,陪着你。”   顾念宸本来还带着玩笑的心骤然缩紧,然后又愉悦地舒张开来。   顾念宸一点也不觉得白瑾说要保护自己只是一种场面话,她说要保护一个人,那必然是全心全意掏心掏肺。   颜高有句话说得很对,白瑾这样的人,一旦给了一个人希望,就绝对不会再把机会留给任何人。   黑是黑,白是白,家人是家人,外人是外人,爱人是爱人,朋友是朋友。   这世上聪明能干的女人很多,美丽优雅的女人更多,文能执掌家企武能抵御外侵的女人也不少。   只是优秀的女人这么多,说着要保护自己就一定会保护自己的白瑾却唯有眼前这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心情如内容提要← ←   另外,作者友情提示,作者的甜是有尽头的。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顾念宸和白瑾从公寓出来时什么东西都没带,除了颜高送给白瑾的那本书——顾念宸转动大脑想了很多种颜高送这书给白瑾的意图,最后反复修改完善,勉强确定了那是种发自内心的祝福后,才让自己脑子消停,生平第一次被迫心甘情愿接受了自己的书。   为了赶上晚饭,白瑾没有去书店,两个人匆忙回到家时,谢蕙岚正在摆弄碗筷,一见到他们俩就招呼着开饭。顾念宸扫了一眼,发现一家人的饭桌上唯独又缺了白安。   白安是个大忙人,工作狂,一天之中基本上只在早餐桌上能瞧见他,据说连这点共处时光都是他为了两个儿子拼命争取来的,否则以他每天日理万机还要四处应酬的生活节奏,小儿子白少起长到六岁都未必能记住自己父亲的脸。   顾念宸的卧室里就摆着整座白宅的监控,因此顾念宸对白家各个人的作息时间也算了如指掌,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白安每晚十点以后才能到家,到家之后进了书房,没呆上几个小时也是不能出门左拐回卧室休息的。   同样是易安集团的高层领导,相比之下,白瑾的上下班简直朝九晚五规律地不像话。顾念宸也曾就这个问题问过白瑾,白瑾万分无奈,说白老夫人退休后整个集团的重担都落在白安肩上,她也想替哥哥分担责任,可是哥哥总担心她身体不好,从来不允许她加班,工作时间以外的事情也很少让人打扰到她。   如果是一般的家族企业,顾念宸可能会往歪处了想,恶意揣测白安这是要削弱白瑾在易安集团内部的实力,以溺爱养烂泥,让白瑾这位继承人彻底糊涂一世。   可白安对白瑾,绝不像是怀有居心的,更何况,这中间还夹着个比正常时候还要谨慎戒备的白老夫人。   顾念宸可没有忘记,谢蕙岚曾经说过,白安将来是要把易安集团交给白瑾的。   对于想不明白又与己无关的事情,顾念宸倒是很容易放弃。   家族企业的内部争斗,顾念宸毫无兴趣,易安未来如何,他无所谓,反正以他的大智慧和白瑾的小聪明,万事如意不敢说,生活无忧是肯定的。   颜高送的书被顾念宸打趣签了名后又被白瑾随手搁在了客厅茶几上,到了晚上,下了晚自习回来的白长归瞧见那本书,立即追问白瑾这书上的作者是不是就是顾念宸。   白长归只知道顾念宸是个作者,出过几本书,却一直不知道他的笔名,如今乍然看到亲笔签名,说不吃惊是骗人的,“他每出一本新书,我们全班抢着看,有一次数学老师还拿他小说里的杀人角度给我们讲抛物线题目。”   白瑾好笑道:“有那么受欢迎吗?”   白长归点头道:“听说他的版税是目前国内数一数二的呢。”   白瑾一抬头正好瞧见顾念宸从自己卧室出来,便唤住他,“顾念宸!原来你还是个隐形富豪啊?”   顾念宸停下脚步,倚着栏杆谦虚笑道:“比起白大小姐,还是略输一筹的。”   白瑾嗤笑,揶揄道:“我也就这点嫁妆能碾压你了。”   一直忙于学业的白长归知道了顾念宸的真实身份后,看向顾念宸时,本来就对他恭敬有礼的眼神更是镀上一圈敬仰的光芒,但是白长归的性子偏静,素来从容乖巧,又惦记着要在白老夫人面前配合顾念宸的仆人身份,因此在日常态度上倒也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以至于沉沦于美好生活向往的顾念宸竟然疏忽到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有些事,不应该让孩子知道,哪怕这是一个最聪明,最乖巧的孩子。   只是在当时,顾念宸已经被重归家庭生活的幸福感冲昏脑袋了,没有谁会特意向家人设防,顾念宸也不会。   = = = = = =   白长归是在新年过后的首个上学日晚上失踪的。   谢蕙岚是第一个得到通知说白长归不见了的人,她先是在门廊下等了十分钟,接着又跑去院门口张望小区大门过来的车道,随后,她顾不上自己只穿了家居服,赤脚踩着拖鞋就往小区大门走。   那时候已是晚上十点钟,顾念宸最先通过监控瞧见谢蕙岚的异状,他本来只觉得奇怪,但是等到谢蕙岚不管不顾地往小区门口跑去,他立即站起身,直接下楼追了出去。   谢蕙岚攥着手机刚刚跑向小区大门,身后顾念宸已经追了过来,谢蕙岚转身看见是他,本来就强忍着不安的眼立即通红,扶着顾念宸的手臂,带着哭腔着急道:“小顾啊,司机说他没等到长归,他在校门口等了半小时了,长归还是没出来,他的手机也关机了,这是怎么回事啊?他知道奶奶生病,绝对不会和人开这种玩笑的啊!”   顾念宸安慰道:“你先别着急,今晚自习老师的电话打过了吗?他平时朋友的电话也问过了吗?说不定只是手机出问题了,他恰好又被留在学校里了。”   谢蕙岚皱眉摇头,“老师和同学的电话都问过了,他们说今晚是正常下课,长归也和往常一样离开的,根本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顾念宸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只穿了件薄薄针织衫的谢蕙岚披上,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给白大哥打过电话了吗?”   “打了,他已经在路上了!”谢蕙岚眼眶含泪,蜷缩着身体讷讷说话。   室外温度太低,夜风呼啸,顾念宸搀着谢蕙岚想先带她回家,谢蕙岚却摇着头不走,她哽咽道:“长归的事情不能让妈妈知道,妈妈的病……她老人家不能受到刺激……我……我……”   儿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么忧心如焚的时候,谢蕙岚还记挂着白老夫人的病,顾念宸不得不感慨,倘若在古代,连他都忍不住想给谢蕙岚颁个贤媳的牌匾了。   顾念宸接过谢蕙岚的手机,给还在家里尚不知情的白瑾打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白瑾以为是谢蕙岚,听到手机那头传来的是顾念宸的声音,疑惑至极。   顾念宸飞快地简述了事情经过,让白瑾先去白老夫人卧室看看,确认老夫人熟睡不会被打扰后,来门口接应谢蕙岚。   白瑾的惊愕只在刹那,她道了声明白后,迅速挂断电话。   几分钟后,顾念宸搀着谢蕙岚在家门口见到了白瑾,白瑾看到流泪的谢蕙岚,没有多问,而是直接把她扶进二楼卧室,谢蕙岚匆匆走过客厅,一路紧捂口鼻,哪怕泪流满面,也不敢哭出一声响。   十多分钟后,白安也回来了,他一回到家,先是悄悄看了眼白老夫人的卧室,这才上楼,一进门,立即着急问道:“还没消息吗?”   谢蕙岚见到丈夫,泣不成声。   顾念宸答道:“司机还在学校门口,老师和同学那儿都问了一遍,大家都没有长归的消息,他的手机也还是关机。”   白瑾说道:“我已经报警了,也找了能找到的所有私家侦探,警察担心是绑架案,想来家里取证监听。哥,要不要让老家来电话,先把妈妈送过去?”   “这事瞒不住她的。”白安冷静道:“明早起床,在早餐桌上没见到长归,别说妈妈,连少起都会问哥哥去了哪里。”   白瑾无言以对。   顾念宸说道:“先让警察过来吧,老太太那边,我和白瑾寸步不离地陪着,总不会出事。嫂子,”他转向失魂落魄的谢蕙岚,安慰道:“少起还小,母亲的情绪对他影响很大,如果看到你这样,他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也会很害怕,对一个小孩而言,恐惧是最不能自我排遣的一种情绪。”   恐惧。   不管是六岁重伤的白瑾,还是十六岁失去父亲的白安,亦或是年少时失去母亲的顾念宸,哪怕是历经沧海年近花甲的白老夫人,恐惧都是他们心中不可碰触的伤,是弥漫在这个家庭里不能言说的痛。   没有人能比他们更懂得恐惧的如影随形。   最小的少起,不应该再承受这种痛。   谢蕙岚明白顾念宸的顾虑和关怀,她擦掉眼泪,点了点头。   白瑾沉声道:“我让警察过来。”   白安点头。   白瑾走出白安的卧室,顾念宸跟了出去,两个人在走廊外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顾念宸动了动嘴唇,试图开口,却马上被白瑾抢先说道:“你什么都不要说,这一切和你无关,当务之急,先找到人再说。”   顾念宸深深皱眉。   白瑾从他身边经过,迅速而坚定地握了下他的手。   她的掌心很有力量,温暖,信赖,毫不迟疑。   顾念宸收敛心神,目送白瑾下楼后,决定去楼上白长归的卧室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编辑让我问问大家,对我,对我写的这些故事,大家都有什么想问的吗?因为要写一个类似于采访的东西,需要问题,如果大家都没有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写了……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顾念宸正打算转身去楼上,平日里绝不听人墙角的他却忽然听到了身后卧室里谢蕙岚压抑的抽泣声。   谢蕙岚在哭,在今晚这种情况下,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因此,引起顾念宸注意并且让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的并非她的哭声,而是她在抽噎的哭泣里,断断续续说出口的话。   “……为什么是长归?就算……就算一定要发生点什么……也应该是报应在我头上啊……”听得出来,谢蕙岚情绪十分激动,语调哀切凄凉,万分绝望。   白安安抚谢蕙岚的话随即从门内传来,“不要想太多,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绑架,不管他们要多少赎金,我们倾家荡产也会给。”   “可是……可是……这些钱……”谢蕙岚哭道:“这些钱是你留给妈妈和小瑾的……”   白安安慰道:“没关系,我还年轻……哪怕工作到八十岁也没关系……”   这俩夫妻说的话听在顾念宸耳里简直莫名其妙,先不说白长归失踪的事情尚不能定论为绑架,单说这对夫妻在最痛苦的时刻考虑的竟然还是白老夫人的养老和白瑾的财产,而且听白安的口气,哪里像是堂堂易安集团董事长,倒像是心甘情愿做牛做马的臣子。   顾念宸蹑手蹑脚后退了一步,抵着半掩的门往卧室里偷窥,瞧见白安正抱着谢蕙岚,谢蕙岚的脸埋在白安的胸口里,看不清神情,白安尽管低着头,但眼底的痛苦毫无遮掩,就像干枯已久的古井里突然冒出滚滚清水,措手不及地溢满自己的整个世界。   顾念宸又等了会儿,除了哭泣和叹气,没再听到他们夫妻俩的谈话,这才疑虑重重地离开。   白安和谢蕙岚的对话让顾念宸感到不安,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考虑这对恩爱夫妻的问题,现如今,真正令他焦虑的是白长归的失踪究竟因何而起。   就像谢蕙岚说的,白长归那样体贴温顺的性格,绝不可能在明知白老夫人患有精神疾病的情况下故意做出让人担心的事情,他会与白家人失去联络,只能证明他如今处境身不由己,是普通见财起意的绑架,还是……   顾念宸想起了自己的书。   白长归一开始并不知道顾念宸的笔名,再低调安静的男孩子,他也不过十六岁,沉稳不足,冲动有余,在全班师生都喜欢着顾念宸的作品时,他未必能忍得住这份骄傲不透露顾念宸的身份。   可是,这个世界真的有这么小吗?不过是一群孩子,不过是几天的时间,至于引来灾患吗?   白长归的卧室从来不关门,或者说,这个家里的每个人,从来都不会锁住自己的卧室。顾念宸推门进去,摁亮墙壁上的灯,在明亮的房间里,驻足观察。   “你在看什么?”白瑾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轻声问道。   顾念宸回头看向她,关心道:“老夫人呢?”   白瑾答道:“哥哥下楼去陪她了。”   看来白安走出卧室和顾念宸离开只是前后脚的事。   白瑾见顾念宸紧锁眉头,面色深沉,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顾念宸不答反问道:“长归的卧室,一直都是这个模样吗?”   白瑾点头道:“一直都是这样。有哪里不对劲吗?”   “总觉得……”顾念宸环视房间四周,奇怪道:“太干净了。”   “钟点工会定期过来打扫卫生,除此之外,嫂子也常过来帮忙收拾。”白瑾疑惑道:“房间干净不是很正常吗?”   “我们常说的干净分两种情况,一种是你的卧室,推门进去一览无余,什么物件都没有。”顾念宸面向白长归的卧室,说道:“另外一种就是普通爱干净人的卧室,日常用品,学习的,生活的,娱乐的,应有尽有,却能保持整齐洁净,是真正的干净。”   白瑾皱眉,她知道顾念宸不会没话找话地去分析干净的定义,但是她依旧没想出来这间自己看惯了的卧室能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静待顾念宸下文,同时飞快思考。   顾念宸果然接着说道:“卧室干净没有错,但是,长归的卧室太干净了,干净的就像设置了一层假象,想要蒙混住什么秘密。”   “秘密?”白瑾愈发疑惑,“干净怎么就是藏秘密了?干净能藏得住秘密?”   “的确,混乱是最好藏秘密的。比如我想在房间里藏秘密,首先我就要尽量减少别人进入我房间的几率,人们正常的心理是不想进入又脏又乱的房间,尤其如果这个房间还散发着臭味。你看街上的行人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有谁会注意朝那边瞥一眼的吗?大家都只会捂住鼻子飞快地经过。”顾念宸见白瑾眼里的光芒越来越明亮,知道她已经顺着自己的解释摸到了那条通往最终答案的藤,便忍不住笑道:“可是这招不可能在家里使用,尤其不可能用在一个有着勤劳主妇的家庭里,使用者还是家里的孩子,要知道,没有一个母亲能忍受孩子房间脏乱臭,越脏,只会越激起她们进屋收拾的决心。”   白瑾恍然大悟,她一把推开顾念宸,大步走进白长归的卧室,伸手往他的书架缝隙里摸。   触手处光滑平顺,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书架的缝隙,那可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卫生死角啊。   白瑾终于明白顾念宸所谓的“太干净”是怎么回事了。   “你这样说,我也想起来了。”白瑾转向顾念宸,凝重道:“长归的卧室,确实是最不需要打扫的房间,不管是钟点工还是嫂子,她们都不会在他的卧室久呆,更不要提动他的东西……没错……长归本身没有洁癖,这房间确实干净得过分了。”   顾念宸见她已经想明白,便问道:“以你这个姑姑看,长归这个孩子怎么样?”   “长归?”面对自己最亲近的孩子,白瑾一时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白长归今年十六岁,在全市最好的公立高中念高二,他从小就聪明伶俐,加上勤奋好学,是典型的天赋型优等生。他出生的时候,白家的事业也正值上升期,因此,白长归是真正意义上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尽管如此,在白长归身上,除去家境优渥可见的修养外,并没有任何得意忘形或是自恃骄矜的地方,低调,平和,不沾染是非是白安对他的要求,也是他自己的处事原则。   因为学业繁重,学校和补习班是白长归呆得最久的两处地方,在白家,除去白安,最忙碌的人当属这位长孙大少,可他的行踪出入都有司机接送,也从来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白瑾皱眉道:“长归他从小就很乖巧听话,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秘密需要这样藏着。”   “或许问题就出在他的乖巧听话上。”顾念宸泰然接道。   白瑾担心道:“这和他的失踪有关吗?”   顾念宸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他过去只关注白瑾,因此哪怕住在同一楼层,他都没有发现白长归这间藏着秘密的卧室。   白瑾沉吟片刻后,忽然动手去翻书架上摆得整整齐齐的书。   顾念宸看着她,明知故问道:“你想干什么?”   白瑾头也不回地答道:“关键时刻,也顾不上隐私不隐私了。反正现在什么头绪都没有,不如先找出这个秘密。你别傻站着了,帮我一起找,有你在,事半功倍,快找。”   顾念宸听了白瑾的话,却没有动,“你先别乱翻,等会儿把线索弄乱了更麻烦。长归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孩子,在藏东西这件事上,他们有自己的规律。”   白瑾立即听话地停下手,问道:“什么规律?”   顾念宸指向房间里正对门口的一座落地玻璃柜,那柜子里上下几层摆满了各式各样奖杯证书,全是白长归这个天赋与勤勉共存的孩子在过去十六年里努力换来的荣誉,他问道:“那是什么?”   白瑾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问的,奇怪道:“奖杯啊。”   顾念宸摇头道:“不对,长归把这些东西摆在正对房门的位置,就算不进门也能看见,这是他的荣耀,也是他对自己的肯定,是他想让别人看见的自己,你觉得他会把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和他的光明与骄傲摆在一起吗?”   白瑾直接摇头,“不会,所以这个跳过。”   顾念宸又指向白长归整齐洁净的床铺,“床,是最隐私的地方,也是最亲近的位置,照理来说,人们习惯把秘密藏在那儿。”   白瑾还是摇头,“既然人们习惯往那儿藏东西,那就是最危险的地方,谨慎的长归不会把秘密藏在那儿,所以,那里也不是。”   顾念宸赞同道:“那么,只剩下书桌和书架了。”   “也不会是书架。”冷静下来的白瑾笃定道。   顾念宸笑道:“为什么?”   “你有你的理性,我有我的直觉。”白瑾径直走向书桌。   白长归的书桌很大,左边是读书写作业的传统书桌,右边放着台式电脑和笔记本电脑,挑高的架子上还有打印机和传真机,俨然是个小办公室。书桌底下的抽屉没有一个是上锁的,白瑾对这些公开的区域都不感兴趣,她把所有抽屉都拉出来,蹲下身往桌洞里看。   几秒钟后,白瑾在其中一个桌洞里找到一张证件照。   “他粘在视觉死角的位置了,不仔细找根本找不到。”白瑾站起身,无奈道:“一个小孩子,把东西藏得这么深,我到底是该骂他,还是夸他?”   顾念宸走过来,接过那张证件照,疑惑道:“是个女孩,你认识吗?”   证件照上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大头像,女孩鹅蛋脸大眼睛,微微笑着的模样,隔着小照片都能感受到她的可爱与活力。   白瑾认真瞧了两眼,摇头道:“不认识,难道是他同学?”   “普通同学的照片至于心虚地藏在这儿吗?”顾念宸笑道:“这是长归的书桌,他把照片藏在这儿,想看就能看,想藏就能藏,你说照片里的这个人,会是他的谁?”   白瑾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女孩,是长归喜欢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非常好奇你们在想什么,你们脑袋里的关于这个故事的最终走向会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和我一样~超级好奇(*???)??(???*)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白长归今年十六岁,家境良好,品貌端正,成绩优异,像他这样的少年郎,在青春年华的校园里喜欢上谁,被谁喜欢上,再正常不过,又何至于把心上人的照片藏得这么深?   顾念宸率先想到的便是白安和谢蕙岚这对父母的影响力,便问白瑾道:“你们家对他的情感生活管得很严吗?禁止早恋?如果早恋被发现,在你们家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白瑾纳闷地摇头,“不会啊,哥哥嫂子是最宽容的人,我妈妈也不会去管长归早恋不早恋……更何况,他都那么大了,喜欢谁不是很正常嘛?”   顾念宸心想正是越正常的事,越彰显出白长归如此遮掩的不正常,他本想和白瑾多说两句,可是刚要开口,楼下大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   铃铃铃。   在安静空旷的白宅里响起的这一连串电话铃霎时揪住了顾念宸和白瑾的心,他们俩面面相觑,随即同时动身往门外走廊跑去。   一楼客厅里,白安已经面色沉着地抓起了话筒,在他身后,是同样一脸凝重的白老夫人。   顾念宸和白瑾各自竖起耳朵,轻声且快速地往楼下走。   “……我是。”白安对着电话沉声说道:“我要和长归说话,只有确保他的平安,我才能和你们谈条件。”   这话一说出口,顾念宸和白瑾都已经确定白长归是被绑架了,平安无望,接下来只能寄希望于交涉和谈判了。   谢蕙岚听到电话铃声,也脚步匆忙地从卧室里跑出来了,白瑾赶忙扶住她,让她不至于惊慌摔倒。   “长归吗?”白安大概是等待了会儿,终于听到那边的声响后,这才轻轻开口唤了声,“是你吗?”   一家人的心高高悬起,白瑾握紧了谢蕙岚冰冷的手。   顾念宸始终放不下的是,绑架白长归的这伙人,究竟是谁。他看着白安握在手里的话筒,忽然想起这部固定电话的分机就在二楼白安和谢蕙岚的卧室里,他想也不想,迅速跑上楼,冲进主卧,屏住呼吸小心地接起分机听筒。   顾念宸刚把耳朵贴到听筒边,马上就听到来自电话另一头,白长归颤着声唤的那一句爸爸。   白安本来还算冷静的心智在听到这一声爸爸后显然有了波动,顾念宸在电话里听到他极力压抑地倒抽了口冷气,便知道白长归已经不具备再讲这个电话的条件了。   果然,下一秒,白长归的声音就被闷闷地堵上了,顾念宸只能听到白安着急地唤道:“长归?长归?”   “白先生,你放心,你是生意人,我们也是生意人。”电话那边换了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卡通音,“我们会给你的手机发短信,你按照上面的指示去做,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你儿子了。”   白安还在试图争取与儿子的交流,顾念宸的注意力却已经被电话里绑匪的电子声吸引了。   同声变声器尽管确实存在,但是市面上流通的真正可行的却不多,能达到如电话里这个高音质的更是少之又少,寻常的绑匪谁会大费周章去折腾这玩意,更多的都是事先录好要说的话,然后用变身器处理好再播放,这样不仅方便隐藏自己的身份,也能确保语言简短少说少错,并给接电话的人敲山震虎之感。   顾念宸本来不期望能用自己的耳力听到些什么,但是就在白安还在与绑匪纠缠的时候,他忽然从对方外放的电子声中听到了一点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已经变得模糊诡异,根本听不出原先的音色,但它的频率却是不会变的,急促、躁动,像是催促着谁去做什么似的。   顾念宸只觉得这个声音熟悉,却一时想不出来这样的背景音在哪里听过,他苦恼地皱紧眉头。   紧接着,勒索的电话就被挂断了。   “小顾!小顾!”白老夫人的声音在一楼响起,语气十分严厉。   顾念宸顾不上思索,忙站起身要走,他动作幅度较大,膝盖撞上床头柜,一瓶白色药瓶从台灯和床头的夹缝里落下来,滚到顾念宸脚边。   顾念宸捡起药瓶一看,发现是瓶治疗失眠抑郁的阿普唑仑片,这药他在白老夫人的药单里见过,但是白老夫人已经许久未吃过这药,这药为什么会跑到谢蕙岚和白安的卧室里,白家的药虽然都由谢蕙岚保管,但他记得谢蕙岚是把所有药分门别类收在一楼的啊。   白老夫人又在楼下焦急万分地喊他,顾念宸连忙把药瓶放回原位,又摆正了床头柜,这才匆匆跑下楼。   白老夫人一见到顾念宸,立即问道:“怎么样?听出了什么?”   白老夫人和白瑾都看到顾念宸往白安卧室跑,也都知道他是干什么去的,自然也都对他抱有希望。   顾念宸皱眉道:“我不确定那声音是什么。”   白瑾问道:“什么声音?”   顾念宸把自己在电话里听到的背景音告诉给大家,并解释道:“如果能知道他们是在哪里录音,至少也知道他们的一个去处,对查明他们的身份,也是个帮助。”   白瑾皱眉,呢喃道:“急促的,有节奏的声音?闹钟?绑匪家的闹钟响了?”   顾念宸摇头道:“感觉不像。”   白老夫人也奇怪道:“会不会只是杂音,被你听错了?”   顾念宸也不敢确定,没有吭声。   这个时候,前院小区保安已经带着警察来摁门铃了,白安放下电话,用力抹了把脸,振作精神去开门。   白老夫人和白瑾也都望向大门。   “……会不会是下课放学的铃声?”一直没有吭声的谢蕙岚忽然开口道:“司机通常都在放学前半小时等在校门口,他说长归今天一直没有出现在校门口,他会不会还在学校根本没有离开过?你说的那个声音,会不会是放学的铃声?催着孩子们回家……我每天接少起的时候,最期待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铃铃铃……”   顾念宸醍醐灌顶,一下子清醒过来。   没错,这声音他自己也听了十多年,怎么会想不起来?   “嫂子!”顾念宸回身抓住谢蕙岚的手臂,急忙问道:“长归念的那所学校,学校保安情况怎么样?”   谢蕙岚吓懵了,一时答不上来,旁边的白老夫人替她说道:“长归学校的保安是最好的,那学校虽然是公立学校,但因为是名校,很多权贵不计代价都要把孩子送进去,为此,以权贵阶级牵头的家长会自己成立了个保安组织,专门负责学校的安全。”   顾念宸又问道:“这些保安是不是只负责学生的校内安全,学生晚自习下课,校门一关,他们就跟着下班了?”   “晚自习结束后他们还会在校内巡逻,等到彻底清空学校,他们才会离开。”白老夫人明白了顾念宸的猜测,也紧张道:“你的意思是,长归可能真的还在学校?”   “长归出入都有专车接送,唯一能对他下手的只有校内了,学校警备森严,他们能控制住长归,却未必能把这么一个大活人弄出去。”顾念宸语速飞快地解释道:“再说了,能在学校里绑架长归,还能躲过校警的巡逻,这些人说不定根本就是长归认识的人,而且还对学校地形结构相当熟悉。”   白瑾惊道:“你是说,绑架他的人是他的同学或者老师?”   “这些都只是猜测,从概率上来说,绑架一个熟人,远比绑架一个陌生人来得有胜算,也易操作。”顾念宸转身从沙发上拎走自己的外套,“老夫人,剩下的事情你来和警察解释,我先去学校看看!”   白瑾追上去,“我和你一起去。”   “你当然要一起来!”顾念宸一把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道:“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我们路上说!”   白瑾点点头,拿了车钥匙率先跑去车库开车。   = = = = = =   白瑾把车开得飞快,顾念宸坐在副驾驶位上,问道:“学校的地形你熟吗?”   “很熟,我就是那里毕业的。”白瑾说道:“我的意见是,咱们俩偷溜进去,如果人还在学校里,咱们俩可以不打草惊蛇,如果人已经被转移出去了,我们也能快点行动。”   顾念宸点头道:“行,但是你得答应我,万事不可冲动,我带你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冒险的。”   “明白。”白瑾问道:“你说你觉得这事情蹊跷,哪里蹊跷?”   顾念宸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在白长归书桌抽屉里找到的证件照,问道:“你觉得长归是那种会被人暗算的人吗?”   白瑾不假思索答道:“不会!那小子和你挺像,看起来谦恭老实,实际上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别的我不敢肯定,但我知道,我大侄子很聪明,远比他看上去的更加聪明。”   顾念宸赞同道:“你和我想的一样。”   “然后呢?”白瑾问道:“他聪明所以就不应该被绑架吗?”   顾念宸说道:“在学校里,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强行绑架一个像长归那么显眼的男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换成你,你会怎么做?”   白瑾立即答道:“骗。”   顾念宸把手里的证件照递到白瑾面前,笑道:“你再看看她,觉得她会是那个骗子吗?”   白瑾瞥了照片上的女孩一眼,眉头皱起。   顾念宸将证件照收回口袋,笑道:“这女孩长得是好看,相貌也可爱,只是眉眼之间有隐藏的戾气,长归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提过这女孩,他把照片藏起来,想瞒的人或许未必是我们,而是他自己。他喜欢这女孩,却知道不能爱她。”   白瑾有些难以置信,觉得顾念宸有编故事的嫌疑,“你不会自动进入写作模式了吧?”   顾念宸冷笑道:“我不会看相,但我闻得到这些亡命之徒的气味,尤其绑架这种事,我比谁都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白瑾把车停在深夜的校门口,下车后往门卫值班室探了探头,发现那里门窗紧闭,根本进不去。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们还在不在学校里谁也不知道。”顾念宸跟上来,说道:“我们爬墙进去,不要惊动任何人。”   白瑾点点头,拉着顾念宸往围墙边上走,走了一段路后,她抬头指着将近四米高的围墙,向顾念宸使了个眼色,问道:“能搭把手吗?”   顾念宸没有回答,而是后退数步站定,目光坚定。   白瑾会意,马步稳稳扎下,双手交叠着撑在身前。   顾念宸几步跑过来,踩着白瑾的手借力一托攀上墙头,但他没有马上往上翻,而是趴在墙头伸长自己的手。   下一秒,已经退后的白瑾疾跑过来,一把抓住顾念宸的手,轻巧巧借力上蹿,一眨眼的功夫,两个人都已经坐在校外光秃秃的四米高墙上,轻松自如地算计着下一步行动。   这两个人,一个是富豪千金企业高管,一个是文人墨客谦谦君子,换了谁都不能想象他们俩深夜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的模样。   其实就连当事人双方,对彼此也是难掩惊喜的,毕竟他们是第一次合作,在没有事先演练的情况下只靠眼神便默契如此,顾念宸感叹,他们俩不去当雌雄大盗黑白双煞,简直暴殄天物。   白瑾率先跳下高墙,指着前方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幢黑洞洞建筑物,小声说道:“这是教师办公楼,一楼有一间比较大的体育用品仓库,平时只有一个老教师在管理,说不定可以用来藏人,可以先查查看。”   顾念宸点点头,和白瑾沿着墙角树下阴影一路小跑。   “那间体育用品仓库在一楼靠东的位置,门后挡着张登记用的长木桌,防止学生乱拿器材,如果里头的摆设没变,我就比你有优势,我先进去,你跟在我身后。”途中,白瑾仔细回忆了自己的高中岁月,细心部署,堪称有勇有谋。   可是等跑到教师办公楼前,白瑾却忽然止步不前了。   顾念宸转头一看,瞧见她一张脸不知何时变得惨白,立即明白过来。   有一个极度怕黑的搭档,看来雌雄大盗黑白双煞的美梦还来不及浅尝就已经破碎了。   “你不要进去,在外面等我。”顾念宸将白瑾推到墙外阴影里蹲下,在她的身前,是皎洁月光照耀下的大片空地,就像某个大词人在许多年前睡不着的深夜吟诵出的千古名句,积水空明,藻荇交横。   这个地方对白瑾无疑是安全的,旁人不容易看到她,她又与光明为邻,不至于彻底葬身黑暗。顾念宸握着白瑾的手,待明显感受到她掌心温度的回升后,才关心道:“好点了吗?”   白瑾点头催促道:“我没事,你快去找长归,注意安全。”   白瑾出门急,只带了车钥匙,顾念宸把自己的手机塞进她手里,说道:“如果月亮被云挡住了,你就用手机照明,然后马上喊我,我一定马上回来。”   白瑾轻推了他一把,骂道:“快走快走,啰嗦。”   顾念宸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白瑾一眼,这才灵活翻进一楼的某扇办公室窗户,消失在黑暗中。   = = = = = =   白瑾曾经把顾念宸比喻成家猫,但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可万万没想到,顾念宸不仅仅是脾性像猫,他是个连脚步声都能做到如猫隐蔽的夜行老手。   白瑾也曾问过顾念宸师承何处,顾念宸说自己没有专门拜过师,他唯一的老师就是他的父亲,那位做了许多年毒贩卧底到最后却因为留下一两个毒贩余党而导致家破人亡的缉毒警察。   顾念宸的父亲在黑暗世界里摸打滚爬多年,练出来的本事都是实打实的击杀与防御,顾念宸记得自己直到初中毕业还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孱弱少年,却在母亲去世后,一夕之间长大,跟着并不亲密的父亲开始学习各种各样在他看来匪夷所思的技能。   过去是你妈妈保护你,现在该由你自己来保护自己了。   这是父亲在母亲的葬礼后,对顾念宸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顾念宸印象太深的一句话。   顾念宸在黑暗的楼道里警惕前行,耳边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照着白瑾的指示朝东边走,没多久果然在东面的位置看到一扇门,借着暗淡的光线,他看到门上写着“体育用品室”五个粗体大字。   顾念宸的手指刚刚碰上门上的锁柄,不知是风,还是这门本来就没上锁,乌黑黑的门板竟然悄无声息地自己打开了。   顾念宸心头猛跳,但随即冷静下来。   他没有听到门后有任何动静,哪怕是呼吸声也没有。   顾念宸侧身溜进敞开的门缝,彻底进入这间占据一楼大半面积的全校体育用品室,像个鬼魅一样在排排层层的铁质货架间穿梭。他的视力不错,加上玻璃窗外投射进来的惨淡月光,顾念宸越往用品室的深处走,一颗心反倒愈发冷静镇定。   像这样在黑暗的货架间穿梭的经历,不知为何,总让顾念宸觉得熟悉。那种视线的遮蔽与半敞就像滴入他明朗心底的一剂烈酒,忽然之间便变得微醺晕眩起来。   就好像在遥远过去的某一段时空里,他也曾经在这样的货架间独自徘徊,孤独地寻找着什么。   体育用品室走到尽头是一小片空地,空地上摆着张废弃的乒乓球桌,旁边的墙壁上堆着高高的软垫,顾念宸走到乒乓球桌边上,借着月光俯身往地上看。   地上除了些散乱的器具和垃圾外,什么也没有,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拖行的尘印,更没有人群聚集的证据。   顾念宸无声叹气,站起身往回走。   重新路过那些货架时,顾念宸心中再次升腾起不安的熟悉感,但他实在想不起来在哪经历过相似场景,便决定将这些无关紧要的蛛丝马迹抛之脑后。   从进来的办公室窗户跳出去后,顾念宸却没有在墙角的阴影里看见白瑾,他有短暂的怔忪,随即一颗心惊惧地急跳起来,砰砰,砰砰。   “小瑾?”顾念宸沿着墙壁走了一圈,一路小声呼唤,“小瑾?”   办公楼前的空地上月光如水,却照不出白瑾的丝毫行踪。   “小瑾?”顾念宸站在办公楼后头的台阶上,一瞬间有些不辨东南西北。   白瑾不会贸然离开,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要独自离开?她是自己走的还是被强行带走的?   一想到白瑾有可能是被强行带走的,顾念宸发麻的头皮简直要炸开了,但他马上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以白瑾的身手,谁能悄无声息地把她带走?   如此看来,白瑾应该是自己走的。   可是有什么事情是紧急到连通知顾念宸一声都不允许的?   难道白瑾发现了绑匪的人,为了跟紧对方,所以来不及通知?   顾念宸想到这,连忙跑回白瑾刚刚窝身的地点,想着白瑾藏身的模样蹲下来。   背贴着冰冷坚硬的墙面,顾念宸挺直脊梁往前望,今晚月光明亮,眼睛的视物范围较广,在他身前左手边是他们俩翻墙进来的学校高墙和绿荫树道,往右而来,原本只有几米宽的树道变成一片楼前空地,再过去,就是分开的两条路,一条往下通往校门口的露天篮球场,一条往上铺台阶通往学校后面更多的教学楼。   不管是树道还是石阶,不论大路还是小路,这个学校绿化太好,常青树和绿灌木比比皆是,人在夜晚行走期间,若不是从这儿仔细看出去,还真不容易发现。   顾念宸微微探身朝前望,发现在篮球场和石阶的岔路口尽头,有个公共厕所。可那厕所太小,又空荡荡的没有门窗遮声,根本不是藏人的好处所。   躲在这里的白瑾难不成恰好瞧见了绑匪出来上厕所,所以一路跟过去了?毕竟学生教学楼的各个入口一等校警清空便会牢牢上锁,在学校里想上厕所,就只能去这种楼外独立的公共厕所了。   顾念宸愈发肯定控制白长归的人就是这所学校的师生,只不过,他现在需要弄清楚的是,白瑾跟着那人,究竟去了哪个方向。   几乎毫不考虑的,顾念宸动身往台阶跑去。   石阶砌在山坡上,山坡上是前后两栋学生教学楼,顾念宸飞快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楼道门锁都没有被破坏后,又动身往教学楼后的体育馆跑去,他一面跑一面在心中狂喊,一会儿祈求白瑾千万不要冲动直捣黄龙,一会儿又担心白瑾不小心跟进黑不隆冬的地方情绪崩溃,顾念宸只有一颗心,这颗心此刻全然悬挂在白瑾身上,上蹿下跳,时刻绷紧了血脉,忧虑到恨不得一夜白头。   结果他还没跑出多远,后脑勺就被一粒石子砸中,疼得他哎呀一回头,恰恰就瞧见白瑾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一手握着他的手机,一手掂玩着两粒石子。   白瑾神态如常,招手让顾念宸过去的模样一点外伤内伤都没有。   顾念宸猛地松了一口气,扑通坐倒在地上,身上一直憋着的冷汗齐刷刷涌了出来。   白瑾吓了一跳,匆忙跑过来扶住他,着急道:“你怎么了?”   顾念宸手脚发软,仰面躺倒,对着黑夜里明亮耀眼的一轮弯月,怔怔地瞪大了眼睛。   白瑾急道:“顾念宸?顾念宸!你怎么了?”   顾念宸伸手挡住自己的眼,喉咙干涩到发疼,闷声道:“没事,被你吓的。”   白瑾奇怪道:“被我吓的?你胆子没这么小啊!”   顾念宸自己也觉得奇怪,他明明知道白瑾不会有事,可他就是担心地几乎要喘不上气,总觉得这样的黑夜之中,除了白瑾,除了白长归,还有另外一样事物,是真正叫他惊惧不安的。   顾念宸扶着白瑾的手从地上踉跄站起,喃喃道:“……是啊,我胆子没这么小的……我到底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白瑾扶着他走出两步后,犹豫着开口道:“会不会是绑架这件事,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你妈妈……”   白瑾想说,你妈妈不就是被毒贩绑架后惨死的吗?   “但是这件事是我父亲事后转述给我听的,我也写过绑架案,也去采集过绑架案的资料,这么多年,当初只是得到一个结果的我哪里至于……”顾念宸原本一直摁着太阳穴轻微摇头,这时忽然停下动作,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朝山坡底下的教师办公楼望去。   体育用品室里层层排排的货架再次闪过顾念宸的脑子。   顾念宸有些怔忪地站在原地。   那些架子……藏在架子后透过缝隙寻找什么的自己……   今晚他找到了白瑾,那么在寻找着的过去里,他是不是曾经丢失过谁?   丢失过最重要的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昨晚睡着了,今天的更新迟到了QAQ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顾念宸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后,转移话题,顺便转移自己的思虑,问白瑾道:“你找到长归了?”   “嗯,我跟着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走到体育馆这边,大半夜出现在学校里的学生,不是冤魂就是绑匪,应该不会有错。”白瑾紧紧抓着顾念宸的胳膊,自然不会轻易放过顾念宸身上的问题,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着凉了?生病了?还是撞邪了?”   顾念宸被白瑾冤魂和绑匪二选一的结论逗笑了,他擦擦额头上的湿汗,笑道:“我没事,就是太久没做剧烈运动,身体有点承受不起。”   白瑾显然不信,还要再说什么,顾念宸一把搂住她的肩膀,低声笑道:“行了行了。看来我们先前猜的没错,绑匪真的是长归的同学。这些年轻的绑匪估计真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计划着下半夜没人就挪窝呢。咱们过去看看,说不定能吓他们个措手不及。”   “你以为这是抓人游戏吗?”白瑾斜睨顾念宸一眼,摆出大家长的姿态,说道:“最重要的是长归!长归还小,不能受伤,至于其他的问题,等他平安后我们再处理不迟。”   “都能把喜欢的女孩子藏起来了,哪里还小?”顾念宸一边揶揄一边暗暗擦掉自己后颈上的汗,笑道:“你比我先到,又比我熟悉地形,你说说,我们是在这儿守株待兔等警察支援,还是偷溜进去直接救人?”   “警察来了,会允许我把这些小兔崽子揍一顿吗?”白瑾斜着眼问。   顾念宸哑然失笑,接着答道:“毕竟是祖国的花朵,哪怕是食人花。”   “我知道了。”白瑾点点头,同时往胳膊上挽衣袖,冷冷开口道:“我们直接从大门进去就行,我看过了,那门是开着的。”   顾念宸忍俊不禁,但并不打算劝阻她。   不管家境显赫还是贫困,一旦家长教育不好孩子,就必然会有其他人磨刀霍霍争相要替他们行使教育权利,这是社会生存法则,谁也不能避免。   白瑾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边往体育馆大门走去,一边咬牙切齿道:“这群小兔崽子,我不管他们平时考试是倒数第几名,也不管他们都欺负过谁,撒野撒到我白瑾的大侄子头上,我今天就让他们尝尝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滋味!”   顾念宸跟在白瑾身后,看着她摩拳擦掌的愤怒模样,心里一半放松一半惊骇,面上却是完完全全的泰然处之,就好像此刻他背上津津冒出的冷汗都出在别人身上,与自己无关般。   他不愿去思考自己究竟遗失了什么人,什么记忆,他是个趋利避害的人,在直觉的危机面前,他只想和白瑾救出白长归,维持现状。   体育馆的大门只微微敞开了一个人身的缝隙,里头灯光全灭,又无月光照耀,一眼望过去只觉得彻底黑暗犹如深渊,丝毫感受不到前后距离和左右宽度。   刚才还气势凌人的白瑾一瞧见这黑暗甬道,气焰顿时湮灭,整个人蔫蔫然趴到旁边的墙壁上,痛苦地捶打墙壁,“……小兔崽子们就在里头,我却不敢进去逮他们……呜呜呜,长归,姑姑对不起你……”   顾念宸拍拍她的脑袋,安慰道:“那你就在外面等着吧,这回不要再乱跑了。”   白瑾立即摇头道:“不行,我不放心你。”   顾念宸指指一侧门缝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好笑道:“那你要跟我一起进去吗?很黑哦。”   白瑾痛苦地抱住脑袋。   顾念宸掰开她的手,在她冰凉凉的脑门上轻拍了一下,笑道:“警察很快就会过来的,放心吧,我先进去了。”   白瑾伸手去拽顾念宸的衣袖,嘴巴微微张着,骤然间却想不出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是一个面对敌人能够言辞犀利针锋相对的人,却不是一个面对爱人犹能伶牙俐齿舌灿莲花的人,她有些笨拙地张合着嘴唇,眉头深深拧起,表情纠结到极致。   顾念宸笑问道:“我都不害怕,你怕什么呢?”   顾念宸的模样确实看不出一点点害怕的模样,他神情自若,轻松泰然,就连眼角眉梢的笑容都不疾不徐地恰到好处。   白瑾看不出他不好的样子,但她知道,今晚的顾念宸有些不对劲,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让他一个人进到体育馆里。   顾念宸拎开白瑾的手,笑着摸了下她的脑袋,转身就闪进门缝,消失在黑暗里了。   白瑾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恨恨地一咬牙,踏步走到门前。   黑暗,迎面而来的黑暗,令人窒息的黑暗。   白瑾握紧拳头,脚步毫不犹豫地朝前迈进。   顾念宸不过先她一步,因此离得并不远,白瑾两步便追上他,手掌向下,熟练地握住他的手。   顾念宸吓了一跳,压低声问道:“白瑾?”   白瑾气鼓鼓地咬牙说道:“闭嘴。”   顾念宸担心道:“你不害怕?”   白瑾气道:“实不相瞒,我现在怕得两股战战,总感觉随时会因为尿失禁而颜面扫尽。”   黑暗中,顾念宸看不见她的脸,却依然被她的话逗得哭笑不得,“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跟进来?我一个人完全没问题的。”   “有些事情,不是你嘴上说没问题就真的没问题的。”白瑾僵着声补充道:“尽管我现在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事情,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要和我说。”   顾念宸沉默不语。   白瑾气得冷哼了一声。   顾念宸苦笑道:“不是不和你说,而是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事。”   白瑾又哼了一声,自然不信。   顾念宸失笑着辩解道:“我是说真的。”   白瑾把顾念宸的手抓得死紧,精修过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她说她害怕,但她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豁出去了一般,抓住了他的手,要和他在黑暗甬道里走向不知尽头的光明。   “白瑾……”顾念宸轻笑道:“如果害怕,你可以抱着我。”   “抱着你就可以不害怕了吗?”白瑾强撑着说话,声调扭曲,声线古怪,如果顾念宸此时摸上她的背,就会发现她贴身衬衫已经全部汗湿,就连毛衣都透着股潮气,“再说了,抱着你的话,我就不能朝前走了。”   把困境丢给顾念宸,自己只要攀附着他,依赖着他,说不定也能和他一起走出去。以顾念宸的性格,也未必会在意这些,但白瑾就是做不到,她不是菟丝花,她是自己的树,扎根在深层的土壤里,枝繁叶茂,荫蔽她想荫蔽的,遮挡她愿遮挡的。   “顾念宸。”白瑾因为害怕,牙根咬得很紧,说出口的话便嗡嗡闷闷,但这些丝毫不影响她的决心,“你妈妈被绑架的事情,我很难过,也无能为力改变已成定局的事,但我能改变你,前提是,你愿意被我改变,你愿意让我分担。”   顾念宸没有作声,但是几步之后,他握着白瑾的手停了下来。   “……其实我一直知道,人的记忆是有欺骗性的。”顾念宸没头没尾地忽然说道:“一些很可怕的事情,当我不愿意想起的时候,我的大脑会自动将它们封闭起来,只当从未发生过。”   “所以你这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白瑾想到顾念宸的母亲。   顾念宸牵着白瑾继续往前,同时轻飘飘地开口,“……我母亲是在我十六岁时被绑架的,警察们找了他们一整天,最后在一座废弃的图书馆里找到她。父亲看过验尸报告,他说母亲是被人活活打死的,等警察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早已冰凉,面目全非。”   白瑾想要停下脚步,顾念宸却带着她坚持地往前走。   “十六岁的时候,我还只是个高中生,哦对,和现在的长归一样大……”顾念宸说道:“那个时候的我,大概还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的区别,我以为我只是做了场噩梦,却不知道,噩梦就是真实。”   “你母亲的死……”白瑾笨嘴笨舌地安慰道:“和你无关啊。”   顾念宸没有接这句话,直等到他们俩沉默地又走出一段路后,顾念宸才在周遭的黑暗里凉飕飕地开口说道:“和我有关啊。”   白瑾呆呆地停下脚步。   “被绑架到图书馆里的人,不仅仅是我母亲一人……”顾念宸的叹息声飘荡在整座黑暗空寂的体育馆里,像一个迷失的午夜幽灵,连灵魂仅剩下的那点重量,都渐渐消散不见了,“……原来还有我啊。”   如果说六岁时被盗贼从楼梯上推下去让白瑾的身体记住了疼痛的感觉,那么此时此刻,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黑暗里的顾念宸则让白瑾第一次听到心碎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不好意思,本来想双更的,但是寒假兼职的工作时间一变再变,我有点分不开身了……这篇文我不会申请任何榜单,因此也不可能入v,所以就当是给大家的新年礼物,希望大家在即将到来的羊年如意美满~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顾念宸说十多年前被绑架的人并非只有他的母亲,还有当年仅仅十六岁的他自己。   白瑾怔忪地站在原地,心神激荡,连脚步都忍不住想微微后退以抗拒这扑面而来的不堪过往,但她没有动,也不能动。   白瑾看向前方黑暗深处,那里有等待着家人救援的白长归,她又看向自己身边被黑暗吞没的顾念宸——这两个男人,一个在十六岁的过去遭遇了人生最不能承受的痛苦,另一个在十六岁的现在,正惴惴不安地遭受着同样一件事。   白瑾恍惚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捉弄,像玩笑,又像轮回。她心口拧得生疼,意识里有个恐怖的声音在嘶声尖叫,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始!刚刚开始!   “顾……”白瑾的眉头从刚才就紧皱着没有松开,她思忖片刻,正要开口,前头甬道深处的一盏顶灯忽然咔啦啦亮了起来。   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巨大明亮的顶灯依次亮起,骤然而至的光明刺痛了白瑾已经习惯黑夜的眼,她不得不抬手遮住双眼,一时难以适应。   这所学校的体育馆是全市不多的正规篮球赛馆之一,顶上的照明灯一旦全部开启,几乎瞬间照亮整个球馆,恍如白昼,让阴影无处可逃。   白瑾用手挡着眼睛,在强光中将视线转向身边的顾念宸。   顾念宸面无表情地站着,平时就深藏不露的两只眼睛此刻更是幽黑如深谷,任你如何窥探,也无法探查究竟。   他们俩一路走来的甬道直接通往二楼的看台,看台之下,球场中央,白长归双手双脚都被尼龙绳捆绑,整个人歪倒在地,就连嘴巴都被一块布塞紧了。   尼龙绳是一种弹性极佳的绳子,很少拿来捆绑人质,如果换成顾念宸或者白瑾被绑,不用多久自己就能脱困,只可惜,如今被绑着的人是白长归,一个真正养尊处优的少爷。   看到二楼看台上的白瑾和顾念宸,白长归憋得通红的眼立即亮了,他朝向白瑾,呜呜地叫唤了两声。   白瑾的注意力从顾念宸身上转向白长归,担心道:“长归!”   球场两侧的球员入口处,三个身穿白长归同款校服的男孩子鱼贯而出,直走到白长归身边,这才悠哉悠哉地转过身,面向白瑾,咧嘴而笑,他们手上各自拎着球棒、高尔夫球杆和一根不知从哪得来的□□,丝毫不把看起来文弱的白瑾和顾念宸放在眼里。   “臭小子……”面对这种公然的蔑视和挑衅,白瑾握着栏杆的手蓦地攥紧,当下就要冲去一楼找他们算账。   顾念宸一把拎住她的后衣领,不放心问道:“你已经恢复过来了吗?”   白瑾摩拳擦掌气得直蹬腿,骂道:“他们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把灯打开了!我要让他们明白,光明是属于我的,他们这群渣滓只配呆在黑暗里。”   顾念宸微微笑。   白瑾恍然初醒,手脚都放软了垂在身侧,小心翼翼探寻顾念宸的神态,乖巧问道:“……你呢?你没事了吗?”   顾念宸对上她关怀备至的双眼,笑着点头道:“我没事。”   白瑾想了想,认真说道:“你还是不要下去了,在这里等我,我把长归带上来以后,我们一起回家。”   顾念宸笑道:“这是男人该对女人说的台词。”   白瑾瘪瘪嘴,不放心地嘟哝道:“反正你在这里等我。”   白瑾这种看家护院小狼狗的本性一旦爆发,谁也阻挡不了她,顾念宸也不想在口头上和她浪费时间,只等她先下去一步,自己随后跟上就行,可就在他等着白瑾拐进楼梯消失不见时,他忽然察觉到体育馆里来自不同方向的另外一股视线。   顾念宸猛然回头,果然在体育馆三楼办公室的玻璃窗后瞧见了两颗来不及缩回去的脑袋。   只瞥了一眼,顾念宸便认出二人之中的女孩子,就是白长归私藏照片里的可爱女生。   一楼的楼梯出口,白瑾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赛场,走向那三个高中男孩子。手拿武器的男孩子们也绝不客气地冲向白瑾,从他们的身形和动作来看,都是只会硬碰硬拼力气的毛头少年,几乎没什么威胁性。   顾念宸在二楼栏杆处观望了两眼,知道白瑾不会吃亏,便下了决定,转身朝三楼奔去。   体育馆三楼有一半的空间被设置成学校体育部门的办公室,顾念宸只追到第二间,那两个已经暴露了行踪的绑匪便慌慌张张从第三间办公室夺门而逃,直冲向三楼外的露天阳台。   如果顾念宸记得没错,那儿的阳台有一处防火安全梯,可以直接通向体育馆外的平地。   顾念宸拔腿就追。   疯狂逃跑的两个人同样穿着白长归学校的校服,一男一女两个人一起冲向狭窄的露天阳台,又是天寒地冻视线不明的深夜,顾念宸刚想提醒他们小心,落在男孩身后半步远的女孩就被鲁莽的男孩撞到,歪着身体倒向身侧仅仅一米多高的栏杆。   “小心!”顾念宸惊呼道。   体育馆外的地面都是大块石板铺就的坚硬地面,此外还有环绕墙面的多级石阶,连片柔软的叶子都没有,女孩子就这样载倒下去,哪怕不会粉身碎骨,也是要身受重伤的,如果不小心脑袋着地,说不定当场就要毙命。   顾念宸不想把一场未成年人绑架案升级为校园命案,尤其在今晚这样一个夜晚,他实在不愿意再在记忆里增添任何一点点血光痕迹。   千钧一发之际,顾念宸倾身猛地抓住女孩的手腕,他自己的上半身被女孩悬空的身体狠狠一带,也咚得撞在了寒冷如冰的栏杆上。   女孩惊慌地抬起头,恐惧地抓紧顾念宸的手。   顾念宸朝下方暼了一眼,说道:“不要慌,看到你右边的空调箱了吗?你试着往那边挪动,只要把一只脚踩上去,你就安全了!”   女孩听着他的话,鼓起勇气去踩空调箱。   顾念宸朝消防楼梯的方向望了一眼,果然瞧见那个已经逃之夭夭的男学生。   空调箱离得并不远,女孩的一只脚踩上了箱子,半个身体的重量便有了寄托,顾念宸再拽着她的手,连拉带扶,把她拽回了三楼阳台。   女孩身体一落地,立即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   顾念宸呵出几口白气,问道:“你们是真打算绑架长归,还是只打算欺负吓唬他?”   女孩抬起头看了顾念宸两眼,又低下头没有言语。   “看来是两者都有了。”顾念宸蹲下身,瞪向女孩,严厉道:“你怎么骗长归的?骗他你喜欢他?”   女孩咬着嘴唇,依旧没有回答。   顾念宸摇摇头,叹气道:“你骗谁都可以,但你不应该骗长归的,他……”   顾念宸本来想说长归喜欢你,可是转念想了想,又把这句话拦腰截断。长归自己都不愿意提起的喜欢,他又何必替他道明心意。长归情谊是真,爱慕是真,受骗也是真,既然如此,他就不要再拿旁人的恶意与欺骗来糟践这份真心了。   换句话说,谁年轻的时候没看走眼过,喜欢上一两个人渣呢?   顾念宸反剪了小女孩的手臂到篮球场内与白瑾会合,正如顾念宸所料,那三个大男孩此刻都已经被白瑾揍趴在地上嗷嗷抽气,谁也直不起腰,白瑾已经解开了白长归的束缚,正在检查他身上的伤势。   白长归一见到被制住的女孩子,脸上先是一怔,继而淡然道:“顾大哥,警察快来了吗?”   顾念宸算了算时间,点头道:“应该马上就到了。”   “哦。”白长归微微抿了下唇,这才开口道:“那……那您把她放了吧,她是无辜的。”   这话一出口,别说白瑾和顾念宸吃惊,就连一直被迫垂下脑袋的女孩子都惊愕地抬起头,不解地看向白长归。   白长归不再看她,而是转身揉了揉手腕,说道:“是真的,您放了她吧。”   顾念宸和白瑾面面相觑,他们俩对白长归的心意心知肚明,但又不好戳破,一时都有些为难。   白长归见顾念宸没有动作,以为是自己说的话不够有分量,便转向白瑾,求情道:“姑姑……”   “咳!”白瑾回过神来,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别有深意地提醒道:“长归,你可想清楚了啊。”   白长归坚定地点头道:“嗯,想清楚了。”   白瑾的肩膀耷拉下来,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顾念宸松开手,获得自由的女孩往前踉跄了两步,古怪地看向白长归。   白长归还是没看她,话却是对着她说的,“警察估计就快到了,你最好赶紧走。”   女孩转身就往体育馆的大门跑去,跑出几步后,她又回头看了眼白长归,这才潜入黑暗,静悄悄地离开了。   白长归深深垂下脑袋,手臂上的尼龙绳无精打采地垂在地上,叫人瞧不清情绪。   白瑾看向顾念宸,眼神焦急地询问该拿自家大侄子怎么办。   顾念宸回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耸肩,示意面对情种,饶是英明神武如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这一起千金少爷绑架案在事发后不到四个小时内就宣告破获了,不仅绑匪被生擒过半,就连人票也是毫发无伤地被送回殷殷等待着的白家。   谢蕙岚一瞧见白长归,哭得肝肠寸断,白老夫人也不好过,但她为人刚强,只暗中擦了擦眼角,便把顾念宸和白瑾叫到一边,详细询问事情经过。   白瑾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唯独省去那个女孩的部分。   白长归在乘坐警车回家的路上始终坚持不透露女孩分毫信息,白瑾一开始觉得他傻,问他倘若那些被逮捕的同伙自己供出了女孩呢,白长归却是早已想到这一点,轻描淡写答了句,那就说她是被逼的。   白瑾被气得几乎七窍生烟,拿指头狠戳了两下白长归的额头,但到底还是遵从了他的意愿,不管面对警察,还是面对白老夫人,都没有揭露女孩的身份,更没透露白长归这段还未发芽便已经腐烂的初恋。   白老夫人听完事情始末,唏嘘不已,最后拉过未发一语的顾念宸,诚心感谢道:“是你救了长归。”   虽说犯事的只是一群孩子,但是心智尚未全开的孩子犯下的暴力最难控制,仗着自己尚未成年便穷凶极恶的事情屡见不鲜,白长归落在他们手上,时间越久危险越大。   白老夫人握着顾念宸的手连声感慨,“……我们白家,多亏了有你。”   顾念宸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功劳,他此刻有些疲惫,眼皮子微微耷着,却也不好拂逆白老夫人的诚意。   “妈妈,你让顾念宸去休息吧。”白瑾说完这句话,也不管白老夫人是何表情,直接拉了顾念宸的手就走。   径直上了三楼,回到顾念宸的卧室后,白瑾将他推坐在床上,自己疾步去了浴室,替他拧了块热毛巾出来擦脸。   顾念宸仰着头,由着白瑾在他脸上上擦下揉,热毛巾的温度包裹住了他的皮肤,也温暖了他的心,他悄悄拽了毛巾一角往下拉,只露出两只眼睛,静静地看向白瑾。   白瑾也看着他,满脸满眼毫不掩饰地心疼,“长归已经回家了,接下来,你只要躺下来睡一觉就好。”   在相似的场景里回忆里最伤痛的记忆,这件事对顾念宸而言无异于惊雷乍响,是个天大的打击,但是哪怕这个惊雷已经将他心原上最高大的树连根劈断,他在表面上,也能把自己掩饰得完好无误,就像对待白瑾,对待白长归,对待警察,对待白家所有人。   可是不管他如何“正常”,白瑾这一关都是过不去的。   “睡觉吧,不管什么时候睡着,不管睡到什么时候醒来,我就在这个家里,哪也不会去。”白瑾拨开他额头上的湿发,俯身在他不愿闭住的眼皮上亲了一口。   顾念宸轻声笑道:“如果我饿了,你还会给我煮面吗?”   白瑾点头笑道:“行。”   顾念宸笑着躺进床铺,盖上被子,闭好眼。   白瑾收了毛巾,临出门前回头看了顾念宸一眼,刚才还愉快轻松笑着的脸马上垮了下来。她哪里是要逼他睡觉呢?现在的顾念宸又哪里是真的能睡着的。只是,如果还让顾念宸呆在楼下面对所有人的询问和关切,再坚强再擅长掩饰的他也是会受不了的。   她只是想让他一个人呆着,至少不需要伪装,至少可以真实地难过、混乱、焦虑和哭痛。   = = = = = =   顾念宸知道白瑾就在自己卧室门外,她哪里也没去。   过了没多久,门外走廊便响起脚步声,顾念宸听着声音知道是白安。白安大概是想来道谢的,却被白瑾拦在了门外,白瑾压低声只说顾念宸累了睡了,有任何话都不急于一时,白安便没有多说,直接走了。   没多久后,白长归也来了,他本来就睡在隔壁,为了放走那女孩的事情,他也想私底下来和顾念宸道一声谢。白安对着这个大侄子,显然就没对着白安那么客气了,她没说两句就把白长归赶走,门外一时又安静下来。   顾念宸原先还乖乖仰躺着酝酿睡眠,等到后来,他已经侧过身,对着房门的方向,睁着眼想象白瑾恍如门神般站在他的门外驱赶一切不速之客的模样。   她赶人时候说的话,不耐烦时候的表情,哪怕连推人离开时的一点小动作,顾念宸都能在脑海里清清楚楚地勾勒出来。   他的心因为这真真切切的想象,再次感受到了热毛巾敷面时的快慰与满足。   白瑾这个人一旦决定了某件事,就绝不拖泥带水,她刚见到顾念宸时还会因为与他身体接触而面色微红,等到后来知道顾念宸深藏不露,防他就犹如防着死敌,再往下确定了自己对他的感情,那更是直接宣告心意顺便占为己有。   讨厌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人,在白瑾那儿,都是毫不掩饰的白纸,顾念宸以前不过是开玩笑说她像狗,如今看来,她确确实实就是一条小狼狗。   顾念宸对自己能成为这条小狼狗的主人,由衷感到幸福满足。   想着这些事情,顾念宸原本沉重如铁的心渐渐轻飘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更不知道白瑾在他门外究竟守了多久,他只知道,这一晚,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真实的噩梦。   梦里,他被丢进一间宽阔的黑色屋子,身后有个男人一边拿棍子捅他的后背,一边笑着催促道:“你不是要找你妈吗?走快点啊,你妈就在前面。”   顾念宸想回头看看那人的模样,后腰的位置却被铁棍用力顶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着扑倒在地。   背后的人嘻嘻哈哈地笑,铁棍滑动在地面上,发出刺耳尖锐的声响。   顾念宸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发现他的身前多了排铁架子,他扶着铁架站直身,视线所及,是许多排凌乱摆放的旧书,透过这些肮脏旧书的缝隙,他看见前方的空地上依旧是一排又一排的老书架。   男人踹了顾念宸一脚,尖声笑道:“快走啊!你难道听不见吗?你妈在叫你呢!”   顾念宸浑身上下抖个不停,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做噩梦,也明白等他穿过这一排排的书架后会看到多么可怕的场景,但他还是忍不住,循着黑暗里飘飘渺渺传来的呼唤,缓慢沉重地挪动脚步。   “宸……宸宸……”是一个女人的呼唤,柔软的,虚无的,带着对生命最后一丝丝眷恋与不舍。   顾念宸不想看,不敢看,但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往每一层的书架缝隙里张望。   背后的男人一路冷笑,铁棍拖动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这些老旧的书架像是永远穿透不过的迷宫,顾念宸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可是书架却越来越多,越来越窄。   “为什么?为什么?”顾念宸痛苦地呢喃,“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了?为什么我没有死?我本该一起死的!为什么我活下来了?”   顾念宸再也抵挡不住内心的焦躁,他抬脚对着最近的一排书架用力踹去,同时怒吼道:“为什么?!”   眼睛骤然睁开的一瞬间,顾念宸看到了白瑾的脸。   “诶?吵醒你了?”白瑾不好意思道:“我就是来看看你睡得怎么样……你不用管我,接着睡吧。”   顾念宸心脏狂跳,视线也有些氤氲,他迷茫地看向白瑾,讷讷问道:“……我睡得怎么样?”   白瑾回答道:“很安静,睡得很熟,就是眼皮子乱动,梦里也在打架似的。”   顾念宸苦笑,再看向白瑾时,注意到她眼下的黑影,想起她昨晚为自己守夜的事情,问道:“你睡了吗?”   白瑾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道:“哦,正打算去睡。”   顾念宸往床里头挪了挪,轻声道:“进来,陪我睡一会儿。”   白瑾荒唐道:“现在已经早上九点半了,更何况,我自己也有床,凭什么……”   话还没说完,顾念宸已经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拽,已经把絮絮叨叨的白瑾扯到床上,紧接着手臂一搂被子一裹,轻轻松松将人抱了个满怀。   白瑾从他怀里挣出脑袋,不满道:“你想白日宣淫?”   “我就是有那个心,现在也没那个胆,”顾念宸笑道:“门不还开着吗?”   白瑾气道:“原来你也知道门是开着的啊?”   顾念宸将她的脑袋摁回去,抱紧了笑道:“你既然已经在我门外守了一夜,就不能顺便把我的梦境一起守护吗?”   白瑾再次挣出脑袋,严肃道:“怎么?你做噩梦了?”   顾念宸瘪瘪嘴,委屈地点点头。   白瑾伸手摸摸他的后背,发现那里确实湿冷一片,当即挪动着身体,不管不顾地将顾念宸搂进自己胸口,拍拍他的后背,大义凛然道:“好了,有我在,你连噩梦都不会做。”   顾念宸缩在白瑾温暖的怀抱里,微微笑。   白瑾前半夜忙着救白长归,后半夜又心疼焦虑地给顾念宸守门,坚持到现在,沾上床被没两分钟便自顾自熟睡了过去。顾念宸等她睡得香沉了,这才悄悄将她搂下来安放在臂膀间,近距离瞧着她的脸,陷入凝思。 作者有话要说:  一周只休息这一天的作者心情如内容提要QAQ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白瑾一夜未睡,顾念宸怀抱心爱之人,也是自得其乐地睡了个回笼觉,也不知道是不是白瑾这门神当真管用,既拦得住白家老中青三代,也挡得住阴森诡谲的梦魇侵袭,总之顾念宸这一觉睡得相当安稳,居然半个梦境都没有。   他们两个人直睡到下午四点,醒过来的时候整座白宅静悄悄空无一人。   这个时间点,白安必然是在公司,白长归还在学校,谢蕙岚应该等在校门口准备接白少起回家,那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白老夫人呢?她又去了哪里?   此外,他们俩人睡了一整个白天,白家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查看,这也着实让顾念宸感到惊奇。   咕噜噜,顾念宸饿得前胸贴后背,扶着栏杆一路磨蹭到一楼厨房,在锅里找到尤然保温着的海带排骨汤。   “好像是中午剩下的。”同样饿着肚子的白瑾跟在顾念宸身后探头探脑,“只喝汤?能吃饱吗?”   顾念宸拿着锅盖回头笑道:“要不然拿这汤底煮点面条?”   白瑾立即卷起衣袖,开始洗手作羹汤,顾念宸也没闲着,从头到尾粘在白瑾身后任其使唤,等面条熟了还自动盛进一个大瓷碗里,喜滋滋地端到餐桌上。   白瑾抽了两双筷子出来,和顾念宸一左一右地坐下,合着一个大瓷碗,伸长脖子一起吃面。   白家尽管不是贵族世家,但是易安集团发展至今,在全市也算数一数二,旁人眼里望尘莫及的大小姐饿醒了也只不过自己煮面,然后和喜欢的人共用一个面碗,滋溜溜吃得欢天喜地。   如果人生可以一直这样平静无波澜的共度下去,那该有多好?   顾念宸看着白瑾,把碗里的排骨拨到她面前,由衷感慨道:“你可真好养。”   白瑾头也不抬地应道:“我不用你养。”   顾念宸失笑,后又佯装自尊心受损,哀戚道:“这是嫌弃我了。”   白瑾闻言叼着块海带结抬起头,皱眉。   顾念宸迅速凑过头,把她嘴里的海带结咬走,咕咚两口囫囵吞下肚子,这才舔舔嘴唇,笑道:“男人要多吃海带,补锌,抗衰老,增强性能力。”   白瑾目瞪口呆,半晌后啧啧称奇道:“……你原本是闷骚,后来是暗骚,现在简直□□裸的明骚了!”   顾念宸哈哈大笑。   大门处响起门锁声,没一会儿,白少起飞快地跑进来,一见到白瑾和顾念宸,立即亲亲热热地扑了过来,在他身后,谢蕙岚肿着双眼跟进来,见到他们俩,马上笑了,再看向他们俩共吃的面碗,关切道:“饿了吗?我马上做晚饭。”   顾念宸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昨晚又哭又失眠,应该也是一夜没睡,便阻止道:“嫂子你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吃饱了,暂时不饿。”   白瑾端起面碗喝光最后一口汤,然后舔着舌头笑道:“嗯,饱了。”   谢蕙岚微微笑。   顾念宸问道:“长归今天也去上学吗?”   谢蕙岚点头道:“我们也让他在家休息两天,可期末考马上就到了,他说不想耽误复习。”   “让人在学校绑了一晚,他还能不动声色地去上学,也不知道是神经太粗,还是本性太彪悍当真无所畏惧。不管怎么样,他能直接去学校,至少说明这件事没给他留下太多阴影。”白瑾站起身,边说边伸着懒腰往客厅走去。   顾念宸笑着摇摇头,也要跟出去。   “小顾!”谢蕙岚轻声唤住顾念宸,“昨晚小瑾说你先睡了,不让我们任何人打扰你……因此有些话……”她是个有些口拙的妇人,只能笨拙地表达自己的衷心感谢,“我就是想当面感谢你,谢谢你救了长归,如果长归出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见谢蕙岚说着说着又要落下泪来,顾念宸忙安慰道:“嫂子,别担心,长归是个好孩子,没道理他该出事,所以逢凶化吉是必然的。”   顾念宸这话本是随口而出,却没想到谢蕙岚听到这些,一张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唰地惨白了。   察觉自己说错话的顾念宸脑子一转,立即联想到昨晚长归出事,谢蕙岚哭着对白安说的那番话。   她说不应该是长归,就算有报应,也该是算在她的头上。   报应?   谢蕙岚难道做过什么会遭报应的事?   可是以她这软弱善良的性格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骨,能做出什么会遭报应的事?   顾念宸犹豫着该不该试探的时候,客厅的白瑾又返回来,问谢蕙岚道:“对了,那些学生怎么处理?该不会真因为他们未成年就从轻处置吧?”   谢蕙岚答道:“这件事妈妈让我们谁也别管,她会自己处理。”   白瑾本来还略有不满的脸立即幸灾乐祸道:“阎王要他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   顾念宸失笑。   = = = = = =   白长归被绑架这件事起得突然,完结得却是悄无声息,白瑾把这个原因归结于绑匪们年纪轻没经验,又恰好遇上顾念宸住在白家,自然轻松解决,可顾念宸却不这样想,他始终觉得这事就像扎进心尖的一根利刺,刺得他彻夜难眠,噩梦不断。   从那一晚开始,顾念宸陷入噩梦的漩涡,他接连做噩梦,梦境内容大同小异,都是他十六岁那年和母亲一起被绑架的场景,他在梦里回忆母亲,在梦里回想过去,饮鸩止渴般,情不自禁。   整个白家只有白瑾知道他目前的情况,为此深深担忧。   “不如去看看心理医生吧?”白瑾在顾念宸卧室里逮着大白天犹然昏昏欲睡无精打采的顾作家,直接掩了房门提议道:“你应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已经一个星期了,你有真的睡着吗?”   顾念宸坐在床沿,弯着背用力揉动眉心,叹气道:“我需要这些梦。”   “为什么?你梦见的那些事不都已经过去了吗?”白瑾看他疲惫不堪,心疼道:“做噩梦的滋味难道好受?”   她的意思是不希望顾念宸受到往事的二次伤害,顾念宸哪里会不明白。   “既然我自己想起来了,就说明我的大脑已经认可了现在的我,觉得我是可以承受这些过往了的。”顾念宸招招手,等白瑾坐到自己身旁,这才握着她的手,笑道:“我总不能辜负我对自己的信任。”   白瑾一把抽出自己的手,转身捧住了顾念宸的脸,气道:“所以你非要让自己接受噩梦的折磨就是为了磨练心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所以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吗?顾念宸,如果不是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还真以为你一夜回到十六岁,变得和长归一样年少冲动意气用事了。”   顾念宸在白瑾掌心的包围下,眨了眨眼,笑道:“我不是意气用事,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已经没有人能告诉我了,所以我只能自己想起来。”   “什么答案?”白瑾微微怔住,捧着顾念宸的双手不由自主要松开。   顾念宸抬手握住她的双手,不让她掌心的温度离开自己冰凉的面颊,这是他最宝贵的温暖,哪怕离开一秒钟,他也舍不得。   白瑾皱眉道:“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良久之后,顾念宸点点头,叹道:“我总觉得,我当年之所以能在一群丧尽天良的歹徒手中存活下来,是有原因的。”   “原因?”白瑾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活下来的原因?”   顾念宸解释道:“这些年,我父亲一次也没有纠正过我的记忆偏差,我知道他是不希望我想起真相,但也因此,我始终没有正确认识过这件事。你想想,我和我母亲一起被绑架,我母亲是被……”顾念宸停顿了一下,叹气道:“是被活活殴打死的,绑匪有的是时间来折磨我母亲,他们又怎么会没时间来杀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我?他们为什么不杀我?是不是我母亲保护了我?可是在那种情况下,她要怎么保护我?”   白瑾看着顾念宸,慢慢说道:“这就是你想得到的答案?”   顾念宸点点头。   白瑾犹豫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希望得到的这个答案,和你最后真正得到的……差距很大。如果墨守成规地活着,也许你会更幸福。”   “这是道理。”顾念宸轻声道:“却不是情理。”   白瑾沉默半晌,接着叹出一口长长的气,末了,她扬起嘴角,笑道:“好吧,我也觉得这是一定要想起的事情,既然如此,我来帮你吧。”   顾念宸看见她脸上的笑,心情也不知不觉变得轻松起来,“你要怎么帮我?”   白瑾狡黠地眨眨眼,没有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顾念宸直到被白瑾带进一家隐蔽的心理诊所,这才明白白瑾所谓的帮忙,就是带他来看心理医生。   顾念宸抵着门框哭笑不得道:“你确定这个有用吗?”   白瑾推他道:“接受专业援助总比你自己胡乱做梦来的有效率吧?”   顾念宸想想也是,整了整衣裳,转身敲门而进。   白瑾尽管也想跟进去,转念想想这是顾念宸对自己过往的探索,在还没确定事情真相如何的情况下,她未必适合跟在他身边——有些事,如果是可以告诉她的,他一定会说,如果是他不希望让她知道的,那她的存在只会给他徒添烦恼。   更何况,普通医院门诊还讲究病人隐私呢,更何况是心理诊所。   这样想着,白瑾便在旁边的书报栏上抽了本杂志,好整以暇地等待起来。   = = = = = =   顾念宸从来没看过心理医生,哪怕是在十六岁遭遇人生黑暗时都没有被带往医院过,想起潜藏在记忆深处的真相,顾念宸略有不安地坐在位置上。   白瑾找到的这位心理医生看样貌十分年轻,办公室里却有一排荣光璀璨的奖杯奖状展示柜,顾念宸只扫了一眼,便知道这些荣誉并非捏造或是买卖产品,而是货真价实的学术荣誉,只可惜这些奖杯奖状并未受到精心照料,哪怕是在陈列柜里,有不少也是蒙着灰尘的。   顾念宸忍不住笑。   看来这位十分年轻的专业才俊对自己的名誉并不看重,他会把这些玩意儿特地摆在办公室里,大概也只是为了增强病患们对他的信任度,以降低自己年纪轻的劣势。   “你笑什么?”心理医生落座在顾念宸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对他脸上的笑很是好奇。   顾念宸微微一笑,没有多说,而是迅速和自己的心理医生展开话题。   顾念宸知道自己的心理问题——对于人生里一些重大打击以压抑或遗忘的方式来逃避,心理学上称之为心理防卫机转,对此,运用催眠来帮助回溯心理疾病的起源,是一个很有效的治疗方法。   利用催眠的技巧来回溯被催眠者已经遗忘的记忆,被称为Hypnotic Regression,是通过专业人员的合理引导,使被催眠者的某种潜意识被激发出来。   顾念宸需要的只是这种激发,因此废话少说,直接进入正题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心理医生详细了解了顾念宸的过往后,开始正式帮助顾念宸催眠。其实催眠治疗这件事对被催眠者是不能操之过急的,因为被催眠者对环境的舒适度,以及对催眠者的信任度都不是一见面就能建立的,但是顾念宸十分明白自己的追求,在极度配合心理医生的情况下,伴随着医生的暗示,他的意识很快放松,并逐渐进入催眠状态。   心理医生对顾念宸实施的催眠属于年龄回溯,是在深度催眠状况下,让顾念宸的意识状况退行到他希望重新记起的十六岁。   十六岁时候的顾念宸只是个高高瘦瘦的普通男孩子,学习成绩很好,乐观健谈,对未来的人生充满了向往,因为父亲常年不在身边,母亲便是他生活里最重要的人。   那天傍晚,顾念宸放学后和往常一样回家,可是途中有个开着车的陌生男人叫住了他,这个男人能准确地说出顾念宸父母的名字,坚称自己是他父亲的老友,还拿了张和他父亲合照的照片作证,让顾念宸和他一起去找他父亲。   顾念宸直觉不对,婉言谢绝上车,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呼救,从车里蹿下来的另外两个男人已经捂了他的嘴,将他塞进车内。   一上车,顾念宸的嘴就被胶布封起来了,那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把他五花大绑,却没有遮他双眼的意思。顾念宸一颗心沉下大半,不遮他的眼,就证明了这伙人有恃无恐,根本不怕他记住他们的面孔回去报案。   这要么就是吓唬顾念宸,要么就是笃定了不会留下活口。   顾念宸登时吓得汗如雨下。   大睁着眼的顾念宸被一路带到了县城改造的废弃图书馆里,等他被推进一楼里间书库,他本来就惊慌失措的心更加跌进谷底。   他看到了他母亲,同样被牢牢绑住的他母亲。   母亲看到顾念宸,简直肝肠寸断。   往后的事情便是顾念宸梦中所见,绑匪们交代了他的行凶目的,无非就是要替兄弟报仇,既然顾念宸的父亲踹了他们的窝点,他们就要顾念宸尝尝倾巢之下无完卵的滋味。   他们开始殴打顾念宸的母亲,母亲一开始还能勉强受着,却在眼见顾念宸也被打时彻底崩溃,大哭着抱住其中一人的腿,疯了一样嚷嚷。   他不是顾淮的儿子!他不是顾淮的儿子!顾淮平生最厌烦的人就是这个拖油瓶!你们抓错人了!你们杀了他,最开心得意的人就是顾淮!   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的顾念宸。   母亲还在声嘶力竭地哭嚎,她说她是夫亡再嫁,带着孩子才能嫁给一个在当时既无名声也无家财的老光棍顾淮,倘若顾淮真心眷顾着这个家,又怎么会做了卧底后还将他们母子俩摆在人前?   母亲在这种情境下说的这些话自然会被绑匪当成缓兵之计,没想到母亲不依不挠,直接带着血淋淋的身体扑过来,指着顾念宸的脸叫喊。   你们看看他的脸,顾淮那丑八怪能生出他这模样的吗?他长得像他生父,简直一模一样!因此顾淮才讨厌他!每次看见他的脸,顾淮都恨不得让他去死!   顾念宸已经完全呆若木鸡,十六岁的孩子还什么也反应不过来,就又被母亲狠推了一把。   顾淮喜欢我!喜欢到什么都顾不得了,所以你们打我杀我,他才会心痛不安,你们不就是要报复他吗?来折磨他最喜欢的人啊!让他最厌恶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人被折磨而死,才是最痛快的不是吗?   绑匪们其实未必相信母亲的话,但是他们都被这个全身血色女人的疯狂惊住了,她的身上早已被笼罩了死亡的阴霾,但是她奋力想要冲破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拼尽十万分的气力,要去替儿子硬生生扯开一条通往生的道路,哪怕这条路崎岖坎坷,哪怕这条路会给儿子带来数不尽的噩梦。   在顾念宸印象里,母亲一直都是个温柔到小心翼翼的女人,她不是很聪明,甚至有些笨拙,连最简单的加减数学题都要拿草稿纸好好算清楚,可就是这样的女人,却用生命的最后一刻教会了顾念宸一个道理。   只要能活,就好。   顾念宸醒过来的时候,心理医生正倾身近距离疑惑地盯着他,见到他睁开眼睛,心理医生皱眉问道:“你醒了?”   顾念宸点点头,只看着天花板,没有回话。   心理医生坐回自己的位置,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顾念宸答非所问道:“我刚才……是什么样子?”   心理医生瞥了他一眼,应道:“沉默。”   顾念宸看向他,反问道:“沉默?”   心理医生点头道:“你从头到尾都在沉默,尽管你的神情十分挣扎痛苦,但是不管我如何引导你开口,你仍旧一个字也没有说。”   顾念宸想起自己第一天做噩梦醒来后,白瑾却说他睡得相当安稳。   “顾先生,我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受过心理防御方面的专业训练?”心理医生忽然说道:“你非常擅长隐藏,哪怕是在被催眠的情况下,你竟然也能守口如瓶,我不知道你是天性如此,还是受过后天训练?亦或是你的回忆其实根本就是一场无声电影,你身在其中,却一句台词都没有?”   顾念宸已经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就在心理医生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顾念宸停下脚步,轻声道:“是我父亲教会我的,他说沉默是活下去的必要条件。”   心理医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下一次的治疗时间……”   “没有下一次了。”顾念宸淡笑道:“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 = = = = =   白瑾翻完了书报栏上的所有杂志,这才等到顾念宸的出现,她站起身,刚想开口问一句怎么样了,身体就被直面而来的顾念宸用力拥进怀中。   白瑾虽然惊讶,但马上也搂住他宽厚的背脊,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顾念宸紧抱着白瑾,良久之后叹息道:“白瑾,你是对的,我得到了一个我并不期待的答案。”   白瑾温柔道:“这不是我希望的。”   顾念宸无声笑了笑,说道:“你介绍的这位心理医生被我气坏了,因为我哪怕被催眠,也一句话都没说。”   白瑾好笑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呢?”   顾念宸也笑,过了会儿,他又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也对你保持沉默呢?”   白瑾不假思索答道:“那就沉默吧。”   顾念宸得了这个答案,反倒有些吃惊地推开白瑾,抚着她的双肩看她,“这么简单?”   白瑾一脸轻松道:“要不然呢?除了你爱我之外,我不是非要知道你的每一个秘密。”   顾念宸哈哈笑,勾着白瑾的肩膀往心理诊所的出口走去。   大楼外天气晴好,更是难得出了大太阳,因为刚刚过了新年,春节又近在咫尺,一年将尽,新的希望已经到来,街上的行人都显现出一派闲适惬意的模样。顾念宸独自站在路边,等着白瑾开车过来,他抬头眯着眼望向天边的骄阳,身上暖洋洋的,心里头却是冰凉凉如春日初融的山涧,不至于结冰,却也寒气逼人。   一个已经走到顾念宸身边打算分发传单的年轻人尚未瞧见顾念宸骄阳也探不进的枯井眼眸,就被他寥落到不堪的背影怔得不由自主退了回去。   顾念宸没等到白瑾的车,却等到了提着包径直拍打他肩膀的白瑾。   “车呢?”顾念宸一回过身瞧见白瑾,眼里的枯井立即被春风拂过,漫上清水,转变只在一瞬间,快得谁也看不清。   白瑾嘴角弯弯地笑道:“我改变主意了,咱们不回家,去做另外一件事。”   顾念宸奇怪道:“去做什么事?”   白瑾笑道:“喝酒。”   顾念宸愈发奇怪道:“为什么?”   白瑾还是笑,“因为我又改变主意了。”   顾念宸忍俊不禁道:“你又改变什么主意了?”   白瑾哈哈笑道:“我的主意就是,我不能放任你保守你的秘密了,不管是酒后吐真言还是借酒消愁,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白瑾在大楼的停车场入口站了许久,目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独自站在路边的那个男人身上。   那是一个长相十分耀眼的男人,迎着日头望过去的脸甚至能在暖阳之下发出光来,但是他的双眼却很冷,冷得就像已经干涸百年的枯井,井壁边荒草丛生,连只路过的青蛙也因为这里的干旱缺水而离开,头也不回。   白瑾注意到有个发传单的年轻人试图接近那个男人,但是尚未靠近,年轻人便已打退堂鼓。白瑾很失望,甚至有些怒其不争,她多么希望年轻人能走到那男人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哪怕只是说上一句话,说不定都能将他从荒野里拉回来,带上一点点生气。   唉。   白瑾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然后快步朝前走,走到那男人身后,拍打他的肩膀,最后对他说,我改变主意了,我们去喝酒吧。   = = = = = =   为时尚早,白瑾找不到一家已经开业的酒吧,索性拉着顾念宸去了一家酒庄,拎走人家年份最好的几瓶葡萄酒,然后打车回了顾念宸的公寓。   顾念宸的公寓还是那个遗世独立的模样,白瑾今天分外不愿意见到顾念宸的这一面,一进门便踢飞他的一块地毯,然后甩飞了高跟鞋,赤脚往卧室走去。   顾念宸跟在她身后,见她直接盘腿坐到了床上,毫无姿态毫无形象地径直开了瓶红酒,优美圆润的瓶口对准顾念宸,笑道:“来吧,一醉方休。”   这是要把红酒当成啤酒来喝的架势,顾念宸失笑道:“你如果真想和我聊点什么,喝酒并不是一个好方法。”   白瑾斜睨他一眼,笑道:“怎么,要放弃你的沉默原则了?”   顾念宸同样坐到床上,深思片刻后,忽然开口道:“白瑾,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我为什么要怀疑自己的身世?”白瑾小喝了口酒,奇怪的神情转为惊疑,“你到底想起了什么事情?难不成和你身世有关?怎么?你是被抱养的?”   顾念宸对她脑子转动之快倍感无奈,苦笑道:“不是,我母亲是再嫁,我今天才知道,我和我认为的父亲原来没有血缘关系。”   顾念宸言简意赅地将他在催眠状态下想起的过往讲述给白瑾听,他讲得很平淡,没有掺杂太多自己的情绪,就像他在睡眠里亲身再经历一次时的冷静。   他原本也以为自己应该要发狂,至少该痛哭难忍,他的平静是他自己都预料不及的,可他偏偏就是如此醒过来了。   如果再年轻几岁,如果是在父亲去世前明白这些,或许顾念宸真的会崩溃,可他到底已经长大了,已经一个人承受往事过了这么多年,人生对于一个历经沧海的大人就是这样平衡——既然不再年幼感性,那就彻底成熟稳重吧。   白瑾吃了一惊,却没什么太震撼的感觉,毕竟这年头离婚已是常态,重新组建的家庭更是屡见不鲜,这种认知除了对当事人的心境有影响外,外人看来,其实并非大事。   因此,比起表面平静内心暗涌的顾念宸,白瑾才是真正冷静的那个人。   “也就是说,当初你没有死去的原因,是你的母亲用你的身世拖延了时间,争取到你父亲的援救。”白瑾就像当初那批绑匪一样起疑道:“你母亲说不定只是骗人的。人都抓了,杀一个和杀两个区别不大,绑匪又怎么会相信。”   顾念宸点头道:“他们确实不信,但是他们更愿意以此折磨我母亲,进而折磨我父亲。”   白瑾明白了,不管当年顾念宸到底有没有活下来,他们对这对母子所造成的伤害已经是确确实实的了,对顾淮,那就是人生里最不能被提及的腐烂创口,等到这个创口腐至全身烂到骨髓,他们再亲手杀了顾淮,了解他的不堪一生。   “那……你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世吗?”白瑾不愿多想顾淮的事情,故而将注意力转回顾念宸身上,“你觉得你母亲说的是实情?”她想了想,问道:“如果你母亲是改嫁,你多多少少该有些印象的吧?你几岁,你父母又是何时结的婚,这些只要一对比就能很容易得到答案啊。”   顾念宸摇头道:“就是这个地方让我觉得奇怪。我对我小时候的记忆,不能说没有,却也不能说很清晰……就好像我明明记得我的母亲,却记不起我父亲的模样。”   “什么意思?”白瑾问道。   顾念宸看向白瑾,不由自主伸手比划道:“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父母血缘这件事上,我父母肯定是有意瞒着我的,在我十六岁之前,我对家庭,对父母,从来没有产生过任何歧义。我听我母亲说过,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是被寄养在乡下外婆家的,我母亲会抽空去看望我,但是我几乎没见过父亲,等我被接回城里,我见到的就是我现在的这位父亲。”   “乡下的童年生活其实很单调,我外婆年迈,脾气也不好,大多数时间里并不允许我到处乱跑,她对我的照顾,更多的就是将我关在家里,丢一本书,一关就是一整天,因此童年里,我对人对事的印象都不深刻。”顾念宸回忆过去,皱眉道:“现在仔细想想,我小的时候确实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模样,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如果父母有意隐瞒再婚的事实,哪怕是长大以后,你也未必会想到自己的身世。这事其实很简单,去查一下你母亲的婚姻状况就知道了,如此一来,不管她有几任丈夫,都能查出身份来。”   白瑾理解重建家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她盯着顾念宸的脸,故作轻松道:“假如你真的有一位亲生父亲,你母亲不是说了吗,你的长相和他如出一辙,你想知道你的亲生父亲长什么样,看看你自己就好了啊。”   顾念宸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反倒接过白瑾手里的红酒瓶,咕咚咕咚猛灌下半瓶。   白瑾目瞪口呆,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拦住他,急道:“你疯了?”   顾念宸抿了下嘴唇,冲白瑾笑道:“我没有疯。”   白瑾气得夺过酒瓶子,塞好软木瓶塞,藏到身后去,嘀咕抱怨道:“这还没疯……”   顾念宸对着白瑾只是笑,片刻后,蓦地开口道:“我不查。”   白瑾看向他,反问道:“真的?”   顾念宸郑重点头道:“嗯,不查。”   白瑾好奇道:“为什么?”   顾念宸摇摇头,苦笑道:“因为我有不好的预感……我宁愿自己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也不想对你保持沉默,或者……骗你。”   白瑾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念宸看,眉心渐渐蹙了起来,她似是思考了许久,最后却也只是无所谓地轻笑道:“好吧。”   顾念宸倾过身,一把抱住白瑾,将微凉的面颊连同自己渐渐被酒精烧灼起的心一起埋进她温暖的颈项间。   他不能再往下查了。   假如他的母亲真是改嫁,他的亲生父亲不是顾淮,那么,顾念宸就绝不是自己一直想当然的这个身世。母亲说他与生父长得极为相似,白瑾尽管没想到,顾念宸却是打从听到这句话开始就产生了不好的念头。   一个和自己长得十分相像的人,不正是他从第一次被白老夫人误会起,便一直寻找着的秘密吗?   假如自己的生父就是那个令白老夫人内心起波澜的人,那么他顾念宸和白老夫人又是什么关系?母亲是夫亡再嫁,那么,他的亲生父亲为何而死,是病,是祸,还是其他原因?在他小时候,他的亲生父亲又是为了什么疏远自己,甚至造成亲生儿子连父亲的面孔都记不住的悲剧?   顾念宸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巧合,他更相信世间一切因果关系,而如今,这因果关系似乎已经切切实实地展现在他面前了——哪怕他如此不愿接受,哪怕他已然深深畏惧于命运的安排。   白家和自己究竟有什么渊源?   白瑾呢?白瑾和自己又会如何?   如果继续往下查,当真查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顾念宸该怎么办,白瑾该怎么办?   白瑾抱着顾念宸,越抱越觉得不对,最后推开他,摸着他的脸,不去问别的,只是问道:“脸怎么这么冰?”   顾念宸往她掌心里蹭了蹭,笑道:“不是说要不醉不归吗?”   白瑾思忖再三,说道:“如果真的醉了,就不回去了。”   这话一说出口,白瑾立即装模作样地别开红晕上染的脸,从床上溜下去找拖鞋穿。   顾念宸背对着她依旧坐在床上,他闭上眼,将眼底里的伤感悄悄掩盖,这才转过身,只当没听到那句话地笑道:“我去找杯子,好好的红酒,可不能被牛饮糟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总感觉白瑾是白羊座的,顾念宸却是天秤座的- -|||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白瑾虽然身为易安集团总经理,但多年来一直受到白老夫人和白安的庇护,除非必要,酒席应酬是从来不去的,因此哪怕工作业绩再出色,酒量却是不佳,几杯红酒下肚,人已经晕乎乎地侧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了。   顾念宸看她软绵绵一点力气也没有,眼神也颇为涣散,知道这是真的醉了,便给她盖好被子,柔声道:“睡吧,睡醒了我带你回家。”   白瑾眨了眨雾蒙蒙的眼睛,良久才看清楚近在眼前的顾念宸,咬字含糊道:“……顾念宸……你为什么没晕?你喝得比我多呀……”   顾念宸摸着她红红的脸,笑道:“我不会醉的。”   “……是吗?”白瑾咕哝了两声,眼角莫名其妙落下一滴泪。   这猝不及防的泪痕顺着她的眼角滑过侧脸,最后落在蓝色的枕头上,晕出深色的一点水渍。   顾念宸伸手替她抹去泪痕。   他没问她为什么流泪。   他明白她为什么落泪。   白瑾闭上眼,缩进被子。   一直保持清醒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白瑾多么希望醉倒的人是顾念宸。   她多么希望顾念宸能够醉倒,哪怕只在片刻。   = = = = = =   白瑾一觉睡到晚上九点,等她晕头转向地在床上醒过来,亮着灯的卧室里已经不见了顾念宸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白瑾以为顾念宸消失了,她整颗心剧烈跳动起来,鼓噪不安,惶惶无终。   “顾……”白瑾刚一开口就发现喉咙沙哑得难受,她摁着太阳穴下床往门外走,刚走进客厅,就发现原本搁在沙发前的一张玻璃茶几已经被掀开,露出底下当做支撑的木箱子,顾念宸正背对着自己坐在打开的箱子前,微微弯着的背影无端端显现出冷凝肃杀的气息来。   白瑾的一颗心刚刚落回原处,便又不知不觉提了上去。   她朝他走了两步,脚步声惊动顾念宸,他猛地回过头,一张本来就白皙的脸竟然血色尽褪,瞧上去比醉酒的白瑾还要苍白几分。   待看清了来人是苏醒后的白瑾,顾念宸凌厉的脸上露出勉强的笑,“睡醒了?头疼吗?”   醉酒的人大多不会有十分清醒的神智,白瑾同样如此,她白着脸走向顾念宸,看了他半天,这才哑着声迷糊问道:“你在干什么?”   顾念宸低头看向摊放在眼前的木箱,脚边全是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凌乱物件,沉默片刻后,他低声答道:“在你睡觉的时候,我四处收拾了一下。”   白瑾环视一圈,发现客厅比起自己来时确实干净整齐了不少,便不以为意地点点头,转身打算去厨房倒水。   可她没走出几步,身后顾念宸便忽然开口,语调沉沉,竟然一时听不出语气。   “我刚才收拾房间。”顾念宸说道:“发现尽管不明显,但是家里的东西确实被人动过。”   头痛欲裂的白瑾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惊疑不定地看向顾念宸,见他一脸严肃,知道他不可能开玩笑,忙问道:“会不会是朱钰来过?”   顾念宸摇头道:“不是他,他从来只动厨房的东西,不会碰别的地方。”   白瑾垂着手走回来,紧张道:“丢了什么东西没?”   顾念宸点头道:“一张照片。”   白瑾已经预感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头也愈发疼痛了,“什么照片?”   顾念宸叹气道:“我和父母的合照。”   白瑾一时哑然。   别的东西丢了还说得过去,满室的东西却唯独丢了一张老照片,还是一张结结实实证明了顾念宸过往身份的照片。   顾念宸从地上站起身,拿出手机打电话,白瑾本来不知道他要打给谁,可是等电话一接通,她就明白了。   “朱钰,你最近来过我家吗?”顾念宸开门见山询问电话那头的朱钰。   朱钰大概是给了个否定的回答,顾念宸又问道:“这段时间你有出差吗?或者能请假出去旅游吗?”   不知道那边的朱钰说了什么,白瑾发现顾念宸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耳边只听得到他厉声问道:“派出所?你为什么会在派出所?”   白瑾捏紧拳头,本来还只是紧张忐忑的心一下子慌了。   顾念宸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挂断电话,转向白瑾沉声解释道:“朱钰家被入室抢劫了,所幸只是受了点皮肉伤,财物也没太大损失,他现在就在派出所,过一会儿应该就能回家。”   白瑾的脑子嗡嗡作响,只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念宸又说道:“你们公司最近能不能让朱钰出差?一两个月的都没问题,他们能找到我家来,我身边第一个暴露的人就是朱钰。”   “我马上让人安排。”白瑾的怔忪只在片刻,随即已经冷静下来,她一把拉住顾念宸的手,催促道:“咱们先去物业那儿查查监控,如果确定是他们,咱们马上回家!”   遇到危险,任谁最先想到的就是回家。   家是最安全的地方,家人也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白瑾急匆匆地赶着要收拾东西下楼,顾念宸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走?”白瑾惊问出口,再一转念,忽然就明白了顾念宸的想法,一颗惴惴不安的心顿时重新跌到谷底,脸上也骤然阴冷下来,“你想怎么样?”   顾念宸知道她已经明了,沉默片刻后黯然道:“你让我怎么和你回去?长归的事你也看到了,如果绑他的人不是学生,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呢?老夫人是让我保护你们,我不能把灾祸带给你们。”   白瑾越是生气说出口的话越是冷漠,“如果我不答应呢?”   顾念宸无奈道:“……小瑾……”   白瑾几乎气得七窍生烟,愤然骂道:“闭嘴!”   顾念宸还想说什么,白瑾气得一连声尖叫怒骂,全然不顾形象,嘶吼得嗓音都哑了,“闭嘴闭嘴闭嘴闭嘴!你再说一句废话我直接把你打晕带回家关禁闭!”   一时再没人说话,整个客厅静悄悄只听得到白瑾胸口剧烈起伏的喘气声,她被自己喊懵了,退后数步扶着沙发,呆怔怔的,脸孔发青,手脚冰凉。   半晌后,白瑾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哑然道:“说不定只是普通的小偷,说不定只是凑巧,你可以先报警,或者我们先去查查物业的监控。”   顾念宸只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戳破她的希望。   “哪怕真的是他们,我们也不怕。”白瑾说道:“我家有钱,多请几个保镖就好了。”   顾念宸还是不说话。   白瑾见他一味沉默,以为他是彻底退缩了,又生气道:“顾念宸,就为了这点事,你打算离开我吗?”   顾念宸再也忍不住,上前数步,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白瑾。   白瑾任由他抱着,眼角涩得发疼,嘴里痛苦自嘲地喃喃道:“早知道不喝酒了……我干嘛要喝酒呢……没人告诉我,原来喝醉了,心也是会疼的。”   “小瑾……”顾念宸叹息。   白瑾忽然抬起头,双眼发亮道:“如果你觉得不放心,咱们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顾念宸不觉得白瑾是个病急乱投医的人,皱眉道:“去哪里?”   “去乡下!”白瑾笃定道:“回我老家!你住在我家的事情除了朱钰并没有人知道,他们不会把你和我家想到一起的。比起你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他们,和我在一起不是更安全吗?”   顾念宸放开白瑾,深深皱眉。   和白瑾回去吗?躲在白家的庇护之下就一定万事无忧了吗?   顾念宸并不这样认为。   十六岁的时候,因为眼睁睁看着母亲被那些恶徒活活打死,因为无法接受这种血腥惨烈记忆,所以当时的顾念宸选择遗忘,几年之后,带着他东躲西藏的父亲顾淮也死在了对方的暴力之下,这次,长大了的顾念宸不再抗拒事实,他面对了往后人生的注定孤独,一心一意将自己隐入黑暗里,直到那么大的一个世界,而他身边只剩下一个不明真相的朋友朱钰。   因为失去的东西太多,命运留给他的东西已然所剩无几,因此顾念宸变得比谁都谨慎,比谁都胆小。   那种对失去的畏惧,俨然就是顾念宸自己的心魔。   “……小瑾……”顾念宸摇摇头,低沉道:“……我不敢拿你的亲人冒险,更不敢拿你冒险……”   白瑾并不是不了解顾念宸,因此在他犯执拗病的时候,她不愿意纠缠不清,她想了想,决定围魏救赵,便换了话题,说道:“这样吧,我们先去派出所看看朱钰,等见过他之后,我们再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顾念宸知道白瑾的脾气,也软下语气,说道:“去派出所前,先去物业查一下电梯监控吧。”   白瑾见他态度有了转机,心下松了口气,飞快跑回卧室拎了大衣和皮包,就跑去玄关开门。   可是门刚一打开,白瑾就愣在了当场。   大门之外,一个年轻女孩正举起要敲门的手僵在半空,也是面露惊诧之色。   顾念宸立即走过来,见到来人,轻舒一口气,客气问道:“有事吗?”   门外的女孩正是居住在顾念宸楼上的邻居,因为一心爱慕顾念宸,对他的动向总是格外关注。此刻,她看向顾念宸,微红着脸,小声说道:“……我看到你的灯亮了,就想说不定是你回家了。”   顾念宸点头道:“我要走了,有什么事吗?”   “哦……”女孩紧张得手脚都不自在了,尴尬笑道:“嗯……前几天我看到有人在物业那儿打听你的名字,我还以为是你的朋友……”   顾念宸和白瑾对视一眼,心中各是咯噔一紧。   “然后呢?你给对方指路了吗?”顾念宸面无表情问道。   门外的女孩连忙摇头道:“没没没,你当时不是不在家吗?”   顾念宸点点头,没再说话。   女孩见已经无话可说,又有白瑾在场,便道了声再见,沮丧地转身往电梯走去。   电梯门叮咚打开,女孩进了电梯,顾念宸却忽然冲出房门,快步跑到电梯前,伸手挡住了即将合上的电梯门。   电梯里的女孩吓了一跳,白瑾也吃惊地探头看过来。   顾念宸脸上阴晴不定,极力压抑着什么,冷冷问道:“……你告诉对方我不在家,又以为对方是我朋友……你还和他们说了什么?”   女孩被顾念宸的气势惊到,贴到电梯墙边支支吾吾答道:“……我什么都没说啊……我只说你现在应该和你女朋友在一起……”   白瑾顿时想起上一回她出现在顾念宸家,这女孩来敲门,为了彻底消灭胆敢窥视顾念宸的潜在敌人,她说顾念宸已经搬到她家,和她一起生活。   当初一句玩笑话,如今却要酿成大祸。   白瑾既觉得荒唐,又觉得可怕。   顾念宸松开手,电梯门迅速合上,安静的楼道里没人说话,许久之后,顾念宸用拳头用力砸向电梯门,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顾念宸自己的公寓大门光是门锁就配着三套,更不要说他曾在玄关阳台和卧室门口都装着监控,只不过后来因为他长久地居住在白家,公寓的电闸大部分时间都是统一关闭的,因而这些监控也就形同摆设,根本没派上用场。   在搜索白长归卧室时,顾念宸曾经说过,混乱的房间其实很方便藏些小东西,因为杂,所以干扰信息也多,不容易被人注意的角落便相对安全。顾念宸带着白瑾回到自己久违的家中,两个人各怀心事,顾念宸更是因为身世的事陷入自己的思虑,这才会在一进门时没察觉出家中进过“贼”的蛛丝马迹。   但是一等白瑾酒醉睡着,一个人静下心来的顾念宸便马上发现了不对劲。   物件的摆放都和他前一次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连相对间距都没有改变过,但是,灰尘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角落里的灰尘。   顾念宸皱着眉头开始一样样整理自己的物品,最后,他明白他丢失了什么。   一张照片,一张被他藏在客厅茶几下木箱隔层里的老照片。   母亲去世后,父亲带着他东奔西走,几次搬家后原本的老物件丢得所剩无几,更因为父亲职业的特殊性,家中本就鲜少他的照片,顾念宸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这张照片便是父亲剿灭毒窝后回到家中,与母亲和自己高高兴兴拍下的唯一一张全家福。   顾念宸记得,那一年,他十五岁,距离灾难的十六岁,只剩半年时间。   如今,这张照片不见了,背后的寒意,顾念宸怎么会不清楚。   母亲去世时,那伙杀人凶手狞笑着对顾念宸说血债血偿,顾念宸如今想来只觉得可笑,血债血偿,血债血偿,呵。   顾念宸坐在已经不见了相片的木箱前,怔怔发呆。   到底是怎么被发现行踪的呢?出版社和杂志社那边虽然有他的真实信息,但是出于保密,她们不可能公开对外透露他的身份,那么会是私底下泄露出去的吗?可是一群审稿做书的编辑,她们又怎么会和亡命之徒有所交集?   除此之外还有朱钰,可是朱钰尽管放荡不羁,但对他的保密意愿向来尊重,也绝不会透露他的真实姓名。   这两方都是长久知晓他的秘密的,这些年来也从未出过事。   那么,只剩下白家了。   要说顾念宸第一个想到的本应该是前阵子刚知道他的身份就受到绑架的白长归,可当他无意中猜到了白老夫人和自己父亲相识的真相后,他真正顾虑的,反倒成了一直坐镇在家的白老夫人。   可是,关于他的真实身份,白老夫人一直都是明明白白被瞒着的那个人啊。   脑袋里总有几根模模糊糊的线在交叉环绕,顾念宸掌握的信息太少,无论如何也理不清楚思路,就在他苦恼万分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是白瑾。   = = = = = =   顾念宸和白瑾下楼后,各自沉默地朝小区物业办公室走去。   夜色深沉,物业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值班的工作人员,顾念宸说明了来意,又提供了业主证明,这才得到查看监控的允许。   他们查看的监控是大楼两部电梯的监控,顾念宸根据楼上女邻居给出的时间信息,盯着电脑屏幕半天后,终于在来来往往的众多人中锁定了一个嫌疑犯。   那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从走进电梯开始他便站在摄像头正下方,只露出个宽宽肩膀和深色帽顶。   “看不见脸。”白瑾轻声问道:“确认是他?”   顾念宸点头道:“他既不是楼里住户,也过分小心谨慎。目前为止,他的嫌疑最大。”   白瑾凑近了再看,皱眉道:“可惜看不见脸。”   “电梯里的扶手是一米宽一米一高的规格,相对而言,他身高在一米七四上下,鞋子却是44码的,身体比例并不协调。他的衣服都是商场品牌,可是搭配很差,对衣服的保养也不上心,是个有钱且虚荣的单身汉,但是积累财富的渠道绝不像普通人,属于钱来得快去得也快。”顾念宸盯着屏幕里定格在电梯门口的男人,不紧不慢说道:“他走路步伐很灵活,似乎随时准备着进攻与逃跑,蓄势待发,够沉稳,擅应变。”   白瑾听着顾念宸的描述,尽管看不见这个男人的脸,脑海里却也已经活灵活现地浮现出了一个惯偷老贼的形象。   旁边的物业小哥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我怎么一个都没看出来……哇,顾先生,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做警察?”   “我答应了我父亲,这辈子都不会再做警察。”顾念宸已经得到了自己要的信息,丢下一个冷冰冰的答复,拉着白瑾就走了。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朱钰所在的派出所,顾念宸开车,白瑾借着这点时间给秘书打电话,让对方马上给朱钰安排一项出差工作,能远则远,能久则久,前提是福利待遇必须是最好的。   没过十分钟,秘书便打回电话,说已经安排好了出差项目,也和朱钰交代清楚了,明天一早的飞机,去英国。   白瑾满意地挂断电话后,顾念宸已经将车停在了派出所门口,但他没有急着下车,而是转过头看向白瑾,轻声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妥善安排了我唯一的朋友。   谢谢你在危险面前依然对我不离不弃。   千言万语涌到心头,却也只剩下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白瑾伸手覆住顾念宸的手背,用力握了握,微微笑。   两相凝视,谁也没多说什么,顾念宸点点头,率先下车,背影挺拔地朝派出所大门走去。   朱钰电话里只说自己受了点擦伤,可是等顾念宸和白瑾亲眼瞧见他了,这才知道那哪里是擦伤,分明是发生了正面搏斗,左臂骨折,正吊着石膏呢。   见到顾念宸,朱钰已经颇为惊讶,再见到紧随其后的白瑾,朱钰顿时愕然,半晌之后才笑容满面道:“总经理,我听说英国的那个项目,你交给我了!”   他语气热烈满心欢喜,顾念宸挑起眉毛,好奇地看向白瑾。   在朱钰面前,白瑾不由自主便摆起架子,高高在上说道:“嗯,办好了,回来升官发财。”   “好咧!”朱钰挥舞着健康的右手,一张圆胖油脸笑得见牙不见眼,完全看不出几个小时前的厄运经历。   顾念宸微笑打断他道:“手没事吧?”   “没事。”朱钰笑道:“正好我也做完笔录了,可以走了。”说完,他抓起椅子上的外套,和警察打了声招呼,本想直接上去搂顾念宸的肩膀,想到白瑾就在一旁,又硬生生止了手,嘿嘿笑着说道:“就是倒霉,其实没什么大事,要过年了嘛,小偷也猖狂起来了。”   朱钰把自己遭袭的事说了一遍,无非是提早下班回家却发现家门被撬,他本来想不动声色地退到楼下报警,却没想到和正要溜出门的小偷迎面撞上,朱钰是个机灵鬼,已经镇定了脸色就要装着往同一楼层的邻居家走去,谁知那小偷竟像是认出了他,直接冲过来发展肢体冲突,朱钰本来想一对一还有胜算,没想到自家门后又溜个同伙,他这下懵了,不管不顾地先扯开喉咙喊救命,最后是听到动静的邻居开门威慑说已经报警,这才吓走了那俩小偷,救了朱钰。   朱钰说到这里,摸着喉咙说口渴,涎着笑脸对白瑾请求道:“总经理,看在我明天就要远赴英国的份上,帮我买瓶水吧。”   白瑾瞥了朱钰和顾念宸一眼,二话不说往派出所对面的便利店走去。   等白瑾一走远,朱钰立即换了刚才的嬉皮笑脸,一脸严肃地对顾念宸说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要不然你现在回家收拾行李,明早和我一起去英国吧。”   顾念宸知道他是故意支开白瑾,却没想到他是要说这话,便问道:“那两个去你家偷东西的人,他们说了什么吗?”   朱钰脸色难看道:“我本来只是觉得奇怪,刚才看到你,才忽然想明白了。那两个家伙并不只是单纯要揍我而已,他们是想制服我,把我往家里拖。我在和他们对抗的时候听到他们说什么不在这里,我事后检查过,家里的财物根本没有损失,两个小偷进我家却不偷钱,那么他们还能找什么?”   顾念宸黯然道:“找人。”   “对!”朱钰猛拍大腿道:“我的父老乡亲全在外省,这个城市里我唯一的朋友就是你,除了你我真想不出哪个人有可能藏在我家。”   顾念宸抿紧嘴唇,神情严峻。   朱钰看他这副表情,紧张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这个人神神秘秘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你肯定藏着点不为人知的秘密,别说,我以前猜过你是不是哪个黑帮老大的私生子,或者是潜逃在外的逃犯,但我从没想过要举报你,真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顾念宸哭笑不得,只能说道:“我不是坏人,我也从没做过坏事。”   “我知道!”朱钰笑道:“那你要不要和我先去国外躲一躲?如果那些家伙真的是来找你的呢?”   顾念宸摇头笑道:“让你出差,本来就是我的主意。”   朱钰恍然大悟道:“我就说怎么会好端端给我送一块肥肉!”   顾念宸失笑。   “哇,你都能决定我的职场前途了,看来小老板对你是真的很上心啊。”朱钰望向便利店,转念一想,乐道:“这么说小老板什么都知道了?哎哟那我还冒着以下犯上的大不敬让她给我买水?罪过罪过!”   顾念宸忍俊不禁道:“你去挤兑她试试,分分钟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朱钰笑了笑,良久叹息一声,轻声道:“我走了,是不是比较不给你添麻烦?”   如果今天朱钰抵抗不成功,被那两人拖进家里,房门一关,双拳难敌四手,最后五花大绑成了个新鲜肉票,那么,顾念宸这会儿的境地又会落到哪般?   朱钰不敢想。   “其实我挺高兴的,至少你没让小老板也离开。”朱钰笑道:“你是写悬疑刑侦的,不是写言情的,不要说什么为她好就要离开她这种话,既然走在一起了,就好好守护人家,守护平安,也要守护爱情嘛。”   顾念宸半天没有回答。   白瑾已经提着三瓶水走回来了,她还是冷冰冰的一副面孔,看向顾念宸的眼神却总情不自禁地泛出关切的柔波。   朱钰朗声笑道:“你们都知道我是明天一早的飞机,所以我要走了,千万不要来送我,专心处理你们的事!”他转向白瑾,嘿嘿笑道:“总经理,顾念宸这个人想必你也了解,闷骚,很闷骚,十分闷骚,所以如果哪天你被他闷得受不了了,你就想想他的骚,哈哈哈哈哈。”   这话说完,白瑾再也绷不住自己的脸,翘着嘴角笑了。   顾念宸也笑。   朱钰笑得最为开心,他和眼前这一对相互依靠的小情侣挥手道别后,钻进路边的计程车,带着笑声,带着忧虑,踏上了好友为他开辟出的安全道路。   如果可以,他也想留下来帮助顾念宸,但是他知道他既无能力也没资格,那就轻轻松松地离开吧,至少可以减轻顾念宸的压力。 作者有话要说:  又走了一个男配← ←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顾念宸和白瑾蹑手蹑脚地刚踩进白家客厅,原本只是亮着四面壁灯的偌大客厅忽然亮起了最为明亮的巨大顶灯,刺得这二人各自扭头闭眼,一时都不敢说话。   客厅沙发的位置上,白老夫人在谢蕙岚的搀扶下笔直地站起了身,威严赫赫地质问道:“你们俩去哪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   顾念宸有所顾忌,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白瑾暼他一眼,知道他的隐情,便主动上前几步,刚要解释,可是话没说两句就被白老夫人打断。   “怎么满身的酒气?”白老夫人捂着鼻子后退一步,奇怪道:“喝酒了?”   白瑾这才想起自己几个小时前还傻躺在顾念宸的公寓里酣酒而睡,现在想来,总觉得先前所做一切简直就是青春少儿为赋新词强说愁,无聊到了极点。   谢蕙岚鼻子更灵敏,早在白瑾靠近时就闻到了酒气,“为什么喝酒啊?”她转向落在几步后的顾念宸,关心道:“小顾也喝了吗?”   “明天还要上班呢,头不痛吗?胃不难受吗?”白老夫人看出白瑾脸色不好看,心疼道:“你不该喝酒的!”   一场本该严厉的晚归诘问忽然就被喝酒这件事转移了话题,白瑾和顾念宸难以掩饰的心事痕迹在眼神锐利的白老夫人面前也自动被晕酒所解释。   白瑾微微松下一口气,说实话,在此刻的心境下,要让她对着白老夫人和谢蕙岚做出一番完美无瑕的掩饰,她根本毫无把握。   幸好自己像个小孩似的喝了酒。   前一秒还在抱怨自己不该喝酒,这一秒又感激起自己的酒醉,白瑾哭笑不得,又心生感慨。   人生大概就是如此,福兮祸兮,无人能料。   顾念宸在白家两个女人四只眼睛的注视下安全地退回到了三楼自己的卧室,等到白家又恢复了宁静,白瑾偷偷溜上来,推开了顾念宸的房门。   “睡了没有?”白瑾压低声问道。   顾念宸坐在床边疲倦地摇头。   白瑾正要往里走,身后,显然一直没睡着就等着他们俩上楼的白长归忽然从自己房门里探出脑袋,对白瑾小声唤道:"姑姑。"   "你怎么不睡觉?"白瑾问道。   "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烦恼了?"白长归关心问道:"宸哥刚才都没发现我在偷窥,心不在焉的,好像心事重重。"   自从顾念宸把白长归从绑匪手里救出来并且答应他放走那女绑匪后,白长归对顾念宸的态度就从原本的尊重友爱进化成如今的敬仰尊崇亲近,宸哥,宸哥,从前谁见过白长归这样亲热的喊一个非亲非故的长辈呢?   作为看着白长归长大的姑姑白瑾甚至对此表示过妒忌和嘲笑。   呵呵呵,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初真正杀进绑匪中心救下他的人明明是她白瑾啊。   "是有点麻烦事。"白瑾一点也不意外白长归会发现顾念宸的不对劲,但她也不愿对一个孩子透露过多,"喂,你什么时候期末考?"   "……姑姑,我已经放寒假了。"白长归好整以暇地笑道:"所以你就不要拙劣地转移我的注意力了,我现在有的是时间和精力。"   白瑾被大侄子一通抢白,一边将他往回推,一边气道:"去去去!快去睡觉!还想不想长高了?"   白长归在白瑾的钳制下毫无反抗余地,只能试图向顾念宸求救道:"宸哥!"   本来毫无动静的顾念宸忽然站起身,似是想起了什么,大步朝他们二人走来,同时沉声道:"长归,你还能联系上那个女绑匪吗?"   这话一问出口,白瑾诧异地瞪大了眼,白长归则诡异地拉下了脸。   沉默片刻后,白长归严肃点头道:"联系方式没有,但我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她。"   白瑾奇怪道:"你找那女孩做什么?"   顾念宸飞快地回答道:"我有话要问她。"   白瑾皱眉还要再问,白长归却在一旁郑重问道:"宸哥,找到她,是不是能帮你们解决掉眼前的烦恼?"   顾念宸并没有敷衍他,而是认真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们这个问题的解决不是一拳就能到位的,大概要抽丝剥茧一点点来处理,而那个女孩,极有可能就是其中一个线头。"他顿了一下,笑道:"总要试一试。"   白长归点点头,"好,等天亮了,我就去找她,一定把她带来见你。"   白长归说等到天亮就去找那个女绑匪,果真是早上七点钟吃完早饭便拎着外套跑出去了,因为先前经历过绑架,白家的孩子如今出门都有四五位保镖跟随,再加上白瑾的殷殷叮嘱,保镖们的警惕值也是更上一层楼,家里的长辈们倒也不是非常担心。   最让白瑾欣慰的一点是,白长归被白老夫人和谢蕙兰一起盘问出门目的时,他没有透露出任何一点顾念宸的事。   和聪明的人一起做事情,本来就是最轻松的。   白长归不仅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傍晚五点左右,他就给顾念宸打了电话,报上距离白瑾公司不远的一家麦当劳地址,让顾念宸去那里找那个女孩。   顾念宸直接开车出门,先去易安集团楼下接了等待已久的白瑾,然后两个人一起步行前去白长归指定的那家麦当劳。   晚饭时间内,速食快餐店满满都是人,白瑾瞧了一圈没找到那女孩的身影,便转头问顾念宸道:"怎么选在这样一个地方见面?既然是要问话,为什么不选一个安静点的时间和地点?"   顾念宸眼神不离四周,温声答道:"不知道是那女孩自己选的,还是长归替她安排的,这里是闹区,这家店前后侧面有三个门,又是最不起眼毫无特色的连锁快餐,人流量大,真要出了什么事,那女孩要逃跑是易如反掌的事。"   白瑾点头,"原来是这样……"她神情忽然变化,指着角落一排单人座轻声道:"难怪我一开始没认出来,你看,她在那。"   顾念宸顺着白瑾指示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角落里看见一个穿着深色戴帽棉衣的"男孩子",他走近仔细看,这才确认了这一身男孩打扮的女孩子正是那晚被他们放走的女绑匪。   "嗨。"女绑匪冲他们俩笑着挥了挥手。   恰巧旁边的顾客离开,顾念宸和白瑾便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女绑匪身边。   "听说你们找我。"剪掉头发使她原本漂亮可爱的脸变得清秀英气,就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点男孩子的爽然直接,"白长归说这是我报恩的唯一机会,只要帮了你们这一次,从今往后我和他就是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认识谁。"   白瑾并不想追问自己大侄子和这姑娘还说了些什么,便只是朝顾念宸使了个眼色,让他抓紧时间问问题。   顾念宸也不含糊,开口就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一个你们圈子里的人。"   女绑匪好奇道:"谁?"   顾念宸把自己在小区监控里看到的男人特征描述了一遍,他讲得十分详细,熟悉得就好像自己和这个人相识多年十分亲近,末了,他看着女绑匪渐渐沉下去的面容,淡淡道:"这个人,你能帮我找出来吗?"   他说的是问话,语气却意外地肯定,因为早在他讲到一半时,他就从女绑匪诧异的眼神里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这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城市之中最简单也最复杂的,无非就是人与人之间组成的大大小小关系圈,白长归被绑架时,几个绑匪明明都是学生,手法和经验却都很是老道,不是策划者另有其人,就是他们平日交往的人里有长于此项的。一座城市里的黑暗圈子来来去去就那么些人,顾念宸不敢肯定女绑匪会认识他家的"窃贼",但他可以确定,从女绑匪那儿一定能得到些消息,真正有用的信息。   果然,女绑匪迟疑片刻后,紧张道:"你要打听的人,不会是黑哥吧?"   顾念宸和白瑾交换了眼色,问道:"黑哥?"   女绑匪压低声问道:"你们找黑哥做什么?"   顾念宸不答反问:"黑哥是谁?"   女绑匪低头做了个手势,白瑾没看懂,顾念宸却眼角一抽,几乎从位置上跳起来。   "怎么了?"白瑾问道。   顾念宸沉下脸,冷冷说道:"黑哥是个毒贩。"   女绑匪做的手势,正是毒贩之间交流的秘密手势,白瑾看不懂,顾念宸却一看就明白。   他的父亲,在十多年的卧底生涯里,早就已经把毒贩们的暗语秘密研究得一清二楚,本来打算退休后就将这些全都抛诸脑后的,却在母亲被杀后,为了反追杀,无奈再次捡起,并一点一点全都教给了顾念宸。   女绑匪见顾念宸也是个行家,微微吃惊后又耷拉下脸,苦恼道:"你们要是找别的小混混也就算了,偏偏要找他们。黑哥那些人都不是本地人,为了占领市场,就得比本地的龙头更凶狠,我们都很怕他们的。"   "我知道他们不是本地人。"顾念宸冷笑道:"他们在北边的生意就是被我父亲围剿掉的,仅存的一点势力也被别的黑家吞没,他们只能逃窜从新发展。没想到啊,冤家路窄,我和他们,竟然在这里狭路相逢了。"   女绑匪睁大了眼睛,吃惊道:"你们……"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白瑾阴森森打断了,"不该你管的事情,少插嘴。"   女绑匪吞了吞口水,识相地选择了安全范围内的问题,"那你们还要找黑哥吗?可我不知道他的行踪啊。我和他们不熟的,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先前找人往学校里送药丸,打过我的主意……"一见白瑾瞪过来,她马上摇头道:"我知道这玩意儿是伤天害理的东西,所以我没碰,一点点都没有碰,真的!"   白瑾冷哼了一声。   顾念宸见再问也问不出具体的信息,便站起身说道:"行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女绑匪吃惊道:"要我帮的忙就只有这些吗?"   "嗯,只有这些。"顾念宸说道。   白瑾也站起来,却对女绑匪说道:"如果你愿意,还可以帮我一个忙。"   女绑匪看向她,眼神疑惑。   白瑾说道:"听说你已经辍学了。"   女绑匪点点头。   白瑾说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成长为一个好女人。"   女绑匪还是奇怪地看着白瑾,知道她有下文。   "因为长归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好男人,"白瑾冷淡说道:"如果一个好男人被一个坏女人迷住了,就像一颗上好的白菜被猪拱了,会让我觉得恶心。"   年轻的女绑匪一张脸霎时涨得通红,只坐在位置上,怔怔地看着白瑾和顾念宸相携走出拥挤热闹的餐厅。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你不喜欢她?"顾念宸走出餐厅后,好笑地看着满脸漠然的白瑾道:"看把人家二八少女吓的。"   白瑾嗤之以鼻,不屑道:"我家长归是最好的。"   直系长辈看小辈,尤其还是一个只比自己小十岁宛如弟弟的小辈,那自然是样样出色哪里都好的,白安和谢蕙兰对白瑾未尝不是如此——说白瑾是白安谢蕙兰夫妻最宠爱的孩子都不为过。   生活里每天都在发生不重样的惊喜与挫折,可在白家,许多事情就好似九连环,环环相似,环环相扣。   "你哥哥嘴上不说,心里大概也把我从头到脚计较称量了一番,哪怕我不差,他也还是觉得配不上你吧?"顾念宸笑道:"你们都不是父母,却都操着一颗父母的心啊。"   提起白安和谢蕙兰,白瑾终于展露笑颜道:"我哥哥从小就对我好,后来有了嫂子,嫂子也是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人家说患难见真情,我卧床那么久,他们对我始终如一,和我的父母没有什么差别。"   顾念宸点点头,确实,能做到像白安夫妻这样毫无私心地孝敬老人疼爱妹妹的,属实罕见,如果不是谢蕙兰藏在床头柜后的安眠药,以及白安过于牺牲自己的做法,他必然也会和白瑾一样为之深深感动,把这一对兄长嫂子当成圣人。   普天之下能有多少圣人呢?   顾念宸是不相信的。   因为易安集团就在附近,白瑾是临时跷班出来见女绑匪,这会儿便让顾念宸和她一起回办公室,顾念宸不是第一次来易安,却是第一次随着白瑾深入公司去往她的办公室。   不用白瑾介绍,顾念宸也知道,眼前这栋充满设计感的高大写字楼三分之二的楼层都属于他们易安集团,是市中心商业区最显眼的公司之一,顾念宸对经济没有太多想法,因此哪怕谢蕙兰曾经说过易安将来是属于白瑾的,他也只是觉得诧异,可是当他真正进入易安,进入这个白老夫人和白安为之奋斗一生的商业帝国,他才真正感到震撼,也深切地感受到白安要把易安完全交给白瑾,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一件事。   一路走过来,所有人都对白瑾毕恭毕敬,白瑾径直进了自己的总经理办公室——她还有一个简短的电话会议要开。   顾念宸不想打扰白瑾,便自己去了接待室,没想到他刚坐下,就有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走进来,对他亲切笑道:"顾先生,白先生请您过去。"   易安集团里还有哪位白先生?   顾念宸欣然起身,随着那位秘书先生往外走。   白安的董事长办公室位于白瑾的总经理办公室正上方,顾念宸一进门就看到白安站在玻璃窗后抽烟,白烟缭绕,迷离了他的面孔,让他尚年轻硬朗的脸转瞬之间变的陌生颓丧起来,"……我晚上有个财务报告要听,你们先吃饭。对,小顾和小瑾都在,好。"白安似是终于意识到了顾念宸的存在,转身冲他笑问道:"你们嫂子问你们俩晚上要回家吃饭吗?"   顾念宸连忙点头。   白安又说了两句便挂断电话,冲顾念宸微微笑道:"你不要看我站着就不敢坐,我坐得久了,只有站着才会觉得轻松。"   顾念宸笑道:"嫂子想给你找个私人健身教练,听说被你拒绝了。"   白安将手中的烟摁熄在水晶烟灰缸里,嘴角带着浅淡笑意,"我哪里有空。"   同样是易安集团的高层,白安日理万机连个健身教练都没空见,白瑾却能在空手道会馆里充当名誉教练带带小朋友,这兄妹俩的工作强度,简直天差地别。   顾念宸看向白安眼角过早出现的皱纹,真心劝道:"身体最重要,不要太拼命了。"   白安微笑点头,却没有对这个话题再多说什么。   顾念宸心里又一次闪过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他想阻止自己深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深思。   按照白老夫人的表现来看,易安集团必定是属于白安和白瑾两兄妹共有的,可为什么如今真正的掌权者白安夫妻却坚持要把一切留给白瑾,而不是两个亲生儿子?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此外,白老夫人到底认不认识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果认识,那白安呢?顾念宸母亲改嫁的时候,白安已经是个记事少年了,他会认识自己的父亲吗?如果认识,他为什么没有认出顾念宸的脸?   自己的这张脸对白家究竟意味着什么,有谁能来帮他解惑?   "小顾,小瑾说想带你回老家住一段时间,这事你知道吗?"白安坐回自己的办公椅后,忽然开口道:"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了,这次突然说要带你回去,我和妈妈都挺好奇,想知道是为什么。"   顾念宸的思绪被白安的问话拽了回来,微微有些怔忪。白瑾确实提过要让顾念宸回她老家躲一阵子,但顾念宸并没有答应,他便没想到白瑾在家中竟然当真提起过这件事,还被几乎不着家的白安知道了。   “将近二十年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老家了。”白安的语气完全就是小妹没空自己便陪着未来妹夫聊家常的模样,笑咪咪的,十分亲切,说出口的话却透着点公事公办的凌厉味道,“老家的房子我们一直没有修缮过,也没让人专门打扫,乱七八糟的,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砖头架子,肯定是不能住人了。如果你们一定要回去,我给你们另外安排酒店吧。”   顾念宸见白安这样上心,不得不说道:“回不回去的事还没有定下,这里的事情这么多,老家并不是非去不可的。”   顾念宸说这话算是发自肺腑,他完全没想到,当他说老家不是非去不可的时候,他竟然在白安的双眼中扫到一掠而去快如幻觉的轻松。顾念宸心中讶然,再一回味,便觉得白安刚才说的话尽管是在为他们打点,字里行间却含着点不愿白瑾回老家,尤其是回老宅子的意味。   顾念宸是一个十分敏锐的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试探道:"如果一定要回老家,我想小瑾还是会带我回一趟老宅子的,毕竟那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白安面上笑容不变,只有眼角的浮光里微不可察地漫上一层暗影,"小瑾不会回家的,我和妈妈也不希望她回到那个家,毕竟,那是曾经让小瑾受过伤的地方。"他看向顾念宸,难掩唏嘘的样子,"小瑾怕黑的缘由,想必你是清楚的。"   顾念宸怎么会不知道白瑾怕黑的原因。   “我以为,在保护小瑾这件事上,我们已经是拥有共识的一家人了。”白安不疾不徐地微笑补充。   面对这种看似怀柔其实胁迫的话语,顾念宸心里不快,面上却还是笑着,仿若听不懂真意般。   "小顾,前几天医生给妈妈复查了。"白安似是没有察觉顾念宸的不满,从容不迫地换了个话题。   顾念宸振作精神,问道:"医生怎么说?"   白安笑道:"医生说妈妈不论是精神状态还是身体状态,比起以前都有了很大改善,这都是你的功劳,谢谢你。"   这是几日来顾念宸唯一听到的好消息,他的脸上露出真挚欣慰的笑容,感叹道:"真是太好了!医生有说接下来我该配合什么吗?怎么做才能更好地帮助老夫人?"   白安笑道:"剩下的要靠妈妈自己了,毕竟要治疗妄想症,能够做到辨别现实才是最重要的,这一步还要慢慢来,不敢操之过急。我们和医生这些年都在寻找妈妈妄想症的病源,却始终不能肯定。"   顾念宸想起已逝的白老先生,问道:"老夫人的病源,和白老先生当初长时间的精神迫害恐怕脱不开关系,这些,医生有给过相关建议吗?"   白安面露苦痛之色道:"我父亲的事,小瑾并不知情,我母亲因为父亲的早逝,对这件事也是半忘半瞒的态度,因此医生也只能说有很大影响,却不能断定是主要病因。最让人头疼的是,哪怕这就是主要原因,我们又该如何化解呢?斯人已逝,不管说什么做什么,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最恶劣的影响已经产生了,除去弥补,我们连一点点逆转的机会都没有。"   顾念宸略微惊异地挑起半边眉毛,白安的这些话听在他的耳里,似乎总有言外之意。   白安不想让白瑾回老家,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话里头的这点秘密,就藏在白家的老宅子里,倘若不去摸索,秘密永远只会是秘密,是过去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永没有逆转的可能性。   顾念宸的手机恰在此时响起,是开完会的白瑾询问顾念宸去了哪里。   "我和白瑾先回家了,你再忙也要顾着身体,我相信不管多晚,嫂子都会在家里等你。"顾念宸接完电话对白安说道。   白安笑着点点头,眼神大概是想起了家中的妻子,十分温柔。   顾念宸站起身往办公室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像是无意间想起某件事,回头笑问白安道:"白大哥,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和杂志里看到的相差不大,让人感到亲切又值得信任,像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般。你呢?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会有这种感觉吗?觉得我很熟悉?"   坐在易安集团董事长办公桌后的白安微微笑道:"你这张脸不是会让人觉得熟悉的脸,毕竟不是随便谁都能长出你这张脸的。"   顾念宸哈哈一笑,愉快地挥手出了办公室大门,只不过,等身后的门一合上,他原本笑着的脸立即垮塌,变得严肃森然起来。   = = = = = =   回到白家,谢蕙兰忙着张罗大家吃饭,顾念宸如往常般赞美满足地吃完饭,等到晚些时候众人各自回了房间,他才借着倒水的理由去往厨房,见到独自忙碌的谢蕙兰。   "嫂子,我今天去了易安。"顾念宸寒暄笑道:"老夫人白手起家,白大哥一路拼搏,易安能有今天的规模,实在不容易。"   谢蕙兰正在洗碗,闻言笑道:"是不容易,在当初的情势下,妈妈和白安都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去闯荡的,现在尽管已经好一些了,白安还是闲不下来,他总想再努力一些,等到他干不动了,再把一个最好的易安交出去,他才能放心。"   顾念宸笑道:"长归和少起还小,白大哥不用如此着急。"   谢蕙兰洗碗的手微微一顿,忽然笑问道:"小顾啊,你懂经商吗?"   顾念宸摇头道:"不懂。"   谢蕙兰笑道:"不懂没关系,白安会替你们安排好一切的。"   顾念宸已经意会出了谢蕙兰话里的意思,心头一跳,疑惑道:"什么意思?"   谢蕙兰低头洗碗,轻声细语地说道:"白安本来的意思是想等小瑾再长大一些后再转让股份的,但是既然你和小瑾的事情已经定下了,他就不打算再拖延下去了。等小瑾和你结了婚,白安就会把自己手上的股份转让给小瑾,再加上小瑾本来有的,和妈妈以前给她的,小瑾就会成为易安下一任的董事长,是易安真正的主人。"   顾念宸今天说这些话本来只是想探一探谢蕙兰的口风,却没想到谢蕙兰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啦啦把往后的事情全都抖了出来,他颇为惊讶,一时反倒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嫂子……"   谢蕙兰抿唇笑了笑,笑声清淡柔软,却又隐隐含了丝意味不明的叹息。   顾念宸一个头两个大,良久无奈道:"……我真是弄不清楚了。"   他是真的弄不清楚了,弄不清楚自己当初放弃深入白家秘密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他想守在白瑾身边一辈子,因此有些问题他必须掩耳盗铃,但生活从来都不是随心所欲的,哪怕他主动避让,这些问题,这些秘密,这些烦恼,依旧会拐着弯的找到你,挡在你身前,露出狰狞嘲笑的嘴脸,让你不知所措。   他说得很轻很淡,谢蕙兰没听清楚,侧身问道:"你说什么?"   顾念宸的脑子在极短的时间里转了许多个来回,然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继而苦笑道:“我没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合家团圆的春节结束了。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半夜的时候下了场雨,雨势不大,却把整个寒冬的气温再次拉下平均值,顾念宸醒得很早,天光映入他的窗台,照进他床脚的地毯时,他起身推开了窗户。   窗外是白家的后院,不远的位置就是白瑾书房外的那株丹桂树,如今正值寒冬,又是冷雨淋淋,树下早已不见零落尘泥碾作尘的花瓣,更遑论树上曾经香如故的馥郁桂花。   顾念宸深吸一口寒冬雨晨的湿润空气,眼角余光被一处微微晃动的物件吸引,直接转过了头。   通往后院的廊道下,白老夫人正一手抱着大黄猫,一手高高举起冲三楼的顾念宸招手,她面上带笑,眼神在这迷蒙的清晨里,似乎还发着光亮,看上去精神十足。   顾念宸微微笑,半探出窗台,也招了招手。   “下来!”白老夫人轻声唤道。   顾念宸点点头,转身迅速下楼,朝白老夫人所在的廊道走去。   白老夫人穿着厚厚的家居棉衣,肩膀上还披着柔软厚实的披肩,开口说话的时候总有一腔白雾氤氲地融化在她面前,“睡醒啦?”   顾念宸笑道:“老夫人也起得很早。”   白老夫人低头指指怀里怡然自得的大黄猫,笑道:“这会儿大家都还睡着,就蕙岚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我怕这只猫不懂事吓着了她,才把她抱出来走一走。走,你也陪我散散步,就当晨练。”   “是,嫂子怕猫。”顾念宸想起谢蕙岚每次遇见大黄猫时的惊惧模样,于心不忍道:“嫂子这么怕猫,当初还是不应该把猫留下来的。”   “谁让小瑾从小喜欢猫。”白老夫人叹气道:“蕙岚连这点事都要让着小瑾,知道她喜欢,就算自己害怕也要拿最好的食物养着这小东西,你看,这才多久时间,这家伙已经胖得像个球了。”   他们两个人在草地间的鹅卵石小径上慢慢踱步,因为下过雨的缘故,路面湿滑,顾念宸一路扶着白老夫人,面上不动声色,心思却已经百转千回,最后若无其事地接着老夫人的话笑道:“嫂子太宠小瑾了,亲姐姐都未必能做到她这样。”   白老夫人点头道:“是啊,那时候小瑾刚刚出事,我又要赚医药费又要照顾她,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幸亏白安带着蕙岚来了,我本来还想,那么瘦瘦弱弱的一个小女孩能吃得下苦照顾好一个重病卧床的孩子吗?况且又是别人家的孩子,听说家境也不好,哪怕是为了白安来的,我也不放心。”   顾念宸试着想象二十年前的这些人,婚姻不幸的白老夫人,高中还未毕业的白安,瘦弱稚嫩的谢蕙岚,还有身受重伤的孩子白瑾,他们曾经身处人世最大的灾难漩涡,却紧密团结着从漩涡里爬了出来,不仅如此,他们用他们的毅力和决心,绝处逢生,开花结果,创造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只由女人和孩子来完成的奇迹。   这一家人的感情,顾念宸在认识他们的第一天里就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了,也因此,他更加不能接受藏在关爱背后的裂缝,他担心着这道裂缝的存在终有一天会崩塌了整个白家,而这种崩塌,对一心一意守护家庭的白瑾来说,必定会是一个致命打击。   最可怕的猜测是,这道裂缝之后,竟然牵连着顾念宸自己的身世。   就像仅仅一墙之隔的邻居,不管是谁先塌坏,总会牵连到对方。   “……没想到她做得那么好,就像你说的,亲姐姐未必都能比她尽心……”自顾自说话的白老夫人忽然意识到顾念宸的走神,话音戛然而止,随后轻声唤道:“小顾?在想什么呢?”   顾念宸惊觉回神,笑道:“哦,我在想,小瑾受伤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老夫人停下脚步,抬头疑惑地看向顾念宸,“怎么突然问这个?”   顾念宸笑道:“没什么,就是好奇。小瑾说那天晚上您和白老先生都不在家,半夜的时候家里进了贼,被她无意间撞见,贼将她从楼上推下去后逃跑了,白安大哥听到动静这才跑出来将她送去医院。你和白老先生得到通知回来了,根据白安的描述,白老先生似是认出了那名小偷,跑去找他,这才出了车祸身亡。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是吗?”   白老夫人没有回答顾念宸的问题,而是蹲下身放开大黄猫,定定地看着它慢条斯理朝前走去后,这才撑着膝盖重新站直身体,慢慢说道:“二十年前的事,连我这个当事人都记不清楚了,你又何必好奇。”   她的神情不知何时已经寡淡下来,眉眼间俱是凉薄,就像昨夜残存在草地间的雨水,明明已经跌落凡尘,却偏还拒人于千里之外。   顾念宸颇为惊讶地看向白老夫人,他原本只以为白老夫人只是不愿回想过去的伤痛,却没想到当真正面对这个话题时,老夫人表现出来的态度竟然是直截了当的拒绝,不仅仅是对自己的拒绝,也是对旁人探索之心的强势拒绝。   “老夫人,”顾念宸连日来的郁闷嘟哝哝涌到喉咙口,执念便也跟着上来了,他强笑着说道:“我知道有些事不闻不问才是最恰当的处置方式,但也有些事,如果不打破砂锅问到底,是永远没有办法知道真相,更得不到任何解决办法的。”   白老夫人猛然回头,双目灼灼地瞪向顾念宸,厉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真相?你想解决什么问题?”   顾念宸一愣,把差点脱口而出的真正想法紧急刹车,嘴上说道:“医生说您的病已经有所好转,但我希望您的病不仅仅是好转,而是真正痊愈。”   白老夫人本来还形如烈火的眼眨了眨,渐渐暗淡柔软,最后垂下眼眸,伸手挽住了顾念宸的臂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顾念宸暗暗在心中松了口气。   白老夫人拍拍顾念宸的手背,叹息道:“但是,我的病……就算好不了,也是没有关系的。”   “医生说是可以治愈的。”顾念宸说道。   白老夫人轻轻摇头,只是拉了拉滑落的披肩,没有说话。   顾念宸陪着她走出数步后,忽然皱起了眉头。   医生说白老夫人的妄想症想要治愈,让她本人分清现实和虚幻才是最重要的,过去老夫人尽管会配合药物治疗,也只是出于对孩子们的体贴,在受害妄想上从来都有自己的偏执,从未像刚才那样,言语之间透露出对自己患病的肯定。   他们俩沿着后院转了一圈,已经绕到了白宅大门口的廊下,白老夫人拾阶而上,伸手抚去了栏上的一片枯叶,便站在原地招呼大黄猫过来。   顾念宸落后几步,只站在台阶下。   姓顾的大黄猫已经灵活地蹿到了白老夫人脚下,老夫人夸了声乖,就打算进屋,回头发现顾念宸犹然站在阶下,便唤道:“进屋啊,傻站着做什么?”   “……老夫人……”顾念宸犹豫再三后,终于开口问道:“您还记得您第一次见到我的场景吗?”   白老夫人点头道:“记得呀,那是在夜里,我躲在高高的楼房上,周围漆黑一片,你突然从黑影里冒出来,吓了我一跳,然后你说你要带我离开那儿,我抬头一看,发现满天星光闪亮,衬着你的脸,会发光。”说到后头,她像是想起那晚的初遇,自己也笑了。   顾念宸却只能勉强挤出一点点笑容。   “别傻了,快进来!哎哟!冷死了冷死了!”白老夫人抱着大黄猫进屋了。   紧接着白老夫人,披着厚厚外套的白瑾便从大门里探出脑袋,笑道:“我刚才在楼上就看到你们了,一大早的散步,不冷吗?”她呵着白气的笑容看向顾念宸时,面上表情微微一滞,继而转为疑惑,“顾念宸?”   夜里下过雨的寒冬清晨实在太冷了,顾念宸站在台阶下,感觉自己的手脚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他想动一动,却发现空荡荡的胸腔里像是被灌了铅般,沉甸甸地压坠着他,让他一动不能动,更没有办法回应白瑾的担忧。   白瑾闪出大门,惊讶地看向顾念宸,轻声询问道:“你怎么了?被雷劈了似的。”   “……不是的。”顾念宸看着白瑾,几乎要把自己的眉头拧断,“……她没有说谎,她说的是实话,可是明明没有……”   白瑾紧张道:“没有什么?”   顾念宸讷讷道“星光。”   “一大清早的不要吓我。”白瑾一颗心都吊起来了,“为什么没有星光?没有星光怎么了?”   顾念宸似是自言自语,语速飞快且低沉,“我找到白老夫人的那天有风,冷,是阴天,在深秋的大城市里,阴天的夜晚根本看不见星星,尤其我还是在市中心的商业区找到她的。那她看到的星星究竟是在哪里看到的?高楼?星光?我的脸?”   白瑾没听明白,不由自主也锁紧眉头。   顾念宸蓦地抬头,眼里映入白瑾忧心忡忡的神情,脑袋就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整个人都蒙住了。   大城市里基本见不到所谓的“满天星光”,白老夫人真正第一次见到顾念宸这张脸,绝不是在这座城市,而是在二十年前的偏远老家,那个白瑾想回去,白安却不愿意她回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设置悬念很爽快,但是解开悬念的过程很磨人QAQ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就像当初没有把自己生父与白老夫人可能会有的联系告诉给白瑾,顾念宸这一次还是暂时选择了沉默。   白瑾不是傻瓜,她很快明白过来顾念宸有事瞒着自己,她还不能确定这是一件什么事,因此她悄悄关上大门,裹着外套快步走下台阶,走近顾念宸,不确定地问道:“你知道了什么吗?”   顾念宸盯着白瑾不安的眼,半晌后,轻声问道:“……白瑾,二十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白瑾没想到顾念宸忽然开口问这个,不解道:“二十年前?我出事的那天晚上?我记得的事情我已经全都告诉给你了。”   “那个闯进你们家的小偷是谁?他为什么要推你下楼?”顾念宸捏着拳头,压低声问道。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被我撞见了……”理所当然说着话的白瑾忽然戛然而止,紧接着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瞪向顾念宸,“你在怀疑什么?”   顾念宸没有回答她的质问,而是自顾自问道:“你撞见了小偷?那你对小偷有印象吗?为什么最先发现小偷的人是你而不是大了你十岁的白安?他当时在做什么?睡觉吗?后来指证小偷的人也是他吧?也就是说,当时唯一看见小偷的人只有白安?白瑾,你真的是被小偷推下楼的吗?”   “……什么?你在说什么?”白瑾上前一步,猛地抓住顾念宸的双臂,震惊万分道:“顾念宸!你到底发现了什么事?你在怀疑什么?你想告诉我什么?你问我的这些问题,你是不是都已经有了答案?”   “我没有答案。”顾念宸痛苦地摇头,“我一个答案都没有。”   白瑾抓着顾念宸手臂的双手慢慢松开,无措地垂了下来。   就在这时,大门里白老夫人又探出了脑袋,不耐烦地喊道:“你们俩怎么还不进来?吃早饭了!”   白瑾深吸一口气,回头笑道:“马上就来!”   白老夫人瞥了他们俩一眼,嘀嘀咕咕地离开了。   白瑾轻轻拉扯了顾念宸的袖子一下,沉声道:“这些问题你会去寻找答案吗?”   顾念宸摇摇头,诚实答道:“我不知道。”   白瑾点了下头,勉强笑道:“就算找到了答案,也不确定会不会告诉我,是不是?”   顾念宸踟蹰片刻后,也点了下头。   他很迷茫,这是前所未有的迷茫,哪怕在他遭遇最可怕的变故时,他都没有这样茫然不安过。   白瑾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怀着满腹的不安心事,拉着顾念宸回家吃饭。她知道,顾念宸此刻不能对她说明的理由只有两点,一是他也不清楚,二是他认为不能对她说。如果是前者,她问了也是白问,如果是后者,刨根问底更是没有用。   既然顾念宸已经给了她线头,她为什么不能自己把线完完整整地扯出来?   = = = = = =   就在顾念宸倍感惶惶不安地过了两日后,白家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是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被保安拦在小区门口也只是不急不躁地坐在车里等着,只等到满面疑惑的顾念宸在保安的带领下出现在车窗外,他才好整以暇地坐直身体,笑着示意保安可以离开了。   面对陌生人,保安尽职尽责地看向顾念宸,询问道:“先生?”   顾念宸点头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保安这才大步离开,回到不远处的岗亭里。   下一秒,顾念宸已经拉开车门,径直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陌生男人挑起一边眉毛,惊讶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最近应该正身处险境才对,怎么这么轻易就上了陌生人的车?不怕我杀人毁尸?”   顾念宸笑道:“如果这世道连警察都在做杀人毁尸的勾当,那别说是你,连个小姑娘的自行车我都是不敢坐的。”   陌生男人先是一愣,随即惊奇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顾念宸眼神瞟向陌生男人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笑道:“你的食指指肚和虎口都有老茧,是常年握枪留下的痕迹,为了不影响射击的准度和速度,只有经过正规训练的人才会用指肚匀速按压扳机,而不是很多人误以为的用食指第一关节按压。”   陌生男人哈哈大笑道:“那丫头说你很聪明,我还以为只是她为了引我出马的借口,没想到你真是个聪明人。”   顾念宸想了想,转瞬惊讶道:“你是那个女绑匪叫来的?”   “女绑匪?”陌生男人疑惑之后笑道:“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就愿意豁出一切来帮你,果然,我千言万语百般规劝都比不上你这样的一张脸有魅力!唉唉唉,爱情果然伟大,伟大到浪子回头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等一下,你误会了!”顾念宸皱眉道:“我和她不是那种……”他忽然一顿,睁大双眼惊道:“等一下……她是你的线人?”   “我倒是想把她培养成线人,以后好让她名正言顺地从良,可惜她先前死活不愿意,还把我当成变态大叔来着。”陌生男人嬉笑道:“没想到这回她主动找到我,说什么就算是头猪,也要做一头好猪,哈哈哈!也不知道又受什么刺激了,喝醉了就吵着要去拱白菜!哈哈哈!”   顾念宸想起那天在麦当劳和女绑匪道别时白瑾说的那些话,忍不住噗嗤笑开了,“我就觉得奇怪,就算当时我们放跑了她,她的同伙难道就不会供出她,就算警察能放了她,白老夫人也不可能放过她,原来是有你在保护她。”   陌生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之后吸了一口,这才说道:“没办法,她老头曾经是我老头的线人,后来替我老头挨子弹没了命,剩下这么一个孤女,我要是不护着她,我老头能千里迢迢飞回来打死我。她做的那些混蛋事我已经好好教训过她了,你看,你们家的事,我不是上赶着来报恩了嘛!你就别和小姑娘计较了,她青春期,不懂事。”   顾念宸哭笑不得道:“我没和她计较。”   “没计较就好!嘿嘿嘿!”陌生男人吐出一口烟圈,本来放荡不羁的神情忽地严肃正直起来,连语调都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我听说了你的事情,其实就算不是她的关系,这事我也一定帮你。这天底下不该坏人逍遥猖狂,好人却疲于保命。”   顾念宸心有戚戚,问道:“你了解了多少?”   陌生男人直截了当地说道:“黑哥那些人打从一来到这儿,就被市里头盯上了,只不过先前在撒网,因为他们藏得深,行事谨慎,局里一直找不到最好的收网时机。”他在窗外弹掉烟头,忽地笑了,“不过,既然你的事被我知道了,我就……”   “你就打算把我当成收网前的那个最大鱼饵了吗?”顾念宸不待他说完便接道。   陌生男人笑着点点头,毫无愧疚担心的模样。   顾念宸见他胸有成竹,笑道:“我可以去当那个饵,但是,你能保证这一次,你们不会再有漏网之鱼了吗?我能相信你吗?”   上一次他的父亲做了鱼饵,本来也是言之凿凿,最后却酿成他们家的大祸,这一次,顾念宸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已经牵连出了白瑾一家,稍有疏忽,便是遗憾终生的事。   陌生男人显然知道他的顾虑,点头严肃道:“一定会一网打尽。”   顾念宸不置可否,却说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的车牌也不是本地的,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一个外地警察?”   “我虽然不是本市的,但我是本省的啊!”陌生男人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本黑皮证件,漫不经心地扔到顾念宸膝盖上,笑道:“呐,我的□□。”   顾念宸打开证件,眼里亮光倏忽闪现,“你是省厅刑侦总队的支队长?”   “要不是年龄受限,我早就是副总队长了。现在信不信我能帮你一个不落地逮住那班人?”陌生男人收回自己的□□,笑道:“找个地方详聊,去不去?”   顾念宸思索片刻,点头道:“去。”   陌生男人瞥了他一眼,笑道:“你记住我的名字了没?”   “齐骁年,”顾念宸点点头,“你叫齐骁年。”   陌生男人握着方向盘一边调头一边嘿嘿笑道:“没错,记住哥的名字,放诸四海而皆准,能当护身符使,知道吗?”   顾念宸嗤笑道:“你这护身符逢人便有用吗?”   “护身符只对朋友有效。”名叫齐骁年的男人翘着嘴角得意笑道:“对我不喜欢的人,那可就是催命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绑匪做的事情可不是护身符同志一句“不懂事”可以抵消的,他自己也明白,因此才放下工作特地赶过来给女绑匪赎罪。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顾念宸当天下午和齐骁年在白家附近的咖啡厅坐了许久,这两个大男人一个轮廓分明英气勃发,一个俊秀儒雅温润斯文,坐在一张小圆桌后埋头商讨事情,一会儿笑意吟吟,一会儿严正肃穆,吓得服务生时而想主动靠近服务,时而恨不得退避三舍。   长谈之中,顾念宸知道女绑匪之所以会出面寻找齐骁年的帮助,是因为她自己一度深入虎穴调查过顾念宸一家和黑哥的恩恩怨怨,也打听到黑哥那些人确确实实不打算放过顾念宸,这才担惊受怕地找上齐骁年。   齐骁年只用“深入虎穴”四个字就把女绑匪调查的过程简单概括了,但顾念宸知道,像那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要混迹到真正的黑道分子身旁旁敲侧击,不仅需要很大的勇气,也需要十足的能力。   齐骁年说女绑匪想成为好人,顾念宸却明白,女绑匪不只是要成为好人,她更是想向白长归赎罪。   犯了错就要赎罪,这是亘古不变的道德准则。   顾念宸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洪流,心中冒出一连串的感慨——他这一生犯过什么错?该向谁赎罪?那些对他犯过错的人,又有没有谁真心向他赎过罪?   等到整个咖啡厅的落地玻璃窗外再看不到一丝日光,顾念宸和齐骁年终于就下饵捕鱼收网一事达成一致。   “哎呀!顾念宸,我怎么就没早一点认识你呢?你何止是个刑侦高手,你简直就是个犯罪天才啊!”齐骁年对顾念宸是全然的相见恨晚之感,拿着手机一口气把他的各种联系方式都加上好友,最后还是不甚满意,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走走走,咱们去吃个饭,吃完饭再去喝个酒,喝完酒再去吃宵夜!”   顾念宸笑道:“吃饭就不必了,我得回白家,他们会等我吃饭。”   齐骁年听到这话,眼珠子一转,狡黠笑道:“顾念宸,你和白瑾的事根本不用担心,等这事解决了,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顾念宸低头苦笑,没有作答。   齐骁年一瞧就知道苗头不对,忙问道:“怎么?难道你们真是对苦命鸳鸯,除了黑哥这道坎,还有别的什么过不去的麻烦?”   顾念宸笑而不语。   他们俩谈了一下午,顾念宸把父亲顾淮的经历和自己的过往全盘托出,也把针对黑哥那群毒贩的计划一五一十告诉给了齐骁年,齐骁年的出现就像他自己说的,无疑是道最有效的护身符,顾念宸信任他,愿意在他身上赌一把,赌赢了,换他接下来人生的无畏和自由,赌输了,不过是回到最恶劣的□□,得不到渴望的,失去曾经最珍惜的。   但是对于白家的秘密,顾念宸从头到尾都守口如瓶。   这事和旁人无关,更和齐骁年没什么关系。   “啧,瞧把你忧郁的。”齐骁年放下正事,满脸满眼都透着对八卦的真挚追求,“看来你和白大小姐还真有不好解的心结。看你们的年纪也不可能是过尽千帆皆不是啊,怎么,难不成是走到山重水复疑无路了?”   顾念宸还是没说话。   齐骁年盯着他的脸瞅了会儿,忽然一拍大腿,俯身凑近顾念宸,指着他的脸严肃道:“你该不会是另有新欢吧?啧,男人就不该长你这样的脸,水性杨……”   顾念宸轻推开齐骁年的手,浅笑道:“尽管我不会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摆在她面前向她证明我有多喜欢她,但是我们彼此知道,我爱她,从开始,就永远不会结束。”   齐骁年坐回位置上,惬意道:“那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这样苦大仇深,一副深爱却不敢爱的模样,看得大爷我牙疼。”   顾念宸叹笑着摇头。   齐骁年也摇头,然后说道:“顾念宸,看在你是个聪明人的份上,我才提点你。”   顾念宸抬头看向他,不解。   齐骁年嘲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这副犹豫不定的样子,可不是只有我看得明白,你想想,你和那位白大小姐住在一个屋檐底下,朝夕相处同桌而食。再坚强勇悍的女人,面对爱人的不确定,也是会崩溃如散沙的。你要是再不调整好你的心态,你有可能得到和失去的东西,说不定就要换一换了。”   顾念宸眨了下眼,若有所思。   “我告诉你,你绝不是我见过的最苦命鸳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只要你自己心存信念坚定前进,只要人家姑娘对你也是如此,就没你们成不了的事情。”他豪迈地拍拍胸脯,大义凛然地保证道:“你已经够成熟的了,但是不防可以再成熟点。做一个成熟的爱人,去成熟地爱一个人。”   顾念宸微微一笑,欣然道:“谢谢你。”   齐骁年看了下手表,起身笑道:“既然你不打算续谈,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顾念宸也站起身,说道:“齐先生,计划的事……”   齐骁年笑道:“哎呀,那种事交给我就好了,你放心吧!”   顾念宸点点头,目送高大英挺的齐骁年大步走出咖啡厅,这才坐回位置,对着眼前一口未动的咖啡陷入沉思。   = = = = = =   顾念宸是步行回的白家,他刚走进前院就看到不远处的门廊下飞奔出来一道身影,他不用看也知道是白瑾,正打算张开双臂迎接她,没想到还未回过神,自己的衣领就被气势汹汹冲来的白瑾一把揪住,差点没把他提起来一个过肩摔远远扔出去。   “顾!念!宸!”白瑾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字念他的名字,从牙缝里透出来的森然怒气就像火一样。   顾念宸吃惊不小,握着她的拳头紧张道:“怎么了?”   如果给白瑾戴一顶帽子,她烈烈燃烧在发顶上的怒火一定能烧出一片火树银花,她眉头紧皱嘴角紧抿,一张脸分明就是要哭出来的表情,偏偏又要咬牙切齿地质问顾念宸道:“你今天下午去了哪里?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为什么打你电话不接?为什么不留个口信?保安说你被一个陌生男人带走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等在这儿胡思乱想脑袋都要炸掉了!我一会儿想冲去派出所报案说你被人绑架了,一会儿想冲去黑哥的老巢把他们全抓出来痛揍一顿!顾念宸!我担心死你了你知不知道!”   顾念宸微愕之后,噗嗤笑出声。   白瑾气得甩开手,指着顾念宸的鼻子骂道:“你还笑得出来?”   顾念宸一把握住她的食指,整个手掌包住了拢在怀里,笑道:“那要不然我哭给你看?”   白瑾猛抽回自己的手,气道:“哭!现在就哭!大声地哭!”   顾念宸哈哈笑,眼见白瑾又要生气,忙拧了眉毛,瘪下嘴角,当真佯哭了起来,只不过他哭得太假太丑,倒更像是为了哄小孩而拌鬼脸。   白瑾盯着顾念宸的丑相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最后眉头禁不住地一耸一耸,眼睛也越来越亮越来越湿。   顾念宸停下所有丑相,一言不发却是一脸深情的看着白瑾。   白瑾的眼泪很快滑了出来,豆子似的,滴滴答答往外滚,她两只手一起抬起来,用手背拼命地擦,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泉涌一般往外冒。“……保安说你是自己上了陌生人的车,又是在家门口走的,我还以为是黑哥那些混蛋拿我和我的家人威胁你了,逼你自己上车……我又害怕又自责,觉得是自己拖累你了……我想去找你,可是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总觉得这座城市一下子变得又大又空,丢了一个人,我连他有可能去的地方都不知道……我本来还安慰自己顾念宸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不会出事的,可是只要一想到这些天你不对劲的模样,我就没办法说服我自己,我害怕就算你不是被黑哥绑架了,也是自己默默一个人离开了,假如你打定了主意要离开这里,我更找不着你了……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一害怕,我也会跟着害怕……假如你真的被绑架了,他们会怎么对你?他们会折磨你吗?他们过去对你父母做过的事情,我只要一想到有可能也发生在你身上,我就担心得不能思考问题……”   白瑾不停地说着话,哽咽地,伤心地,毫无逻辑地,语序混乱地,想到什么说什么,她一边说一边哭一边颤抖,她擦掉眼泪就能看清楚顾念宸的脸,可是眼泪无休无止,总是迷糊了她的视线,她又是伤心又是恼怒,最后还是只能哭,哭得像条失足落入湖里半天都没有人来救的小狗。   顾念宸把白瑾轻轻拥进怀里,叹气道:“……你一个人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齐骁年说得没有错,再强悍坚定的女人,在游移彷徨的爱人面前,也是会奔溃如散沙的。   顾念宸这些天的犹豫迷茫白瑾全都看在眼里,但她什么也没有问,因为顾念宸的沉默,她便也跟着沉默,但是沉默根本不能解决已经发生的问题,沉默只会让惊疑发酵成恐惧,让本来的不确定变成伤痛和哀苦。   白家的秘密不是顾念宸一意孤行就能守得住的,更何况,他也想知道答案,他就会不由自主去探查,一个已经裂了缝的鸡蛋就不再可能完好新鲜如初。   白瑾已经不是二十年前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女孩了,哪怕这回是被推下万丈深渊,至少顾念宸会陪着她一路向下。   朝向地狱的路,总不至于再是黑暗与孤独的了。   “白瑾……”顾念宸抚摸着白瑾的后背,帮助她平复情绪,半晌之后,他柔声说道:“等你不哭了,我有话要和你说,不管我要告诉你的是什么,我都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永远”这个词顾念宸一直都不怎么喜欢。   他母亲说过会永远爱护他,但是最后母亲离开了。   他养父说过会永远照顾他,但是最后养父也离开了。   顾念宸明白,当他们对他说出永远的时候,并非敷衍,那是倾注真心真意不会改变的,但是造化弄人,他曾经最想珍惜的两个“永远”都消失了,如今他也对白瑾说出这两个字,他的情谊同样真挚,只是他的坚持不会“死亡”。   他不会离开,他爱她,他想永远留在她身边。   “你想对我说什么?”白瑾虽然会哭,但不是一哭就停不下来的人,她很快擦干眼泪,红着眼全神贯注地看向顾念宸,有些紧张地问道:“……你要说什么?”   顾念宸看着白瑾的眼温柔得简直要溢出水来,他轻声道:“两件事,都和你我有关,A和B,你想先听哪一件?”   白瑾破涕为笑,“A和B有什么区别吗?”   顾念宸笑了,“当然有区别,区别就是,当你听我说完这两件事,你会知道我更害怕提起哪一件事。”   白瑾了然地点点头,“那我选A。”   “A事是,我下午见到了一位名叫齐骁年的警察,他是省厅刑侦总队的,打算联合禁毒总队彻底剿了黑哥那些人。”顾念宸把齐骁年和女绑匪的关系稍作解释后,说道:“黑哥那些人大概走漏过消息,所以一个个都十分收敛,他们对谁都耐得住性子,十分防备,对我却不同,我是他们围堵了许多年的羚羊,已经是羊入虎口的处境了,他们对我多少会松下戒备,我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弄清楚他们的底细,找到治他们死罪的证据,然后通知齐骁年,和他们里应外合。”   白瑾尽管已经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问道:“非你不可吗?”   “这一次我一个都不能放过,所以必须我亲自去,记住他们的每一个人,把所有事情都亲眼确认下来,我才能真正放心地回来找你。”顾念宸如白瑾所料的回答道。   白瑾咬着嘴唇点了下头,她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是顾念宸决定好了的事情,她不会问,也不会反对,不了解白瑾的人或许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不管怎么看,白瑾都决计不是一个乖巧听话甚至谈不上温顺的女人,但很多时候,她就是如此顺从顾念宸,顺从地让顾念宸倍感心疼。   “……那么……”白瑾深吸一口气,红着眼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所谓的B,才是真正令顾念宸犹豫畏惧的。   顾念宸紧紧盯着白瑾,再三组织了语言后,轻声说道:“你还记得我的亲生父亲吗?我的容貌遗传了我的父亲,因此,你母亲在我这儿看到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父亲,她投射在我身上的安全感,全是源于对我父亲的信任。如果我父亲对你母亲是如此重要的一个存在,重要到即使出现妄想症也深深记在心底,那么他们之间必然有着不小的渊源。白瑾,这件事牵连到我的身世,也牵连到你母亲生病的真正原因,你想往下查吗?哪怕它极有可能伤害你母亲在你心中的形象?”   白瑾的嘴巴已经因为吃惊而张开了。   顾念宸手动合上她的下巴。   白瑾猛地摇摇头,回神皱眉道:“你这些天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为的就是这件事吗?”   “嗯。”顾念宸补充道:“但是我没有鬼鬼祟祟。”   白瑾陷入沉思。   顾念宸静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查吧。”白瑾再开口时,语气十分坚定,“最坏的结果不就是咱们俩被颜高那混蛋乌鸦嘴诅咒上,成了亲兄妹呗。”   顾念宸哭笑不得道:“真要成了亲兄妹,你打算怎么办?”   (“杀了花匠。”白瑾咔嚓嚓捏响指节,恶狠狠如是说。此处划掉划掉划掉。)   白瑾瞪了顾念宸一眼,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顾念宸识相地也闭上了嘴。   他们两个人站在寒风阵阵的前院里沉默片刻后,白瑾问道:“这就是B吗?”   “呃……”顾念宸抿了下嘴唇,说道:“此外,我觉得你哥哥嫂子有事瞒着你。你哥哥的精神状态并不如他看上去的那么好,说实话,从他拼命用工作消耗自己身体健康的现象来猜测,我怀疑他有抑郁倾向。你嫂子也是,你可能没有发现,你嫂子也在服用安眠药。尽管我还没有具体的证据,但我有一种感觉,这和你二十年前受的伤有关,毕竟他们俩对你的态度实在不同寻常。这件事,你是当事人,所以,只要你不想查,我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发现。”   他每说出一个疑惑,都要问一句白瑾想不想往下查,对他而言,自己之前长久的困惑犹豫都不重要,既然已经真正下定决心不再隐瞒白瑾,那么,白瑾的感受就是最重要的。   白瑾的嘴巴再次张开如鸭蛋大小。   顾念宸不得不再次手动合上她的嘴。   静默半晌后,白瑾艰涩着嗓子说道:“……你还有多少事情是打算现在告诉我的?”   顾念宸摇摇头。   关于白老先生对白老夫人多年冷暴力的事,涉及到老夫人的自尊,以及白安的阻止,顾念宸暂时不打算告诉白瑾。   “其他的事情我不在乎,你说……”白瑾吞了口口水,问道:“我哥哥嫂子的精神状态……都不好?而且这么多年,我居然都没有发现?”   顾念宸点头道:“你没有发现,是因为他们不想让你发现。”   白瑾转了转脖子,仰头不停深呼吸,等她再低头的时候,哽咽着自嘲道:“……我们家,怎么一个心理健康的大人都没有?”   白家经历过巨大的变故,从创伤期走过来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留下阴影,白老夫人、白安、谢蕙岚和白瑾都深受其害,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走出灾难。   “顾念宸……”白瑾这一次的沉默是前所未有的长久,久到顾念宸几乎要以为她已经失去语言功能了,她才叹出一口幽深幽深的气,沉甸甸地问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顾念宸答道:“既然是病,那就需要治疗。不要忘了,你们最早把我弄回家,不就是为了治病吗?”   A和B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但是顾念宸选择先说A,而非B,于是白瑾果然明白了在他心中,真正棘手的是什么。   自救这件事在顾念宸看来不过是场赌博,有了齐骁年的参与,胜利水到渠成。   救人却不一样。   尤其要救的还不止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任重而道远。   = = = = = =   顾念宸说接下来几天时间,他会为了充当诱饵而不在家,更有甚者,他有可能会遭遇危险,但是他保证他一定不会有事,所有的危险都是提前准备的陷阱,齐骁年和其他警察就在他附近,他的身上也极其隐秘地藏着信号发射器。   他不让白瑾参与这次活动,他嘴上说这是他的过去,他要亲手了结,实际上谁都明白,他是不敢让白瑾涉险。   白瑾只能每天早上目送他出门,然后一个人开车去公司上班,开会、签字、看材料、读报告,白瑾浑浑噩噩却又意识清醒地度过日升日落的一个接一个的白天,回家的时候,如果能看到顾念宸坐在家里任何一处,她会难掩惊喜地笑,如果没看到顾念宸,她就会掩盖内心所有的忐忑安静地等待。时间一点一点像懒怠的乌龟慢慢朝前挪动,直到等回披着夜色寒气的顾念宸回家,白瑾心中的时间才会骤然复活起来,像只轻快的兔子,咻得蹦跳起来,鲜活无比。   直到有一天,白瑾等到深夜,也没有等回顾念宸,于是她知道,顾念宸以自己作为诱饵设下的陷阱终于逮住了凶狠的野狼。   至于能不能逮住整个狼群,成败在此一举,她再恐惧,再担忧,也不能乱了阵脚去打扰。   她还有自己要做的事。   关于事件B。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去三明探望住院手术的好基友QAQ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小瑾啊,”静悄悄的白家客厅里,白老夫人从本市晚报后抬起头,摘掉老花镜,不耐烦地问道:“小顾最近在做什么?为什么总是看不到他?还有啊,他昨晚是不是夜不归宿了?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正背着手往楼下走的白瑾猛地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沙发上的白老夫人,她面无表情,瞧不出半点情绪地解释道:“他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工作?”白老夫人不满道:“他的工作不就是为我工作吗?”   白瑾脸色僵硬下来,没有说话,她想起顾念宸生父和白老夫人之间有可能存在的关联,心中一沉,再想起顾念宸从昨晚就音信全无生死不知,她的掌心都在发凉发抖,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老夫人不紧不慢地叠起报纸,起身捶着手臂要往卧室走,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赚外快,赚外快,年纪轻轻只想着赚外快,留下年轻的妻子一个人在家,哼哼哼,不是好丈夫的……”   “妈妈!”白瑾忽然出声唤道。   白老夫人回过头,疑惑地看着神色严峻的女儿,问道:“怎么了?”   白瑾抿了下嘴唇,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下定决心说道:“妈妈,顾念宸不是咱们家的佣人,我们家也从来没请过固定帮佣。”   白老夫人看向白瑾的眼神由疑惑转为荒唐,“你在胡说什么呢?”   白瑾走下楼梯,走向白老夫人,认真说道:“我没有胡说,除非你告诉我,顾念宸他究竟是谁?”   白老夫人苍老的容貌上表情愈发不解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白瑾坚定地盯着白老夫人,嘴唇抿得死紧,眼皮都忍不住微微抽动起来。   白老夫人看向她的身后,皱眉问道:“你手上藏着什么?为什么不拿出来?”   “我没有藏什么,这不过是咱们家里的相册。”白瑾垂下一直背在身后的两只手,其中一只手上果然抓着本红皮印花的相册,她将相册递给白老夫人,尽量以最不刺激老夫人的平稳语气说道:“妈妈,这本是你这十年来的部分生活照,我不知道你有多久没翻过这本相册了……如果真的如你所言,顾念宸是长久以来呆在咱们家帮佣的佣人,你又待他亲如亲人,那为什么你的生活痕迹里找不到他存在的一点蛛丝马迹?不仅是你的相册如此,就连我们所有人的相册里都找不到他的痕迹。”   白老夫人接过相册,满脸满眼的困惑与愤懑,“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白瑾无奈且痛苦道:“因为我有个问题想直接问你,想听你亲口给我解释,在此之前,我需要你清醒过来,需要你从你恐惧的那个世界里走出来,好好辨认清楚你身边的那个人。”   白老夫人十指紧紧攥住相册,闷不吭声地转身离开。   “妈妈……”白瑾失望地看着白老夫人的背影,沮丧地又唤了一声,“……妈妈……”   白老夫人停住脚步,她已经不年轻了,因为疾病的折磨,她比普通的六十岁妇女更显苍老,她的背不知不觉佝偻了下去,看在白瑾眼里,就像一座长满青苔的老石桥,桥下溪水干涸,荒草漫长。   “妈妈……”白瑾心疼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喃喃道:“如果真的是你做错了什么,没有人会怪你的……但是,你至少应该让我知道,顾念宸他到底是谁?”她停顿了一下,握紧拳头,做出最终的决定,明明白白清楚无误地问道:“你说过,你是在漫天星光之下第一次见到他的,你当年见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 = = = = =   哒!   一小簇明亮的火苗在深夜暗淡的破旧仓库里亮了起来,齐骁年凑头过去将烟点燃,深吸一口后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顾念宸收起打火机,火光被约束而消散的一瞬间,他脸颊上的淤青和血痕也一闪而过。“都抓住了吗?”他的嗓子哑得厉害,就像被生锈的铁锯割过声带,不知是一度惨叫过,还是极力压抑憋闷过。   齐骁年夹着香烟的手指在顾念宸的脸上晃了晃,说道:“救护车等会儿就来了,你可得撑住。”   顾念宸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自顾自重复问了一遍,“都抓住了吗?”   他们身处的仓库搭建在铁路沿线,破旧的大木窗户外每飞驰过一列火车,轰隆隆的声响都能震下漫天的灰尘木屑,鼓噪得人耳膜生疼。   齐骁年揉了揉耳朵,笑道:“抓没抓全这可看你的,你不是一个个都记住了吗?怎么,对自己没信心了?”   顾念宸把玩着打火机,低头说道:“不是没信心,就是瞎紧张。”   齐骁年叼着香烟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斜睨了顾念宸一眼,笑他的聪明绝顶,也笑他的过度谨慎。   在他们俩人安静交谈的身后不远处,是只在电视电影里才会出现的警匪抓捕现场,只不过这个场景已经临近尾声,十多名毒贩被按压在地,戴上手铐,等着警察将他们送上警车。   “要不要去确认一遍?反正那边的人也没这么快。”齐骁年对顾念宸笑道:“我可以给你打灯。”   顾念宸想了想,捏着打火机,踉踉跄跄朝那几个一字排开的毒贩走去。   齐骁年朝边上的警察使了个眼色,那警察丢了把手电筒过来,齐骁年稳稳接住,叼着烟跟在顾念宸身后为他照明。   就在警察围捕的过程里,仓库顶上的一盏照明灯被流弹击中,另一盏被顾念宸打破了,只余下边上的另外一盏还在勉强工作,因此仓库里照明有限,细节处必须靠手电筒支撑。   顾念宸捂着闷疼的胸口蹲下身,借着齐骁年照来的光瞧见了第一个男人的面孔。   这是一张陌生面孔,却是顾念宸今天天微微亮时见到的第一个人。   这个男人在毫无生机的黎明街头朝顾念宸迎面走来,就在顾念宸假装惊恐欲逃离的时候,这个男人咧嘴狞笑着冲上来对着他的胃部就是狠狠一拳,然后在顾念宸毫无还手能力的情况下,是这个男人把顾念宸扔进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   齐骁年和顾念宸商量了很多个引诱对方上钩的版本,极其复杂的连环计也有,但是最后都被顾念宸否决掉了。顾念宸的解释是,这批人过于狡猾,越是拿聪明的方法对付他们,越容易引起他们的警戒和怀疑,还不如简简单单设置一个顾念宸为白瑾准备求婚现场后晚归的场景,让顾念宸带着最幸福的笑容行走在街道上,更能刺激这群恶棍的破坏欲。   他们的残忍,他们对爱与美的虐杀欲,顾念宸早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彻底领教过了。   顾念宸朝趴在地上的第二个男人看去。   这个男人站着的时候背有点驼,体内湿气比较重,每说两句话一定要吐一口浓痰,顾念宸尽管没见过他的脸,却在第一眼见到他时便记起了他在养父顾淮被杀现场监控视频上的模样。   齐骁年在身后忽然问道:“还要往下看吗?”   “看。”顾念宸转向第三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胖,脸上的眉毛是纹上去的细长柳叶眉,顾念宸从前没见过她,却对她几度将自己的脑袋摁进冰水里时的笑脸印象深刻,顾念宸之所以没有马上就被杀死,除了他能说会道拖延着时间,也有这女人的功劳。   她说她想看看长得好看的男人是不是连死都是英俊的,于是像做实验似的,这群人变着法地折磨顾念宸。   顾念宸唯一庆幸的是这女人眼睛不像白瑾那么锐利,手更是迟钝,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摸索了半天竟然都没发现顾念宸是练家子。   第四个男人就是黑哥,嗓门最大,眼睛最小,捏着刀片要去挖顾念宸的眼珠子时手指纹丝不动,看得出来是个经验老道的惯偷,若不是顾念宸及时低头,那刀片当真要切开顾念宸洞察秋毫的眼珠,而不是只在他的眉骨上划开一条血口子。   “这位我也认得。”齐骁年的手电筒光束照向黑哥身边的第六个男人,冷笑道:“逃了这么多年的大毒枭,总算被我们逮着了。”   顾念宸的大腿里被齐骁年埋了个小小的信号器,齐骁年一早就知道了顾念宸的位置,只不过为了多收集信息,他和他的人都只是埋伏在仓库外围,直等到里头齐骁年发出信号确认可以收网了,他们才能冲进去。   顾念宸的信号就是当这第六个男人毫无防备地靠近自己时,他迅雷不及掩耳地解开了绳子,反剪了这男人的双臂,用黑哥的刀片抵住了男人的颈动脉,再趁乱一石头砸碎了顶上的灯。   制服着这个男人的某一瞬间,顾念宸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一刀抹了对方的脖子,看着他的血液飞溅到高高的墙壁上,看着他捂住脖子痛苦无助地倒在地上,最后在湿热的血泊中蹬着腿煎熬地死去。   顾念宸记着这个男人,甚至记着他身上的味道,因为十六岁时,就是这个男人强行箍住他的肩膀,用力掰开他的眼皮让他亲眼瞧见母亲的死。   顾念宸想杀了他,也想杀了其他人,他的视线被自己眉骨上淌下来的血染得通红,连牙缝里的血锈味都变得遥远却熟悉起来。   最后,是赶来的齐骁年摁住了他的手,他说:“如果你杀了人,你就变得和这些人一样了,你还回得去吗?想想自己,想想白瑾。”   于是顾念宸停下了手。   顾念宸从地上站起来,临时捂着伤口的布条已经湿得沉甸甸的,他不再一个个与他们丑陋的脸直视,而是扫过一眼后,对身后的齐骁年说道:“可以了。”   往后的人生,他只需要记住他爱护的那些人,至于这些渣滓,是该像垃圾般被清楚干净了。   齐骁年完全相信顾念宸的话,“好,可以把他们押走了。”   顾念宸算了算时间,说道:“他们也该回来了。”   果然,外头跑来一个警察,喜滋滋地对齐骁年说道:“齐队!逃跑的那三个人全被刘队抓住了!顾先生太神了!一个都没料错!”   在顾念宸发出信号之前,他正被人倒吊在房梁下的冰水箱里,他浑身血液逆流,又被冰水不断刺激,齐骁年本来还担心他神志不清醒做不到对现场逮捕的协助工作,谁知道警察刚刚把局面控制住,顾念宸就哑着声音开始描述剩下三个毒贩的形貌特征和各自逃跑的方向,以及根据他们的速度与体能测算他们有可能出现的路线和位置,他甚至还通过毒贩们的谈话判断出市区内的另外一个窝点,让齐骁年在同伙得到消息前马上派人进行逮捕,连对这批毒贩做思想建设争取为警方线人的工作都省了。   别说被压趴在地上的毒贩们个个目瞪口呆,就连齐骁年都叹为观止。   谁都以为顾念宸顶多是个聪明点的书生才子,蜗居藏身多年,没见过世面,谁也没料到,把这样一个小猫崽子似的人带回窝里,无疑是带了头深藏不露的猛虎,他不伤人也就算了,一旦露出爪子,那就是非死即伤的。   齐骁年马上让人按照顾念宸的指示去抓捕剩下的逃犯,也打了电话让市局迅速前往另一个窝点逮人。   三个逃走的毒贩十多分钟后各自被抓了回来,又等了约莫一个小时,市局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攻进去的时候对方正在深夜制毒,措手不及,奇功一件。   齐骁年哈哈大笑,在救护车内对顾念宸竖起了大拇指,笑道:“我平生服的人不超过五个,你是其中一个。”   顾念宸安静地躺在简易病床上,没有接齐骁年的话,他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只露出疲惫苍白的脸由着医生紧急处理,等医生处理完他的伤,他才问道:“我们到哪了?”   齐骁年往窗外暼了一眼,答道:“快到医院了。”   “不用去医院。”顾念宸掀开毛毯坐起身,说道:“在前面的路口停车就行,我直接回家。”   “这怎么行?”医生最先不答应,并看向齐骁年。   齐骁年眯着眼笑了会儿,问道:“你是急着回家见白瑾吗?”   顾念宸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我一整个晚上没回家,她现在一定在等我,我得赶紧回家。”   齐骁年拿出手机,递给顾念宸道:“你可以给她打电话报平安,让她来医院接你。”   “来医院的话一定会惊动老夫人她们。”顾念宸拒绝道:“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他不说具体什么事,口气却是不容反对,齐骁年知道多说无益,给救护车医生使了个眼色,让他照顾念宸的话去做。   救护车停在了路口,顾念宸走下车子,身后车子扬长而去,他一回头,却看见齐骁年就笑嘻嘻地站在自己身后。   顾念宸挑眉问道:“你跟下来做什么?”   “别误会别误会!”齐骁年摆手笑道:“既然你不去医院了,我也没有跟去医院的必要,我往前走,那边比较好打车。”   顾念宸点点头,径直朝前走。   齐骁年跟在他身后,笑道:“你和前几天我看见你的时候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顾念宸拖着脚步往前挪,漫不经心地接着齐骁年的话。   “不清楚。”齐骁年笑道:“感觉整个人都变得开阔了。”   顾念宸低头浅笑,没有回应。   深夜的街头尚有往来车辆,车灯一拂而逝,像落在璀璨星空里的流星一般。   齐骁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顾念宸头也不回地举手挥了挥,说道:“我先走了,再见。”   “先别急着回家,这儿有个电话,我估计你会有兴趣的。”齐骁年举起亮着来电显示的手机,笑道:“你看这是谁的电话?”   顾念宸回头,在小小的显示屏上瞧见了白瑾的名字。   齐骁年当着顾念宸的面接听了电话,报喜道:“白小姐,顾念宸凯旋而归,请务必替我好好嘉奖他!”他带着笑意说完这句话,不知接下来听到了什么,嘴角渐渐沉下去,神情竟然变得严肃起来。   顾念宸奇怪地看向他。   很快,齐骁年挂断电话,他看向顾念宸,无奈道:“你不应该下救护车的,因为白瑾现在就在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顾念宸冲进医院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是来寻求医疗救助的,可是不管哪个医生护士靠近他,都只会被他直接推开,人们像被摩西分开的海浪般目送他仓皇悲凉的身影踉跄消失,无人能够阻拦。   齐骁年一路跟在顾念宸的身后,追悔莫及,痛心疾首。   顾念宸快速拐过医院的一个廊弯,差点撞到迎面而来的女人,他身体反射地扶住那女人,这才迷蒙地看清楚来人正是谢蕙岚。   谢蕙岚抬头瞧着顾念宸,一开始还没认出他的脸,等辨认出藏在污血和伤痕后的脸就是顾念宸时,她手里的皮包惊得哐当落在地上,语无伦次地惊呼道:“……小顾?小顾!你的脸!你怎么了?血!怎么都是血啊……”   顾念宸紧紧攥住谢蕙岚的手臂,哑着声焦急道:“小瑾呢?小瑾在哪里?小瑾出什么事了?”   “小瑾?”谢蕙岚张口结舌,“她……”   齐骁年好不容易追上来,抓着顾念宸的肩膀气喘吁吁道:“她没事!我跟你开玩笑的!她没受伤!什么事都没有!你说你一个受伤的人怎么能跑得比我还快?你倒是给我点时间让我向你解释清楚啊!”   顾念宸讷讷地转过头看向齐骁年,呆若木鸡。   齐骁年点头肯定道:“我向你保证!白瑾没事!”   顾念宸一直绷着的呼吸咻得一下喘出了气,他往后踉跄着靠上墙壁,眉头一皱眉尾一耷,几乎就是要涕泪俱下的模样,他用脏污的双手捂住同样脏污的脸颊,沿着墙壁缓缓下滑,最后无力地坐倒在了医院冰冷的地面上。   谢蕙岚伸手去拉顾念宸,发现自己竟然拉不起他,顾念宸身上的伤看着格外吓人,她生怕出事,忙着急道:“我去找医生!”   齐骁年拍拍额头,说道:“还是我去吧!”他刚要转身,不远处传来一声语带犹豫的问话。   “……嫂子?”   被挡住了的顾念宸猛然蹿起身,拨开谢蕙岚,朝医院长廊里小声说话的人望了过去。   穿着件白色毛衣的白瑾就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她先是难以置信地审视着那个突然站起身的男人,接着惊讶地瞪大了眼,在那男人快步朝自己走来的时候,她忽然红了眼,局促地一动不敢动。   顾念宸几步走上去,一把抱住白瑾,满心的焦虑在见到她好端端地站着时终于得到缓解,良药入了口,又甜又涩,又酸又疼。   白瑾的脸颊紧紧贴在顾念宸扑通扑通跳动的胸口上,她不停地深呼吸,既是为了享受这一刻,也是为了阻止自己落泪,良久之后,她哽咽着问道:“你的伤……”   顾念宸答道:“都会好的。”   白瑾瘪着嘴,忍着喉咙里的呜咽点点头,又问道:“你的仇……”   顾念宸答道:“都结束了。”   白瑾眉头一松,眼里的泪滚下来,她却笑了,“那就好。”   = = = = = =   顾念宸在白瑾的陪伴下,终于老老实实地去外科处理了伤口,医生给他缝眉骨上的割伤时要他忍耐,他还未做出回应,白瑾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伤口虽然一直流血,创面却不大,医生只缝了三针就收尾包扎,接着让顾念宸去领药打针。   因为是夜里,急诊注射室里只有顾念宸一个病患,在等待皮试结果的过程里,顾念宸轻声询问了白瑾出现在医院里的经过。   白瑾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向妈妈质问你父亲的事,然后她晕倒了。医生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她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她就像是忽然睡着了一样,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我觉得那是因为我想强行把她从她的世界里叫醒,于是她便选择了沉睡来对抗我。”   顾念宸搂住她,轻轻揉了揉她的手臂,安慰道:“老夫人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她不会这样一直睡着的。”   白瑾叹气道:“医生也说她很快就会醒过来,但愿如此。”   顾念宸点点头。   外头的走廊上有人们焦急的谈话声和病床咕噜噜驶过的声音,等一切又恢复宁静,白瑾说道:“……其实我明白妈妈的感受,睡着了,就什么事情都不用去面对了。逃避本来就是自我治愈的一种方法。或许受伤的那一年,我最开始的沉睡,也是为了逃避,逃避某种真相。”她看向顾念宸,苦笑道:“说不定我和你一样,因为恐惧,也把生命里最可怕的某段记忆深深藏了起来,以为只要不把它翻开,我就能掩耳盗铃地继续过我的人生。”   “不是每个人都能生来坚强的。”顾念宸说道:“我不也是直到现在,因为觉得可以承受了,才想起过去的事情吗?如果逃避和遗忘能让人没有痛苦地活着,未尝不可?我们的身体,我们的灵魂,在灾难面前一定会做出某种反应,也算是为了自救吧。”   白瑾喃喃问道:“那我,是不是也到了应该去面对真相的时候了。”   “二十年的时间……”顾念宸柔声道:“如果你已经做好准备了的话。”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这件事关系到我最重要的家人,我不能让你为难,因此许多事,必须由我自己来承担。”白瑾斩钉截铁道:“你不方便问的问题由我来问,你不方便做的事情由我来做。我不是孩子,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   顾念宸微微笑,将她搂得更紧。   “你不在的时候,我仔细回想了过去,”白瑾依偎在顾念宸的胸口上,淡淡说道:“我可以肯定我从没见过和你相似的人,受伤以后搬离老家,就更不可能见过。当然,二十年前我只有六岁,脑部又受到严重创伤,就算曾经见过你,说不定也实在想不起来。”   “你哥哥应该也是没见过我的。”顾念宸话声一顿,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沉吟道:“对了,你还记得把你推下楼的那个小偷吗?”   “小偷?”白瑾奇怪道:“小偷怎么了?”   顾念宸犹豫道:“……推你下楼的,真的是小偷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白瑾猛地坐直身子,瞪大双眼道:“你怀疑是我哥哥把我推下楼的?”   那个晚上家里只有兄妹俩留守,妹妹受伤,如果不是小偷,那自然就是哥哥了。   顾念宸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哥哥对待你的态度,有点宠爱过了头,就好像……”   白瑾冷声问道:“好像什么?”   顾念宸不自觉降低声,无可奈何道:“……赎罪。”   白瑾没了声音,良久之后才摇头低沉道:“你错了,不是我哥哥推我下楼的,那晚的事情虽然我记不太清楚,但是在被推下楼的一瞬间,我知道我看到了那个人的脸,是个陌生人。”她说到这儿,语调微微扬起,替自己敬爱的哥哥辩解道:“我哥哥从小就很疼我,他不可能推我下楼,而且如果是我哥哥推得我,你觉得我会记不住这件事吗?他的脸我从小看到大啊。再说,我哥哥也瞧见那小偷了,也是因为我哥哥的指正,我父亲才会去找那小偷,也才会出了事故。倘若根本没有小偷这个人,我父亲难不成还能凭空找出一个人,和我哥哥指认的家伙符合,再去找他吗?”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顾念宸顿时没了声音。   恰在这时,护士小姐进来查看顾念宸的手腕,他们俩对视一眼,默契地闭上了嘴。   打完针,白瑾扶着顾念宸往楼上的病房走去,刚走出电梯,迎面碰见拎着西装外套的白安,白瑾立即唤道:“哥哥!”   “我正要下去找你们。”白安一脸疲惫,见到顾念宸的伤,说道:“蕙岚说小顾伤得不轻,不放心你们,让我下去看看。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紧?”   顾念宸笑道:“看着吓人,其实都是皮肉伤,不要紧。”   白安看着顾念宸身上的血污,皱眉问道:“怎么弄的?”   “没事,走路不留神闯了红灯,出了点小事故。”顾念宸问道:“送我来的那位警察先生呢?”   “哦,他说有事先走了。”白安看着顾念宸满身的伤,不放心道:“妈妈没什么大碍,你要不要和小瑾先回去吧,这儿有我和蕙岚在,没事的。”   白安身穿正装,显然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这么晚还要在公司加班,无非是和国外投资商视频会议,正是脑力体力双费的事,白瑾看见他眼底满布的血丝,无论如何也挪不动自己的脚步,便说道:“哥哥,你带嫂子先回家吧,我闯的祸我自己留下来负责。”   白安还要拒绝,白瑾马上又说道:“更何况,家里只有长归和少起两个孩子,不安全。”   这话说出口,在场的三个人都想起二十年前白家悲剧开始的那一晚。   白安见白瑾神情坚定,便点头道:“那我先带蕙岚回家,小顾呢?要不要先和我们回去休息?”   顾念宸不假思索地摇头道:“我留下来陪小瑾。”   白瑾冲他微微一笑。   白安点点头后转向黑胧胧的医院窗外,蓦地说道:“马上就要春节了,听说今年会是个暖春。”   白瑾和顾念宸一起朝窗外看去。   窗外是黑压压的夜幕,见不到半点星光,就□□市高楼的霓虹,似乎都被黑夜吞噬了。   暖春吗?   顾念宸握住白瑾的手。   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儿,二十年前的事情也瞒不住了……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白老夫人住的是高级套间病房,房间里本来专门搭配着两位护士照顾,但是因为老夫人被害妄想症的缘故,白瑾主动遣走了护士,只留老夫人信任的自家人守着。   房间里有一整套的皮沙发,顾念宸身上有伤,早早就被白瑾推倒在沙发上躺着,她本想自己在单人沙发座上坐坐,没想到刚一动,顾念宸就拉住了她的手,轻声对她说道:“你别走,就在这儿陪我。”   白瑾便坐了下来,顾念宸挪挪蹭蹭,将脑袋枕在她的腿上,这才心满意足地舒出一口气,微笑道:“就算明天醒来会落枕,这也是我这辈子枕过的最舒服的枕头。”   病房里的白亮吊灯已经被熄掉,只留下墙上两盏暖黄色的壁灯小心翼翼地亮着,白瑾稍一低头就能看见顾念宸仰视自己的脸,她伸手轻轻碰了下他眉毛上的纱布,心疼道:“为什么不打麻药?还疼吗?”   顾念宸抓过她的手,在唇上亲了亲,这才紧握着放在胸口上,笑道:“就缝两针还要挨麻药的痛,不值得。”   “不是这样衡量的。”白瑾微微侧着脑袋,皱起眉头仔细思考,却半天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便笑了,“反正不是这样的。”   她的脸在壁灯暖黄的光照下显出分明的光亮与暗影,顾念宸看着她思索,看着她笑,看着她像个小女孩一样耍赖撒娇,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   白瑾见他在笑,索性轻捂住他的眼睛,难得娇羞道:“快睡吧,等明天妈妈醒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顾念宸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白瑾一会儿看看病床上沉睡的白老夫人,一会儿看看腿上的顾念宸,许久不再说话,最后,她将头仰靠在沙发上,慢慢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没有声音的顾念宸忽然悄声开口道:“小瑾。”   白瑾没有睁眼,呓语一般地应答道:“嗯?”   顾念宸也是闭着眼的,他淡淡道:“下一本小说的名字,我想好了。”   白瑾闲聊一样地闷声道:“哦,什么名字?”   顾念宸淡然道:“自始无终,就叫做自始无终。”   “……自始无终……”白瑾睁开眼,静静地瞧着病房昏黄色的天花板,呢喃道:“是尽管有了开始,却未必会有结局的意思吗?”   “不是,是一旦开始,就永远不会停止的意思。”顾念宸微微笑道:“因为爱一个人,本身就该是自始无终的一件事。”   = = = = = =   到了下半夜,顾念宸敏锐地察觉到一道近在咫尺的炙热视线,他的大脑秒速开机,在睁眼之前就已经辨认出视线的主人是此刻理应躺在病床上熟睡的白老夫人。   他没有惊动到任何人,只是眼神清明地睁开双眼,默默地对上身侧白老夫人的视线。   白老夫人就蹲在沙发前,近距离盯着顾念宸,见他醒了,先是一怔,紧接着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示意顾念宸不要吵醒白瑾。   白瑾累极,此时歪歪扭扭地斜靠在沙发上,睡得浑然忘我。   顾念宸小心地坐起身,扶着白瑾就想让她平躺在沙发上好好睡,白老夫人指指自己的病床,示意他把白瑾送到床上。   顾念宸不过稍微犹豫,便横抱起白瑾,将她轻缓地安放在柔软的病床上,并仔细盖上被子。做好这些再回身,顾念宸见到白老夫人已经给自己穿上了厚厚的外套,一副明晃晃要溜出病房的模样。   顾念宸微感吃惊道:“老夫人,您……”   白瑾警惕性高,白老夫人生怕顾念宸吵醒她,忙扯弯他的腰,用力捂住他的嘴。   顾念宸有伤在身,不由自主闷哼了一声。   白老夫人这才注意到顾念宸满身狼狈脸上还有纱布和药贴,惊得一把将他扯到壁灯下,仔仔细细地上下端详,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被谁欺负了?”   顾念宸悄声道:“没事,出了点意外。”   白老夫人借着光又认真查看了他脸上的伤,发现确实没伤到要害,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拿眼神示意顾念宸跟自己一起出去。   顾念宸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的白瑾,便跟在白老夫人身后,悄悄离开病房,朝外头走去。   护士站的值班护士一看到白老夫人就要上前询问,白老夫人拉了拉衣襟,对她们说道:“都去忙你们自己的吧,我就在大厅里坐坐。”   套间病房这儿的护士平时照顾的都是权贵,知道很多人很多事都不是她们应该过问的,见白老夫人真的只是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便都回到岗位上,如幽灵般安静地等待召唤。   顾念宸走到白老夫人身边,轻声劝道:“老夫人,您刚醒过来,不要着凉了。”   他们身处的楼层位于住院大楼的高层,为了追求设计感,这层大厅一整面墙当初都被换成了玻璃墙,如今深夜,站在墙后朝前一望便能俯瞰大半座璀璨寂静的都市,身处危地,却是如临仙境。   白老夫人静静地望着墙外的夜空,半天之后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顾念宸见她这个模样,便也沉默下来,只坐在她身旁,陪她看一场没有声响的夜戏。   过了许久,久到顾念宸歪着脖子差点要睡着,他才迷迷糊糊听到白老夫人说了句话。   “……再过几天,就要春节了。”   这是今天晚上顾念宸第二次听人提起这件事,他振作精神,答应道:“嗯,听说今年会是暖春。”   “是吗?”白老夫人说道:“暖和才好,最好还是晴天,这样,我们说不定还能看到星星。”   顾念宸正要点头附和,耳边听见不远处护士站里响起轻微的声响,他回头一看,发现是白瑾也出来了,护士站的小护士刚站起身就被白瑾扬手阻止了。   白瑾睡眠浅,换了张陌生的床铺,再舒适柔软也是很快就能醒来的,一醒来没看见白老夫人和顾念宸,自然而然就找出病房了。   顾念宸和白瑾对视一眼,互相点了下头。   靠在沙发上面朝夜空的白老夫人似乎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神情平淡地接着说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站在高处好好看一眼星空了,可惜,这儿什么都没有。”   顾念宸想了想,说道:“等您病好了,我们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那儿一定能看见星星。”   白老夫人轻轻笑了一声,慢慢说道:“不需要了,我这辈子已经见过最美最亮的星空,所以不需要了。”   顾念宸预感到白老夫人这是要把记忆的轨道与过去相连了,心中隐隐有些激动,又有些担忧。   在这样的深夜里,白老夫人说话的声音很沉,语速很慢,就像古老钢琴上发出的最迟缓音符,“人总有想不开的时候,尤其是年轻人,时不时便觉得自己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我也一样,那一年我一个人爬上七楼的水塔,迎着冷飕飕的夜风偷偷地哭,以为只要站在边沿朝前一迈,生命里所有的苦不堪言都会被风带走,从此轻松无忧,再不会伤心绝望。可是就在我闭上眼抬起脚的时候,我听到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以为那是幻觉,甚至以为那是死神在呼唤我。”   顾念宸诧异地看向白老夫人衰老的侧颜,他不用回头也能知道,身后的白瑾必然也是一副震惊无言的模样,她不知道自己父亲曾对母亲犯下的罪,更是难以想象母亲当年寻死的缘由,顾念宸却明白,几十年前,那个年轻貌美却活成行尸走肉的白夫人,曾经如何渴望爱情与婚姻,又是如何在爱情与婚姻里被榨干了所有的生命力。   一个枯竭了的女人,最终站上了高点,渴望飞翔,渴望解脱。   “……那个死神拉住了我的手,拽着我不让我朝前走,我回头一看,呵。”白老夫人抿着干燥的嘴唇,微微笑,“我从来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死神,不阴森,不狰狞,不可怕,反倒英俊温柔,拉着我手臂的掌心暖和地就像捂在胸口里的一块玉,他焦急地看着我,轻声说着要我离开那儿。”   顾念宸知道这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了,他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渐渐也被吸引进了那段往事,就像睡前听着的童话故事一样,尤其故事里的主人还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   “然后呢?”入了迷的顾念宸忍不住问道。   “我不想离开那儿,我说那儿才是我的归处,可是他不答应,他固执地拉着我的手,用最温柔亲切的声音对我说,我带你离开那儿,那儿不是你该去的地方,跟我走吧,跟我走吧……”白老夫人神情平静,却有一滴泪从她眼里静静滚落下来,她轻轻眨了下眼睛,笑道:“我到底没有跳下去,那天晚上,我和他坐在水塔之上,他不太会说话,便指着天上的星星教我辨认星座,我一个都听不懂记不住,只知道那天晚上,我和他说了很多很多话,直到最后,我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他却没有回答我。”   顾念宸听着白老夫人用最轻细的声音讲述她记忆深处最柔软的一个男人,这个被老夫人承载了无数美好想念的男人,神奇之至的,就是他的父亲。   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缘分,也是一种多么伤痛的感情。   “到了第二天早上,当我像往常一样到门口拿牛奶的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他会知道我的名字。”白老夫人微微眯起眼,脸上的笑容霎时年轻下来,“牛奶箱里,和牛奶瓶子绑在一起的是一支白色的满天星,小小的花枝,小小的花朵,我知道,是他送给我的。”   顾念宸笑起来,眼里却温热迷蒙。   他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是一个这么温柔可爱的人。   白老夫人也在笑,“后来我知道,他是我们那片街道的送奶工,每天早上天刚亮,他就会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送牛奶,他的工作很辛苦,清晨送牛奶,然后去工厂上班,晚上还会去河边的宵夜摊打工。我问他为什么这么辛苦,一点休息的时间都不给自己,他说他已经把大学的课程全部自学完了,但是没有文凭谁也不相信他,所以他需要攒学费,等念完大学他还要花最短时间念完研究生课程,这样他才能把小儿子从老家接回来,让妻子不用再陪自己受累,让孩子享受最好的教育。”   顾念宸眨了下眼睛,有陌生却熟悉的液体划过自己的脸颊,冰凉凉落进胸口,颤得他连心尖上的那一点血管都在生疼。   “我和他成了最好的朋友,我把家里能找到的书都偷偷借给他,那个七楼的水塔成了我们之间的秘密,我给他送吃的,他陪我聊天。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那样努力生活努力爱人的人,哪里会是死神呢?”白老夫人抚在沙发上的手开始打着战栗,“给他带来厄运的人……真正变成了死神的人……其实是我呀。”   “你和他……”顾念宸直到开口说话,才意识到自己的喉咙哽堵到疼痛,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嗓子眼里那一团吸满水的棉花,哑声问道:“你们俩……相爱了吗?”   白老夫人这一回陷入的沉思更久,她呆呆地望着玻璃墙外的城市,皱纹横生两鬓斑白的脸上,泪痕已干。顾念宸在照片上见过白老夫人年轻岁月的美貌,也在杂志采访里见过事业巅峰时期白老夫人的惊艳才华,更在现实生活的朝夕相处间亲眼目睹她的过早衰老,但他从来没见过眼前这幅神情的白老夫人,安静的像一泓深山老潭,潭边古树垂枝,潭下白尸沉浮。   顾念宸说不上是惊还是惧,他只是本能地后退了一点,怔怔地等待回答。   “……爱……吗?”白老夫人良久之后沉吟道:“……我确确实实爱着一个男人,拼上我的生命,耗尽我的健康,用力至极,用情至尽,但那个男人不爱我,他爱我为他生下的孩子,却连最微小的一点爱意也不愿意施舍给我……爱有什么用?爱不过是自我毁灭道路上的歌谣,爱不过是地狱大门上的装饰品,爱是藏在我心底里的一个女鬼,一点一点地将我拉扯到冰冷冷的水窟窿里……”白老夫人双手交握着抵住自己的心口,她的身体因为强忍的痛苦而渐渐蜷缩。   顾念宸回头看向白瑾。   白瑾站在几步后的昏暗大厅里,早已泪流满面。   白老夫人忽然松开自己的拳头,转身一把抓住顾念宸的脸。   顾念宸眉骨上的伤口被牵扯,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他顺势趋过身,近距离地对上白老夫人伏下来的脸。   白老夫人的脸因为巨大的痛苦而狰狞起来,她一手抓着顾念宸的脸,另一只手握紧成拳,一顿一顿地敲打自己的心口。“我才是那个死神……对不起……我才是那个死神……是我害死了你……如果不是遇上我,你现在一定已经有了份好工作,带着你的妻子,你的儿子,过着平凡却幸福的生活……”   有温热的血顺着顾念宸的眉眼再次留下来,顾念宸知道,他的伤口裂开了,但他一动也没有动,而是瞪大双眼,直勾勾看进白老夫人苍老浑浊的眼底尽头。   “我……是怎么死的?”顾念宸咬着牙,一字一字问道。   白老夫人将额头抵上顾念宸染血的眉眼,绝望道:“……你被撞死了……和我丈夫一起……”   谁也不知道白老夫人今晚的精神状态究竟如何,就像谁也没有办法分辨老夫人的灵魂此时到底沉迷于何方,过去还是现在?   亦或她已经为自己判了刑。   刑罚是流放。   终点是地狱。   永不复归。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不由自主红了眼,结果肚子饿跑出去啃了个鸭腿回来就忘记自己写到哪了,写着写着,又红眼了,所以我决定我还是再去啃个鸭腿吧QAQ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夜间急诊的值班医生好不容易得了空,刚刚在办公室里躺下,就被小护士万分抱歉地敲开了门,他不耐烦地戴着眼镜坐起身,一看到门口伫立着的人,再看到他脸上的鲜血,惊讶道:“我不是给你缝好线了吗?怎么又流血了?”   半边脸已经被血覆盖了的顾念宸沉默地站在门口,眼神寂寥,面色含霜。   值班医生知道他是从楼上套间病房里下来的,心里尽管有气,还是站起身准备治疗工具,只不过嘴上还是忍不住抱怨道:“你再这样乱来,好端端的一张脸可就要留疤了,要是让你妈知道了,多心疼。”   顾念宸撩起眼皮,淡声道:“我母亲已经去世了。”   值班医生被噎住,不由自主道:“那就更不能让你爸操心了啊!”   顾念宸轻声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去世了。”   值班医生顿时说不出话来,涨红着脸给他揭开面上原来的纱布。   顾念宸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由着医生捣鼓他的伤,即使在针线重新穿过皮肉的时候,他也一声不吭,像是丢了魂。   值班医生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说道:“唉,你别这样,你这样我看着难受。”   顾念宸闻言看了他一眼,“你难受什么?”   “你不知道吗?负面情绪是会传染人的。”值班医生瘪嘴道:“你这个模样,会让我回忆起很多痛苦的经历,比如我老婆生孩子那次。”   顾念宸问道:“你老婆生孩子,你为什么痛苦?”   “你这么年轻当然不懂!”值班医生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说道:“我看我老婆生孩子那么痛苦,想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自己,就自责得恨不得把那孩子塞进我自己的肚子里,自己去生,但偏偏我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无处发泄的愧疚就更痛苦了。”   顾念宸明白道:“你对你的妻子一定很好。”   “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值班医生笑道:“她因为我受了苦,我就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有时候连儿子都顾不上。我老婆是学心理的,她说我的这种爱不太正常,说我对她的爱已经变成了一种赎罪,是不健康的,啧,对她好还有意见。”   顾念宸沉默下来。   值班医生见他沉默,想起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己还拿家庭幸福来刺激他,心中有愧,暗中抽了自己两嘴巴,也不敢再多说话了。   第二次的缝合比第一次麻烦,而且听说是肯定要留疤了,顾念宸倒是无所谓,包扎好了伤口后就要离开。   值班医生想了想,最后说道:“不好的事情总会过去的。”   顾念宸握着门把手,头也不回地低声道:“可是过去了的事情,并不代表就真的消失了。”   = = = = = =   顾念宸回到病房的时候,窗外的夜幕已经露出鱼肚白,天色朦朦胧将醒未醒,全世界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病房里,白瑾坐在床边,两手紧紧握着重新睡去的白老夫人的手,神情虽然平静,脸上的泪痕却还未干透。   顾念宸走到她身边坐下,轻声道:“她只是睡着了。”   白瑾点点头,嘴角勉强扬起一点笑,惨淡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婚姻不幸的事实?我哥哥也知道吧?你们都活在现实里,唯独把我关进了美好的金笼子里,我觉得自己特别可笑,特别幼稚。”   白瑾眉间的皱褶拧得顾念宸心疼,他握住她的手,叹气道:“你那个时候还小。”   “那个时候小,现在却已经长大了。”白瑾深吸气,把眼眶里的泪憋了回去,稍稍平稳了心情后,问顾念宸道:“按照我妈妈说的,你父亲当年是和我父亲一起出了事故,可是,他们俩为什么会一起出事故呢?”   顾念宸对此早有了答案,“你忘记了吗?你父亲当年是因为什么才会出车祸的?”   白瑾早些时候一直被父母的婚姻事实所打击,脑袋混乱无序,这时候稍一思忖,便大惊失色道:“你是说,你父亲就是当年深夜闯进我家的小偷?我父亲认出他后,去找他,两个人在街上追赶,这才出了车祸?”   顾念宸无奈道:“老夫人时常把家里的书借出去,又忽然多了出门会友的时间,更何况,老夫人当时的心境经历了大起大落,这种情绪一定也会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对妻子再迟钝再漠不关心的丈夫都会发现不对劲,你觉得你父亲当时会怎么想?”   “出轨。”白瑾苦笑道:“正常人都会这样想吧。”   顾念宸点头道:“嗯,你父亲应该早就发现了你母亲和我父亲私交甚笃的事情了。”   白瑾不明白道:“可是……”她迟疑了一下,看向顾念宸道:“你父亲难道真的是小偷?是他把我推下楼的吗?”   “我也不知道啊。”顾念宸苦笑着答道:“他虽然是我父亲,可我对他,也是毫无记忆的啊。”   白瑾想了想,认真道:“不是你父亲。”   顾念宸问道:“理由呢?”   白瑾笃定道:“直觉。”   顾念宸无奈道:“他和白老夫人有不一般的关系,如果他那晚上去你家并不是为了偷窃,而是为了找老夫人呢?”   白瑾瞪眼道:“你是说他们偷情?”   顾念宸沮丧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他不愿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做出这种龌蹉的事,但他找不出合理的理由来排除这个可能性。   白瑾用力摇头,否决道:“我不相信一个为了妻子儿女努力工作生活的男人会做出这种事,我也不相信一个深爱丈夫的女人会做出这种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相信我这一次,他们不会的。”   她说出了顾念宸想去相信却不敢马上相信的话,顾念宸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如果是这样,那我父亲就失去了深夜溜进你家的理由,他总不会真的是一个小偷吧?亦或者,那天晚上溜进你家的人根本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白瑾深思道:“那我父亲为什么会找上他?”   “不要忘了,你父亲找上他的前提是,有一个人告诉你们所有人,那天晚上,是贼溜进了家里,是贼把你从二楼推了下去。”顾念宸冷静提示道。   白瑾立马变了脸色,“我哥哥!”   “没错,那天晚上只有你们两个人在家,你受了重伤,剩下的他就是唯一的证人,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怀疑。”顾念宸解释道:“把你推下楼的这个贼,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全由他说了算。”   “你怀疑我哥哥说谎!”白瑾难以置信,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谎?”   “说谎的理由无非一个。”顾念宸的眼里闪过一丝寒气,“为了掩盖真相。”   “……不会的……”白瑾不由自主握紧白老夫人的手,紧张道:“我哥哥……不会的……”   如果真的是白安说谎,冤枉了顾念宸的父亲,那他就是直接导致了自己父亲和顾念宸父亲死亡的罪魁祸首。   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顾念宸见白瑾紧张,便安慰道;“有件事,我可以肯定。”   白瑾忙抬起头,问道:“什么事?”   “你哥哥不认识我父亲,他应该连我父亲的面都没见过。”顾念宸说道:“因此他绝不是有意陷害我父亲的。我猜,他那时候应该也是手足无措,毕竟最疼爱的妹妹当时正满身是血的躺在楼底下,面对你父母的追问,他便找了个最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白瑾怔忪道:“……为什么呢?”   “还能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掩盖真相啊。”顾念宸叹气道:“如果不是被你否定了,我真的以为,当年推你下楼的人,就是你哥哥。”   白瑾默然不语。   病床上的白老夫人发出细微的呓语声,眼皮颤抖,像是做了噩梦。   白瑾连忙握紧她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白老夫人才从梦魇中平复下来,重新安稳地沉睡。   白瑾看着白老夫人,摇摇头,凄切道:“……我母亲深爱我的父亲,我父亲却没有善待她,我母亲在常年的冷遇中抑郁到想要自杀,接着遇到一个善良温柔的男人,他们成了朋友,可是到最后,这两个在我母亲生命中同时占据重要位置的男人却都死了……这些年,我母亲一直认为是她害死了你父亲,她把自己囚禁在罪孽深重的牢笼里……这个故事一点也不有趣,一点也不浪漫。”白瑾看向病床上容貌衰病老朽的白老夫人,痛苦道:“这些年……她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因为还有你和你哥哥。”顾念宸说道:“老夫人她不仅仅是一个妻子,她还是一个母亲。”   没有了丈夫,失去了朋友,一夜之间,世界倾塌,可是万念俱灰心死绝望又如何,她还有一个没成年的儿子和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儿,孩子们的脊梁还没坚硬起来,因此她必须重新站起身,替他们撑起世界。   白老夫人守寡之后坚强了十多年,等到白瑾毕业归国在易安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后,她操持许久的心终于有了短暂的放松机会,可也是这种放松,换来了潜藏多年的疾病的侵袭。   顾念宸在心中叹息,耳边却听到白瑾哽咽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白瑾看向顾念宸,泪眼婆娑道:“如果你父亲没有救下我母亲,他们就不会相识,你父亲也不会惨遭横祸,你母亲便不会带着你改嫁,你就不会经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说不定就像你父亲曾经期许的,他靠着自己的努力有了一份好工作,让你和你母亲过上了好日子,什么家破人亡,什么颠沛流离,都不会发生,你不会成为顾念宸,你只是一个平凡却幸福的男孩子,父母恩爱,家庭幸福……”   顾念宸没有再让白瑾说下去,他捧住她的脸,在她苦涩的泪水里用力吻上她颤抖的嘴唇。   白瑾没有挣扎,也没有迎合,她渴望顾念宸的安慰,却也深刻地感到自己不配拥有这些最美好的爱与温柔。   顾念宸很快察觉到白瑾的心思,他放开她,定定地注视着她。   白瑾眨了下眼睛,又是一串泪珠落下,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眼泪,无论如何也流不干的样子,是自我厌弃,也是自我怜悯。   “我不会让一个二十年前倒在血泊里的孩子来向我道歉。”顾念宸抹去白瑾脸上的泪,叹气道:“更不会让一个二十年后我打算守护一生的女人来向我道歉。”   白瑾深深皱起眉头,半晌之后,泪流满面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已经没有悬念了,这个大咪咪很快就要被我摧毁掉啦!也是不想再看到白小姐掉眼泪了,我最不喜欢让女主角哭了,但是如果换成我身处其境,大概会哭瞎掉吧- -。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天亮之后,谢蕙岚带着早饭来和白瑾换班,白瑾一夜没合眼,精神不济,和顾念宸并肩走出住院大楼的时候神情萎靡地一句话也不想说。   “你这个样子会让人担心的,嫂子刚刚一直在偷看你,想问又不敢问。”顾念宸说道。   白瑾恹恹地抬不起头来,“我已经没办法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了,我想,很快,我们所有人之间都会变得无法泰然相处,再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   顾念宸双手握住白瑾的肩膀,俯下头和她对视,“从我决定把这件事告诉你开始,我最害怕最担心的从来都不是过去已经发生了的事,而是现在,是未来,是你要如何面对这一切。你妈妈,你哥哥,你嫂子,他们都很爱你,所以我们先不要推拒他们的爱,等我们把真相找出来以后,我们再看看要怎么做,好不好?”   白瑾看向顾念宸,皱眉道:“你为什么还能这样好声好气地安慰我?明明你才是受伤最严重的那个人啊。”   “我虽然是受伤最严重的那个人,但我也是最坚强的那个人。”顾念宸笑着安慰道:“二十年前,你们家的天塌下来的时候,是老夫人力挽狂澜重新撑起来的,如今眼看你们家的天要再塌一次,我不可能袖手旁观吧,我大概还要做一回女娲,炼点石头补个天。”   白瑾哭笑不得,嘀咕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一般人这时候不是应该拍手称快吗?你怎么跟圣子降临似的,满肚子慈悲为怀。”   顾念宸忍俊不禁道:“那还不是因为你站在那儿。”   白瑾怔住。   顾念宸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天塌下来,我一定会给你顶着,实在顶不住了,你再上好吗?我一点也不介意家里的顶梁柱是位年轻貌美的优秀女性。”   白瑾终于笑了。   顾念宸见她好不容易露出个笑脸,就跟绵绵阴雨之后终于见到一缝隙阳光般,畅快笑道:“你去把车开过来,我去那边小卖部买瓶水喝。”   白瑾转身去了院内停车场,顾念宸等她走开了,这才快步走到住院大楼前的一个小卖部外,一边取矿泉水掏钱,一边自言自语般问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小卖部店主好奇地抬起头来,待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顾念宸身后的小姑娘后,这才没把顾念宸当成从精神科跑出来的病患。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说话的小姑娘长相俏丽,却剪了个男孩子似的利落短发,不是前几天找了齐骁年来帮忙的女绑匪是谁。   齐骁年拧开瓶盖,咕噜噜喝了几口后,笑道:“你在这边探头探脑大半天了,我要再看不见你,明天就得上眼科挂号去。”   女绑匪笑嘻嘻道:“你要上眼科挂号,那全天下大半的正常人可都是瞎子啦。”   顾念宸笑道:“我在这儿的事是齐骁年告诉你的吧,你特地过来找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女绑匪清了清喉咙,笑道:“齐队长让我转告你,昨晚的计划非常成功,没有一条鱼漏网,请你放心。”   顾念宸问道:“没了?”   女绑匪哈哈笑道:“对了,他还问你有没有兴趣去他们刑侦总队当参谋,为国为民,充当正义使者。”   顾念宸直截了当道:“没兴趣。”   女绑匪耸肩瘪嘴道:“我猜也是,当警察多没意思。”   顾念宸斜睨她一眼,问道:“你来就是说这个?”   女绑匪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顾念宸道:“还有这个,是黑哥从你家偷走的照片吧?,齐队长让我还给你。”   顾念宸接过照片,照片里的母亲恬静大方,顾淮成熟稳重,十几岁的自己明显就是个孩子,如今看来,自己不管是和顾淮还是和母亲,确实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顾念宸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那个毫无印象却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生父。   如果他父亲没有意外去世,现在存在在这张照片上的男人就应该是他父亲了吧?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多么美好的期望。   白瑾说他应该憎恨他们白家,毕竟是白家夺走了他父亲的性命,毁灭了他的家庭,扭曲了他的生命轨迹,顾念宸也知道要恨,如果恨能轻松解决掉目前的问题,他会义无反顾地扎进怨恨的泥潭纵情发泄,可是恨是无用的,他甚至找不到怨恨的对象。   恨白老夫人吗?不,他同情她。   恨白老先生吗?不,他可怜他。   恨白安吗?不,他知道自己不恨他。   白瑾说他是圣子,顾念宸觉得好笑,他哪里是圣子,他不过是认为,与其把精力花费在怨恨上,不如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守护爱人上,他不能长生不老,接下来几十年的岁月,他只想和白瑾好好地在一起,过好日子远比过坏日子来得划算,难道不是吗?   “喂!喂喂喂!”女绑匪的手在顾念宸眼前晃了个来回,莫名其妙道:“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顾念宸的视线重回女绑匪脸上,笑道:“我在思考爱恨。”   “爱恨?这么深刻?”女绑匪瞠目结舌道:“那你有答案了吗?”   “你看我像是没答案的样子吗?”顾念宸笑道。   “好吧,你这样的人,永远都是有答案的。”女绑匪嘿嘿笑道:“另外,我也是来向你告别的。”   “我?”顾念宸惊讶道:“难道不应该是长归?”   “现在这个样子的我,没脸见他呀。”女绑匪低下头,划着脚尖轻笑道:“齐队长说要送我去读书,我大概会有很长的时间不会回来了。”   “哦……”顾念宸明白了。   “呐,祝你和白小姐幸福。”女绑匪笑起来的样子确实可爱,就连眉宇间的那一点点狡猾和阴戾都过眼云烟般。   顾念宸心想难怪白长归那么聪明克制的男孩子都会折在这女孩手上,他笑了笑,说道:“白瑾就要过来了,你要和她打声招呼吗?”   一听到白瑾的名字,年轻的女绑匪本来还笑颜逐开的脸立即耷拉起来,她双手背在身后,别扭道:“……我不好意思见她……那我先走了,再见!”说完,她灵活闪进小卖部旁边的一栋大楼里,眨眼消失不见了。   顾念宸看着小姑娘急匆匆离开后,这才朝白瑾的车快步走去,走出几米后,他忽然想起什么,再次回头,喃喃道:“哎呀,忘记向她道谢了……”   = = = = = =   他们俩刚回到家中,就见到白长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听到他们进门的动静,那个少年立即站起身,询问道:“奶奶怎么样了?”   白瑾尽管疲惫,还是耐心宽慰道:“没事的,过两天就能回来了。”   “真的吗?”白长归却不太相信的模样。   白瑾瞟了他一眼,确认道:“真的。”   白长归轻舒一口气,低声道:“其实我也觉得应该不会有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特别紧张。”   白瑾换了双舒适的拖鞋,边解外套边往厨房走,嘴上说道:“你紧张什么?”   白长归看了顾念宸一眼,跟在白瑾身后边走边说道:“因为昨天晚上爸爸妈妈从医院回来后脸色都很不好看,早上起床,我发现妈妈精神也很差,看起来像是一夜没合眼。我想去医院,妈妈也不让我去,我就在想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如果你去了,家里就只剩下少起一个人,谁来照顾他?”白瑾转身拍拍白长归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是哥哥,当父母都不在的时候,照顾弟弟的责任就只能托付给你了。”   白长归应道:“我明白,但是……”   白瑾忽然指着自己的眼睛,打断白长归道:“你看看我,觉得我现在怎么样?”   白长归怔了一下,随即说道:“你看上去很累。”   “没错,我很累。”白瑾点点头,说道:“对一个家庭来说,照顾生病的老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但是,照顾不懂事的孩子同样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当我们这些大人不能两者兼顾的时候,你就是我们最重要的帮手,我们现在并非把你当成一个需要特殊照顾的小孩,而是把你当成了解决麻烦时的搭档。”   半晌后,白长归郑重地点了下头,说道:“我明白了,姑姑。”   白瑾点点头,转身给自己倒水。   白长归就要走出厨房的时候,又被白瑾叫住了,“长归。”   “嗯?”白长归回头。   白瑾握着玻璃水杯,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从一出生,就没回过老家吧?”   “嗯,没回去过。”白长归疑惑道:“你们不是也都没回去过吗?”   白瑾没有再说话。   顾念宸走进厨房,见到白长归立即想到女绑匪,便说道:“我今天见到那个女孩子了,她说她要离开这儿,很长时间之内都不会再回来。”   白长归表现得如顾念宸所料,异常平静,“想要从头开始,她是应该离开这儿。”说完这句话,他笔直朝外走去,丝毫看不出喜怒。   厨房里只剩下执杯凝思的白瑾和一脸淡然的顾念宸。   顾念宸等了会儿,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白瑾将水杯重重放下,水洒了她满手她都来不及擦,只顾着将已经解开的外套重新穿好,并匆匆往外走。   顾念宸追出去问道:“你去哪里?”   白瑾蓦然停步回头,皱眉道:“去一切开始的地方。”   顾念宸惊道:“现在?”   白瑾径直走向大门,重新穿上鞋子,身形凌厉,不可阻挡。   顾念宸来不及细想,只能紧紧跟了上去。   = = = = = =   白瑾的老家距离他们如今所处的市区,不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只不过进了县区后因为街道老旧窄小,又是曾经依山而建的老区,每转一个弯都能见到阻挡视线的巨大斜坡,又没有明显的路标,以至于白瑾在小小县区里就绕了三回,最后终于在导航和路人的双重合作下找到了目的地——位于古老街区里的,她的老家。   或者说,也应该是顾念宸的老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这就是你家?”顾念宸不由自主压低了声。   “嗯。”白瑾同样嗓音低沉,“这就是我家……”   他们俩沉沉说完这句话,各自沉默下来,静静地抬头仰望眼前这座开启了一切未来的老房子。   白家的老宅子紧挨着县城的一家私立幼儿园,白天的时候音乐声和欢笑声不绝于耳,但是一入夜,因为周边没有商铺,居民把房门一关,就会显得十分冷清寂静。顾念宸和白瑾在周围转了一圈,经过邻居的指点,这才站定在了昔日的白家正门前。   冬日正午的阳光薄薄地打在白家布满灰尘的窗户上,折射出一点点悠长绵延的亮。一株落地为生的爬山虎从墙角的泥地里爬出来,紧紧挨挨地攀在侧面的石头墙壁上,显出点荒无人烟的慑人味道。房子一共只有两层,是老式的砖头楼,上下两楼门窗紧锁,入口处一条婴儿手腕粗的铁链沉甸甸坠着个大铁锁,锁眼早已生锈,估计就算是白老夫人拿着钥匙亲自回来,也未必能打开这扇门。   “你哥哥说它已经不能住人了,我还以为只是推辞。”顾念宸静默半晌后,苦笑着开口道:“看来真的是彻底荒废了。”   “嗯,从这儿搬走后,大家就像是约好了似的,一起放弃了这座房子,任由它在这儿孤零零地荒僻成这副模样。”白瑾走上前,提了一把门上的铁链,皱眉道:“看来得把这链子剪了。”   顾念宸摸了几下铁链,说道:“十多年的链子,早生锈得不成样子了,应该不难剪。我去借个铁钳过来。”   邻居一听说是要剪白家锁了十多年的粗铁链,有好奇的,也有质疑的,白瑾拿出身份证解释了许久,才打消了邻居的疑问,顾念宸随即也借到了把铁钳,众目睽睽之下去剪锁链。   锁链氧化得厉害,没花多少工夫便被绞断了,顾念宸把废弃的链子哐当当扔在地上后,又解了自己的围巾把白瑾的头发和口鼻遮住了,叮嘱道:“老房子十多年没开过门,气味一定不好闻,你等会儿再进去。”   白瑾点点头,刚用围巾捂住鼻子,就听到旁边围观的人群里有人说道:“诶,你说你是白家的女儿,那不就是当时从二楼摔下去送医院抢救的小孩吗?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白瑾立即回头,瞧见说话的人是一个中年胖男人,看向白瑾的眼神十分惊奇。   胖男人话刚说完,附近就有人附和道:“对对对!我也想起来了!听说手术完就转院了!后来一直没有消息。”   又有人说道:“看样子已经完全好了!那时候伤成那样,大家都说就算治好了,以后也是要留下后遗症的。”   “白家也是可怜,我记得女儿刚刚送医院没多久,她爸爸不是马上又出车祸死了吗?”   “嘘!”昔年的小女孩就站在大门外,一听到谈起了她已经死去的老父亲,怕触景生情,也是碍于人前闲话,邻居里马上有人打着眼色不让继续往下说。   白瑾朝这些人暼了一眼,转而对顾念宸淡淡说道:“开门吧。”   顾念宸也听到了众人的谈话,他点点头,双手在陈旧的破木门上用力一推,只听嘎吱一声长响,无数白茫茫的灰尘和粉屑从门上洋洋洒洒落下,差点迷了白瑾的眼。   紧接着,隔着一层围巾的白瑾也闻到了从门里逸散而出的呛人气味,她赶紧捂住鼻子,挥开眼前的白尘,眯着眼往黑暗的屋子里望去。   这一望,白瑾仿佛穿越时光隧道,记忆深处关于这座老房子的点点滴滴如裂了缝隙的水库大坝般汩汩地渗出水来。她不由自主地抚上门框,内心惊动莫名地朝门里走去。   白家的老房子荒废多年,水电全断,借着门窗照进来的光,只看得见大门往里的一楼大堂和墙壁两侧对称的四扇屋门。大堂尽头则是一座木头梯子,笔直笔直地通往二楼,尽管饱经岁月侵蚀,这木头梯子的边角已然显现出坚硬的弧度,十分不近人情的模样。   顾念宸抬头朝木梯尽头看去。   两层楼,为了尽量减少占地面积,木梯的坡度设计得很陡,每个木阶之间距离不足,十分不利于爬行。顾念宸不过匆匆一瞥就觉得危险,又如何敢细想二十年前,年仅六岁的白瑾就是从这样一座可怕的木梯上摔落下来,最终昏迷将近一年。   白瑾也看到了这座木梯,她沉着脸走到梯子最底下,并不抬头朝上看,而是蹲下身,用手指在布着厚厚灰尘的地板上戳了戳,冷静说道:“我当时应该是摔在这个地方。”   白瑾摔下来之后就陷入了昏迷,哪里会记得自己当初究竟摔成了什么样,因此顾念宸立即关心问道:“你想起来了?”   白瑾摇头道:“不是,只是有种感觉。”   顾念宸把她扶了起来,问道:“要不要去楼上看看?”   白瑾点点头,正要抬步往木梯上走,却又蓦地停下脚步,冷冷地朝身后瞥了一眼。   在他们俩身后,敞开的大门处,许多好事的邻居纷纷围拢在门外,好奇地伸长脖子朝里张望,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顾念宸明白白瑾是不喜欢被当成围观对象,便转身快步回到门口,先是冲门外诸人灿烂一笑,然后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咣当关上大门。   房屋里最明亮的一个光源被切断了,顾念宸在乍然昏暗下来的大堂里回头,瞧见白瑾已经扶着木栏,一步一个台阶,慢慢朝楼上走去了。   “楼上有些暗,你小心点。”顾念宸在楼下叮嘱道。   老旧的房子里门窗紧闭,既不透风也无采光,灰蒙蒙的一片,除了在路过窗口时在惨淡的日光里见到翩跹起舞的粉尘外,丝毫感受不到一点生气。   白瑾上了二楼,在楼梯口呆呆站住不动。   顾念宸尾随而至,在她身后轻声问道:“怎么了?”   白瑾指着眼前两侧的房门,皱眉道:“左边是我的房间,右边是我哥哥的房间。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拥有自己的房间了。”   顾念宸想了想,走到白瑾所指的左边,轻轻推开房门。   那的确是一个小女孩才会有的房间,小小的儿童床,床上已经褪了色的粉色床单被孤零零地遗弃,墙角的小桌子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卡通公主贴纸,角落的地板上还落着两根没了笔帽的彩色笔。   白瑾没有去看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到对面,伸手去推昔年白安的卧室门。   门嘎吱推开,白瑾刚刚踏步进去,就见到三只大小不一却同样瘦骨嶙峋的黑白野猫从自己脚边蹿过,沿着木梯蹬蹬蹬溜走了。   顾念宸听到动静走过来,说道:“看来这儿成了猫窝。”   白瑾朝房里一望,就知道废弃木桌底下的纸箱子成了流浪猫的温柔乡,她走到那箱子边蹲下,探手一摸,感受到上头柔软的温度。   “你们以前也养过猫。”顾念宸想起如今成天厮混在白宅花园里的大黄猫顾先生,忍不住说道:“那猫后来去哪了?”   “不知道,等我醒了,它已经不见了。”白瑾站起身,叹道:“那猫最喜欢我,也最护着我,我却没能保护好它,连它后来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顾念宸问道:“你摔下去之前,它还在吧?”   “应该在。”白瑾回忆道:“它总是和我形影不离,白天我去哪它也去哪,晚上就睡在我的被子上头。”   顾念宸点点头,沉默不语。   白瑾走出白安的卧室,站在二楼的小厅里,不再挪动脚步。   走在前面的顾念宸回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白瑾沉吟片刻后,看向顾念宸,严肃道:“你去附近买几块遮光布来,把所有的窗户都挡住,我想呆在这里,看能不能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回想起来。”   顾念宸闻言立即皱眉道:“不要勉强自己。”   白瑾摇头道:“不是勉强,是必须要想起来,只有把那时候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全都回想起来,真相才能浮出水面。这件事是我必须要完成的事,也是只有我才能完成的事,没人能帮我,你不行,医生也不行,所以我必须去做。”   “如果把光全遮住了,你会害怕。”顾念宸不赞同道:“我宁愿你去接受心理治疗,慢慢想起这些事。”   “那样太慢了。”白瑾坚定道:“我不想再等了。”   顾念宸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白瑾,直到他看出她眼神里的执着与无畏后,他才无奈地点了下脑袋,说道:“那你到窗户边上等我,那里亮一点,等我回来,我们再开始。”   白瑾这回又变得听话了,她几步走到二楼的小窗户边,在蒙昧的日光里冲顾念宸微微一笑,毫不畏惧。   顾念宸不由自主也笑了,他扶着栏杆重新走回一楼,开始回忆沿途走来,哪里的商铺可以买到许多遮光布。   白家大门之外,那些围观的邻里已经散开了,毕竟是吃午饭的时间,没有多少人愿意守在烟尘扑鼻的破门外等一则无关痛痒的消息,顾念宸走出大门,左右看了一眼,没有选择通往多商店的外街,而是脚步一挪,朝边上熙熙攘攘拥挤着破房子的小巷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顾念宸买齐了所需要的遮光布后,再回到白家时,本来就不尚晴朗的天色愈发阴沉下来,隐隐约约还有几点雨丝打在了他的鼻尖,他抬头朝天空一看,只见天际灰霾一片,显然是要下大雨了。   文人说情景交融,顾念宸自诩是个半调子的墨客,这会儿心情也跟着压抑起来,他略带不安地走回了白家破败的大门,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梯子,朝二楼走去。   白瑾就站在他离开时站着的窗户边上,见到他回来,她转头笑了笑,说道:“好慢。”   “买东西之前,先和附近的人打听了点事情。”顾念宸放下大包小包的物件,答道:“所以慢了。”   白瑾走过来,不出意外地在一大匹没有修剪过的遮光布上瞧见满满的食物袋子,她随手拿出一瓶饮料,拧开喝了两口,问道:“你都打听了些什么?”   顾念宸淡笑道:“那些人记得你父亲是怎么死的,自然不会忘记当时和他一起死去的另一个人,尤其其中还有一位好记性的奶奶竟然认出了我的这张脸。”   白瑾下意识捏紧饮料瓶子,问道:“他们说了什么?”   顾念宸说道:“他们说的和我们之前猜的□□不离十,白家小女儿半夜被救护车带走在这样一个小街道里本来就是惊天动地的事,因此,第二天一早白家半夜遭窃的事便也传得人尽皆知了。后来白老先生不知从哪得了消息,跑到平日送牛奶的人家家里抓着那男主人就打,说他就是小偷,两个人挣扎扭打到了外街,推搡之中被迎面而来的车一起撞到,那小偷当场死亡,白老先生抢救无效,很快也去世了。”   白瑾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在灰蒙蒙的二楼里顿时显得更加苍白,她有些颤抖地将瓶盖重新旋紧,用力之大,连虎口的皮肤都紧绷出青白的凝滞感。“他们都这样说?”她轻声问道。   “嗯。”顾念宸俯身从食品袋子里翻拣出一盒饼干,撕开包装,无奈道:“没有人在乎那个男人究竟是不是小偷,更没有关心事情真相,大家的注意力,永远都只停留在最夺人眼球的事物和说法上。”   他没有告诉白瑾,街坊邻居是如何评论当年那场入室行窃以及小偷被撞的咎由自取,他也没有告诉白瑾,他甚至打听了他母亲的事,想从邻里的谈论里得到更确切的证明,证明那个后来被流言蜚语所迫最终黯然离开此地的女人就是后来千里改嫁顾淮的人。   但是,没有多少人记得那个女人,更没有人记得她和他的孩子。   在这个小小的街道社区里,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并非只有白家,一夜之间丧夫守寡的女人并非只有白老夫人,一夜之间失去了父亲的并非只有白家两兄妹。   可他的母亲和他自己,却仿佛被人遗忘在尘埃里了,即便有人能想起她们,也不过是一句那小偷的老婆孩子,除了叹气叹气,还有什么?   顾念宸不想和白瑾谈论这个事,他的内心有忿忿,但他不愿迁怒于她。   “……顾念宸……”白瑾看着顾念宸疲惫的眼,想开口说道歉,却觉得自己的道歉实在无济于事,反而只会往他的伤口上撒盐,让他更疼。   她哪里想象不到邻居们的说辞呢?她又哪里想象不到顾父去世后他们母子俩的境遇。她对顾念宸的痛苦即使不能感同身受,但也是入骨明了的,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温柔,他的愤怒,就只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自己,因此有形也罢,无形也罢,到底都是被他自我消化后静静散去了的。   哪怕伤害自己也要去爱惜守护的人。   白瑾觉得自己何其有幸成了顾念宸的这个人。   于是她沉默,沉默地接过顾念宸递来的饼干,沉默地咬了下去。   “这附近找不到干净卫生的店,将就着吃点吧。”顾念宸笑了笑,温柔道:“外面看起来像是要下大雨了,希望傍晚开车回去的时候,雨能停。”   “嗯。”白瑾乖巧地点了下头,把嘴巴里的饼干艰涩咽下去,然后一连灌下半瓶饮料。   顾念宸看着她,没有说话。   等两个人稍微吃过了东西,顾念宸才抖开遮光布,开始往每个亮着光的窗户上盖。   每盖住一个窗户,二楼的光线就会暗淡几分,顾念宸提前从车里取来了手电筒,拧亮了放在白瑾手里,等到一楼二楼全部的窗户都被遮光布严严实实挡住后,这一栋古老的白家老宅彻底陷入了沉静的黑暗。   就好似提前降临的黑夜,预示了末日的到来。   窗外雨声渐起,从最开始的滴滴答答演变成后来的倾盆大雨,仿若天之顶柱歪斜,异世界的洪流汹涌而至,势若奔马,遮天蔽日。   顾念宸在手电筒的白光中走回白瑾身边,果不其然瞧见一张熟悉的惨白脸蛋,他不禁苦笑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置之死地而后生。”白瑾僵硬道:“你把我扶起来,带我回我自己的房间。”   顾念宸以言行事,把手脚冰冷的白瑾从地上半扶半抱地拉了起来,一边轻声安慰,一边带她走进更为黑暗的小卧室。   尽管白瑾极力控制自己,却还是难以掩饰地哆嗦起身体,她紧紧攥着顾念宸的手,直到摸索着坐到了自己曾经的儿童床上,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顾念宸担心地摸摸她的脸,问道:“还好吗?”   白瑾擦了擦后颈上的冷汗,勉强应道:“还行。”   顾念宸点点头,正要往她身边一起坐下,白瑾却忽然伸手推拒地挡住他,颤声道:“你不要过来,你站到墙角去,把灯关了。”   顾念宸大吃一惊,继而不假思索地否决道:“你会受不了的。”   白瑾对黑暗的恐惧从没接受过治疗,曾经在最为熟悉的白家中遭遇黑暗她已经恐惧失态成那样,哪怕是为了顾念宸而踏进篮球场黑暗的甬道里,她也不敢逞强地松开顾念宸一下,如今,她回到了二十年前的事发地,回到了她记忆里黑暗的发源地,她却打算孤掷一注地独自面对她生平最畏惧的东西。   顾念宸如何不担心。   白瑾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却还是固执己见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顾念宸不愿意这样做,白瑾便抢过手电筒,咯哒一声关掉了开关。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被切断,黑暗大获全胜,进而全面围剿白瑾。白瑾几乎要窒息了,但她还是沉着声说道:“顾念宸,离我远一点,不要说话。”   顾念宸知道她是铁了心要完成这件事,便退到卧室的角落里,收敛自己的呼吸,全神贯注倾听白瑾那处的呼吸声,以备随时过去用自己的怀抱为她遮挡黑暗。   白瑾孤身一人坐在儿时的小床上,她闭上眼,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试图让自己回想起二十年前的晚上,当她独自一人躺在卧室里睡觉时的情景。   一样的黑暗,一样的寂静,只不过,那时候只有六岁的白瑾却是不怕黑的,她躺在自己柔软舒适的床铺上,小被子的角落里蜷缩着她最喜欢的猫,她知道父母今夜都外出了,所以她很早便自己刷了牙洗了脸,和哥哥道了晚安后就回屋里睡觉了。   白瑾睁开眼,已经熟悉了黑暗的双眼渐渐辨认出了卧室的轮廓,平整的天花板,纱帘飘动的窗户,衣柜门上挂着的白兔娃娃,还有书桌上摆放着的心爱八音盒,哥哥说过,八音盒上不停旋转的小女孩其实是一个被恶人施加诅咒的仙女,总有一天,小女孩会想起自己被封印的记忆,然后挣脱掉八音盒的束缚,变回她美丽仙女的模样。   眼前废弃狭窄甚至散发着霉旧气味的小房间慢慢和儿时美丽温暖可爱的卧室重合起来,白瑾坐在床上,一时有些怔然,眼眶竟然也微微胀热起来。   顾念宸在黑暗中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紧了白瑾。   那天晚上,六岁的白瑾躺在床上不久后便睡着了,她睡得很香,一只手臂露在被外,手指尖被猫亲昵地压在脖子下。整座白宅都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窗外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车辆声响。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安详入眠的大猫忽然抬起脑袋,警惕地看向卧室门外。   白瑾俯下身,头上身上冷汗汩汩往下淌,冰冷冷地湿了一重又一重的衣裳。   那只大猫站起了身,踩着被子往床头走,两只在黑夜里熠熠生辉的猫瞳始终看向闭合的卧室门。   于是,床上本来睡着的小女孩醒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喃喃低语地问那猫道:“是爸爸妈妈回来了吗?”   猫当然不会回答她,它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跳下床,凑到门缝里使劲往外闻。   小女孩呆呆坐了一会儿,做出了决定。   她掀开被子,走下了床铺。   白瑾浑身一颤,身体的血液骤然变冷,黑暗中,她已经看不见黑暗了,她满心满眼只有那个马上就要走出房间的小女孩,她朝她伸出一只手,试图阻拦她稚嫩细瘦的脚步,她甚至无意识地低喊了一声,“不要出去!”   不要出去,不要出去,只要你不出去,你就不会受伤,接下来的一切便全都不会发生,父亲不会死,顾念宸的父亲也不会含冤而终,他的人生不会似如今坎坷,他只会是一个在父母关爱下幸福成长的普通人,哪怕再也遇不上,哪怕不会相爱,哪怕孤独终老,她也希望世间一切磨难与阴霾都远离他。   可是来不及了,与她共处在同一个房间里的小女孩已经握住了门把手,安静地走出了卧室,她的脚下,那只忠诚的猫幽灵一样跟了出去。   白瑾捂住狂烈跳动的心口,踉跄着站起了身,黑暗里,她不过朝前走了两步,便也拉开了眼前陈旧的门,歪歪扭扭地追了出去。   顾念宸悄无声息地跟在白瑾身后,当他的手同样握住门把手时,他深深皱起了眉头。   已经生了锈的门把湿滑黏腻,竟然已经被白瑾掌心的汗濡湿了。他看向明明只在一步之外却浑然似是进入了另一个时空的白瑾,心也跟着慌了起来。   白瑾站在门口,她的脊背因为无形的重负而弯了下去,她的头发被汗水粘在脸颊上,她却擦也不擦,只是定定地看向前方。   前方几步外的楼梯口,有一个瘦小的小姑娘正边揉着眼睛边往楼下望,楼下一片漆黑,半盏灯也没有亮起来,她困惑地歪着脑袋,却发现自己的猫不知何时已经溜到了对面哥哥的卧室门外。   哥哥卧室的门缝里没有光,小女孩不想朝醒哥哥,便悄悄走过去,俯身就要抱起自己的猫,肩膀不小心朝前一顶,眼前的门便无声地打开了一个手掌宽的缝隙。   小女孩本想悄悄往后退,却在黑漆漆的卧室里听到哥哥故意压低的声音。   白瑾拖着几乎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走到了那扇尘土味很重的门后,她就站在小女孩的身后,用和她一样的姿势,好奇且绝望地听了起来。   空荡荡的白家老宅里传来二十年前只有十六岁的白安的声音,他说,你不要哭,你爸妈不要你了,我要你,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反正谁也不知道你和我的关系,我一直在偷我爸妈的钱,马上就能攒够路费和一个月的生活费,到时候我就带你离开这里,我受够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了,我们去北方,去一个晴天比雨天多的城市生活。   少年白安的声音尽管刻意压抑,却难掩对新生活的无限向往,他像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情人时许下诺言,热情,勇敢,真诚。   夹杂在白安的誓言里的,还有一个年轻女孩轻微的啜泣声。   白瑾痛苦地闭上眼。   她已经知道后面即将发生什么了。   懵懂的小女孩一听说哥哥要离开,便无知无畏地用力推开房门,稚声稚气地严肃说道:“哥哥!我也要跟你走!如果你不带我走我就把你偷钱的事情告诉给爸爸妈妈!”   黑暗的卧室里,两个人影从床铺上跳了起来,十六岁的白安抓过椅子上的裤子惊慌失措地穿着。   六岁的白瑾像是这才意识到卧室里还有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她莫名地感到害怕,本能地转身就想跑。   卧室里,白安紧张到嗓子都哑了,他喊,小瑾!小瑾!别走!听我说!回来!   一道人影从卧室里追了出来,和此时站在门口的白瑾擦身而过,白瑾眼角有泪冰凉凉落下,像她心底里已经干涸的血。   她知道那人不是白安。   她知道她是谁。   那道黑影几步便要追上六岁的白瑾,白瑾慌不择路往楼梯口退,一回头见到那人伸长了手来拉自己,立即吓得哭叫了起来。   小女孩一哭,一直跟在她脚边的猫立即发出凄厉的威胁声,并伸出了爪子扑向来人的脸。   啊!   来人为了护住自己的脸,手臂在眼前一挡一甩。   轰隆,天空一道惊雷劈过,盖着遮光布的二楼窗户被狂风鼓动,发出烈烈的声响。   白瑾惊醒过来,猛然回头,却恰好瞧见那人影的手打在了虚虚站在楼梯口的小女孩头上,小女孩身子一歪,整个稚嫩的身体就像被风吹落的枯叶,无声无息跌下了楼梯。   白瑾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半晌过后,她忽然捂着脸发出惨叫,就好像时隔二十年,自己再次从二楼摔下来,一样的疼,一样的痛。   一直守在她身后不远的顾念宸飞扑而来,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白瑾,心急如焚道:“小瑾?小瑾!不要怕!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醒醒!快醒过来!”   白瑾在顾念宸怀里茫然地睁开眼。   她看到楼梯口有个人跪俯在地,害怕地颤抖。   她看到十六岁的白安从自己身边冲了出去,飞快地跑下一楼。   她甚至看到了自己,六岁的自己倒在慢慢溢出的血泊里,浅色的睡衣被血浸到湿透。   “小瑾……”顾念宸低头去摸白瑾的脸,说道:“我带你离开这里!”说完,他将白瑾一把横抱起来,朝楼下走去。   漆黑的白家里依然回荡着各种各样的哭声。   有六岁的白瑾的,有那个陌生人的,有十六岁的白安的,有年轻的白老夫人的,甚至还有白瑾父亲的。   白瑾用力捂住耳朵,将泪流不止的脸深深埋进顾念宸的胸膛,浑身战栗不休。   顾念宸加快脚步,走到门后,再顾不上其他,一脚踹开了大门。   大门之外,午后光线骤临,大雨依旧倾盆,天地万物为之振聋发聩。   一个女人撑着把黑色的雨伞静静地站在门外,悲伤且绝望地看向顾念宸怀里的白瑾。   “……我一听说你们来了老宅,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女人脸色苍白,声音凄凉,“全都想起来了吗?小瑾?当年把你推下楼的人。”   顾念宸诧异地看向那个仿佛随时都会被大雨冲走的女人,难以置信道:“……嫂子……”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大白。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顾念宸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大雨之中的谢蕙岚,眉头紧皱。他一颗心本来全挂在白瑾身上,担心她精神负荷过大,担心她受不了事实的打击,完全没有分神思考过白瑾真正在做的事情,如今一见到谢蕙岚,他也是霎时间如醍醐灌顶,脑子里顿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白安对白瑾的疼爱已经超乎正常情理之外,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不为过,更奇怪的是,谢蕙岚这个与白瑾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嫂子也是如此,他们俩夫妻甚至可以放弃自己儿子理所应当获得的易安继承权来保障白瑾这一辈子的富贵与荣宠,能让父母丢下天性里的护崽情结去支持一个妹妹,必然是另一种更为强大的情感在推动他们。   顾念宸从前怀疑白安,哪怕白瑾言之凿凿白安不是凶手,他也认为白安在这场事件中有着不可推卸的过错,否则他不会试图隐瞒真相并且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一个凭空捏造的“小偷”身上。   顾念宸试想了许多足以让白安下手推倒白瑾的理由,却无一成立,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过来,他太执着于白安以至于让自己的思维陷入了死胡同,因为,白安根本就没有推倒白瑾的理由,他有的只是用谎言替真正凶手开脱隐瞒的理由。   他在保护那个人,那个把他疼爱的小妹妹推下二楼的人。   纵观整个白家,在这件事上能让白安不遗余力去保护的人,除了谢蕙岚,还能有谁?   白瑾急救手术后就被转移到了他们如今所在的城市接受更好的治疗,谢蕙岚如果不是和白安早就相识并感情深厚,她如果不是对白瑾心存愧疚,那样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是如何沉得下心在枯燥单调的病房里寸步不离地守护了白瑾几个月?   白安为了掩盖谢蕙岚伤害了白瑾的事实,慌乱之中编造谎言,将一切罪过推给了莫须有的“小偷”,他绝对想不到,这个莫须有的“小偷”的帽子竟然会被自己的父亲直接扣到了与母亲有着不同寻常关系的另一个男人头上,父亲与那个男人起了冲突,最后双双命送车轮底下。   白安不过是想化解谢蕙岚和自己的危机,却把更大的危机亲手推到了白家面前。   几年以后,白安给自己的长子取名白长归,是为了悼念白老先生,往后,他又给自己的小儿子起名白少起,是为了祝福白瑾,白老先生和白瑾都是他生命里极为重要的家人,却也都是被他所害的人。   他们夫妻俩给两个儿子起的名字,不仅仅是爱,也是一种忏悔,是日日夜夜用自己的血脉向伤者亡者赎罪的刻痕。   如此简单的因果关系,顾念宸却至此才恍然大悟。   白瑾在顾念宸的怀里不停地打着哆嗦,她身体僵硬四肢发凉,嘴里喃喃地发出一些声音,顾念宸低头去听,听明白了她是说冷。   “我带你回车里去,然后我送你回家。”顾念宸低头在白瑾汗津津的额头上抚慰地亲了亲,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谢蕙岚,十分客气疏离地说道:“嫂子,麻烦你帮忙用伞遮一下小瑾,我们的车子就在不远,还请你送我们过去。”   温柔贤惠善良体贴的谢蕙岚在顾念宸心中一度是温暖家庭的代名词,她总是和气地笑,起早忙晚地做家务,厨艺精湛,不管多晚多累都会笑吟吟地等待他们回家吃饭,天冷了会给他们添衣服,天热了会叮嘱他们不要贪凉,像每一个可爱的姐姐或母亲,温暖了顾念宸长久漂泊独居的心,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用这样坚硬冰冷的语气和她说话,就好像她已经不是他们熟悉的嫂子谢蕙岚,而是个毫无感情的陌生人。   谢蕙岚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得干干净净,她紧紧抿着发白的嘴唇,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快步移过来,将自己的伞严严实实地遮在了白瑾的头上。   白瑾虚弱地瞥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一言不发地将脸重新埋进顾念宸怀里,不去看她。   三个人快步走到外头的街道,顾念宸解了车锁,在谢蕙岚的帮助下把白瑾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副驾驶的位置,紧接着他又急匆匆打开后备箱,取了条毛毯回来给白瑾盖上,这才俯身替她绑好安全带,为她抚去脸颊上的乱发,温柔问道:“还好吗?”   白瑾点点头。   等忙完这些再坐上驾驶座,顾念宸全身上下早已被雨打得湿透,雨势这么大,他看了一眼谢蕙岚,示意她也上车,这才关了车门,打开车内暖气取暖。   雨刷左右摇摆着工作,顾念宸脱掉湿漉漉的外套,回头看向同样狼藉的谢蕙岚,不知如何开口,便淡淡询问道:“老夫人怎么样了?”   谢蕙岚张了张嘴,嗫嚅道:“白安在医院陪着她,目前一切都好,明天就能回家。”   顾念宸点点头,之后再找不出能说的话,索性闭了嘴,开车上路。   因为大雨滂沱,山区小县城回去的路本来就崎岖多弯道,顾念宸将车开得十分谨慎,时不时还要注意一下白瑾的身体状况。   车里暖气充足,白瑾的身上还盖着保暖的毛毯,按理说她的状况应该有所好转,可顾念宸发现,她的脸色始终苍白,并没有一点点恢复血色的趋势。   谢蕙岚也一直紧张着白瑾的状况,见她从头到尾都不说一句话,尽管忧心,却也不敢开口。   车子在一个山道上拐过弯之后,一直沉默的白瑾忽然动手解自己的安全带,并小声说道:“停车!”   顾念宸忙将车子开到公路边的一块小草地上。   车子刚停下,白瑾便打开车门冲了出去,蹲在临近的草地上呕吐。   顾念宸连忙跟下车,后排的谢蕙岚也打开车门,撑开雨伞要去为白瑾挡雨,可谢蕙岚刚刚靠近白瑾,就被白瑾挥手推开了,谢蕙岚重心不稳栽倒在地,那把黑色的雨伞也歪倒在了一旁。   谢蕙岚从泥泞的草地上默默爬起来,将雨伞递给顾念宸,让顾念宸去为白瑾撑伞。   顾念宸看了谢蕙岚一眼,接过雨伞半蹲到白瑾身边。   没想到白瑾回头又把伞推开,动作过于用力,让她再次低头剧烈地呕吐起来。   她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起先吐的还是中午吃下的那一点点饼干和饮料,等到后来,她连酸水都吐干净了,却还是俯着身体,一阵阵摧枯拉朽似的干呕。   “……小瑾……”谢蕙岚的一张脸被大雨冲刷得湿漉漉,她跪倒在地,手脚并用地爬向白瑾,祈求道:“小瑾……小瑾……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你不要这样,你会生病的!”   白瑾趴在地上吐了许久,直到连身体里的最后一点空气都呕吐出来后,她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隔着重重雨珠帘幕,定定地看向谢蕙岚,“嫂子,这件事妈妈知道吗?”   谢蕙岚怔了怔,继而仓皇地摇了摇头。   白瑾点点头,又问道:“如果不是我自己想起来这件事,你和哥哥是不是打算骗我一辈子?”   谢蕙岚痛哭失声道:“是我的错!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白安不过是想保护我!你恨我怨我吧!和你哥哥无关!他是被我牵连的!他只是……他只是……”她说到后头,自己也不知该说什么,渐渐失去了声音,只剩下抽抽噎噎的哭泣声。   “你们为什么要私奔?”白瑾紧紧握着拳头,声音绷紧成线,随时都会断裂一样。   谢蕙岚低垂着脑袋,无言以对,痛苦至极,只能反复哀求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白瑾深吸一口气,脸白如纸,森然道:“你们俩,天天面对着我和妈妈,也能心安理得地过下去吗?”   谢蕙岚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两瓣嘴唇不停地颤抖,眼里的泪刚刚溢出就被雨水卷走。   白瑾看着这样的谢蕙岚,心里又痛又恨,“嫂子……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应该是相亲相爱永远幸福的一家人啊……最困难的时候我们都一起坚持过来了,我们应该过得比谁都好才对,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我却变得连家都不敢回了?”   白瑾双目通红,脸上湿漉漉的,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泪哪些是雨。   谢蕙岚哭倒在地,不停说道:“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小瑾!求你不要怨恨你哥哥!他只是想保护我……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你不要恨他,他是无辜的呀……”   白瑾慢慢蹲下身,在雨中与谢蕙岚四目相对,“无辜?”   顾念宸忽然意识到白瑾想要说些什么,忙出声阻止道:“小瑾,不要再说了。”   白瑾却没有听劝地住了口,反而更加生气地扬手指向顾念宸,恨恨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顾念宸上前抓住白瑾的手,提高音量道:“小瑾!不要说了!”   谢蕙岚抬起头,呆愣愣地看向顾念宸,“……小顾?他不是小顾吗?”   顾念宸长叹一口气,知道覆水难收,这局面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拜你们所赐,他才成了现在这个顾念宸,你说哥哥无辜?他哪里无辜了?这整件事里除了顾念宸!没有谁是真正无辜的!”白瑾咬牙切齿道:“如果当初哥哥没有说谎,爸爸怎么会把顾念宸的父亲当成小偷?他不去找所谓的小偷,他们俩就不会因为追逐和争执,一起死在车轮底下了!”   “……父……亲……”谢蕙岚彻底怔住,双眼瞪得滚圆滚圆,她似是不能理解白瑾说的这些话,又似明白了她话里的指责,“……父亲?他的父亲……是……”   “没错!被你们冤枉成小偷的那个人,就是顾念宸的亲生父亲!”白瑾数日来憋闷在心中的滚烫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豁口,一瞬间喷涌而出,既毫不留情地烫着自己,也愤怒难抑地烧着了谢蕙岚。“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巧合!孽缘!一切都是孽缘!”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线索都是在一开始就已经给出了的,所以嫂子是当年的“凶手”这件事,希望不会让大家觉得很突兀……当然,如果一开始就让大家都看出来嫂子就是“凶手”的话,那我这悬疑也悬得太没意思了……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他的父亲莫名其妙被人冤枉成小偷,连半点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死在了车轮底下,他的母亲被迫带着他远走高飞,后来改嫁给了一个姓顾的缉毒警察,却被贩毒分子弄得家破人亡。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他和母亲被绑架,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惨死,几年后,他父亲也死了,他有家归不得,只能藏身到这座城市,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胆战心惊,不敢与人为伴,生怕再次失去最重要的人。”白瑾用力抓住谢蕙岚的手,五根手指捏的谢蕙岚手掌发白,她几乎是哭着说完这些话,气息十分不稳,“你们毁掉了别人的一生,是说句对不起就能偿还的吗?”   雨还在猛烈地下着,顾念宸的视线被大雨冲刷得什么也看不清,他站在白瑾和谢蕙岚身边,看着这两个女人在大雨里痛哭流涕,他的心,似乎也要落下泪来。   谢蕙岚被白瑾抓着的手正用力地摁在草地上,冬天坚硬的枯草扎进她的指缝,本该是发痒发疼的感觉,她却一点知觉都没有,只知道最大限度地仰着脖子,怔怔地看向站着的顾念宸。   她的双眼睁得极大,顾念宸对上她的眼,眉头微微一皱,想起了许久许久以前,在他不愿想起的那段记忆里,他的母亲——他那被人踹倒在地后依然坚持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她当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哀痛,无助,愧疚。   顾念宸长叹一口气,俯身把白瑾扶起来,捡了雨伞递到她手中,这一次,痛苦得到发泄的白瑾不再拒绝他人的好意,乖乖接过了伞,木头一样地站着。   顾念宸转身又把半个身体萎顿在草地里的谢蕙岚扶了起来,打开车门,送她上车。   “再这样淋下去,我们都会生病。”顾念宸看向白瑾,轻声道:“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意气用事,也不要相互折磨,走吧,先回家去,长归和少起还等着呢。”   白瑾看着顾念宸,痛苦地闭上了眼,等她再睁开,神情已经冷静下来,便也上了车,沉默地蜷缩在位置上。   顾念宸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回到车里,继续上路。   他们三个人都是落汤鸡的模样,冷汗热汗交叠,身体状况都好不到哪里去,顾念宸强打着精神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后,总算把这对姑嫂平平安安带回了白家。   三人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直到临下车前,谢蕙岚才忽然开口说道:“这些事,能不能先不要告诉白安,他……他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太好,我担心……”她声音沙哑,语气哀求,神情间也是把自己放到了最低微的位置上。   顾念宸和白瑾相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谢蕙岚担心白安,暂时不想让他承受如此大的心理压力,这是夫妻情深,只不过她的担心实在多余,当天,他们回到白家时天色已黑,白安陪在医院,家里只有两个孩子,尽管长归看到他们三人狼狈的模样时吃惊不小,但顾念宸催着让谢蕙岚和白瑾去洗热水澡,那懂事的孩子便也没有多问,主动跑去厨房熬煮姜汤。   洗完澡后又吃了点热粥,白瑾撑了一整天的肉体彻底垮塌下来,紧接着开始发烧。顾念宸给她喂了退烧药,让她往床上一躺,她便受不住地睡着了。   “第一次看到姑姑这样。”白长归端着药盘好奇道:“怎么这么虚弱,你们今天真的回老家了?”   顾念宸给白瑾掖了掖被角,低声回答道:“嗯,是回去了。”   白长归看看床上的白瑾,又看看坐着的顾念宸,犹豫着问道:“你们回去都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妈妈一听说你们回去了,马上就追过去?为什么你们三个人明明是一起回来的,看上去却像……却像……”   “像什么?”顾念宸问道。   白长归瘪了瘪嘴,说道:“像是各自把灵魂留在了另外的世界,魂不附体,而且不一定能真正回来。”   白长归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又天资聪颖善于观察,他们三人回来时的状态他看在眼里,却能忍到这时候才独自询问顾念宸,也是种体贴温柔的善意。   顾念宸想起谢蕙岚萎顿在草地上仰头看自己时的眼神,再看向眼前这个和自己当初一样大的少年时,尽管不胜唏嘘,面上却还是轻松地笑着,“你不要胡思乱想,今天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事,但都是陈年旧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一直都不会有人提起它,但既然心底有结,便总要花费点功夫去解开,哪怕付出点代价,也总比藏着掖着,最后让伤口发脓溃烂感染的好吧。”   他没有用简单粗暴的回答敷衍过去,而是耐心地把可以说的事情告诉给白长归,孩子总会长大,总有一天,这片天是要轮到他们去撑着的,因此,顾念宸从来没用长辈的身份压制过白长归,也因此,白长归才会选择来问他,而不是问白瑾,或是自己的母亲。   白长归听了顾念宸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捧着托盘离开了。他走后没多久,谢蕙岚也来了,只不过她似乎不敢进屋,只是站在门边,关心地朝床上看。   白瑾发烧昏睡,谢蕙岚也好不到哪里去,蔫蔫的,走起路来头重脚轻,显然也感冒了,却强打着精神想来照顾白瑾。   顾念宸站起身,走到门口,轻声道:“你也去休息吧,我会照顾好小瑾的。”   谢蕙岚的手里也端着个托盘,盘上放着一小盆水,水边搁着一袋纱布,她不敢看顾念宸,低头嗫嚅道:“这是我稀释好的酒精,如果她烧的难受,你用这个给她擦擦脖子手臂和后背,必要的时候可以帮她按摩拍打后背,她小时候发烧,我都是这样帮她降温的……”   顾念宸接过托盘,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谢蕙岚又朝白瑾卧室里望了一眼,然后垂下双臂,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顾念宸见她有话要说,便问道:“怎么了?”   谢蕙岚的手指无意识地颤了颤,然后气若游丝地说道:“小瑾说的那些事……你父母的事,是我罪孽深重,我会想办法向你赎罪的,因此……这件事能不能不要告诉白安,也不要告诉长归和少起,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向你提出任何要求,但是……”   “嫂子。”顾念宸打断谢蕙岚的话,直接了当地问道:“你当初为什么要把小瑾推下楼?”   谢蕙岚脸色刷地惨白,痛苦道:“……我是失手……”   顾念宸已经料到了这答案,他点点头,对谢蕙岚说道:“你床头的安眠药我已经处理掉了,至于白安,他的身体状况堪忧,我希望你能多注意些他的健康。小瑾会和你说那些话,是因为她内心的情绪无处发泄,这种压力更多是来源于对我的愧疚,而非她自身的仇恨。你们曾经伤害过她,伤害过这个家庭,但这二十年,你们也已经尽你们所能地补偿和赎罪了,你们把白老夫人和小瑾都照顾得很好,尤其是小瑾,她性格里的直率宽容善良,是你们努力守护起来的珍品。这二十年来,你们背负着强烈的自责郁郁而活,一个个反倒都把自己拖垮成了临危患者,你们也已经付出了代价,没有必要到最后连仅剩下的家都要拿来谢罪。”   他停顿了一下,苦笑道:“我的亲生父亲确实是因你们而死,这不仅仅是你们的罪,也是老夫人和老先生的罪,但是说一句不好听的,如果不是因为调查这件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位亲生父亲,我母亲去世时,她要我好好活下去,我养父去世时,他让我赶快逃走,如果听他们的话,一直逃走一直逃走,说不定我压根不会遇上你们,更不会挖出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冥冥之中自有一股力量牵引着所有人,二十年前,二十年后,都是一样的,所以,所谓的如果其实都是不成立的。”   谢蕙岚喉咙哽咽道:“小顾……”   “至于其他的,我现在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顾念宸笑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不希望因为沉溺于过去的悲伤和悔恨,而葬送了我未来最需要的幸福生活。”   谢蕙岚在他提起安眠药的时候吃了一惊,当他说完最后一句时,视线已经朦胧起来。   顾念宸看着她,抬手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托盘,平静道:“那,我进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老夫人就会出院回来了,看到你和小瑾这幅模样,一定不会放心的。”   谢蕙岚点了点头,转身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离开。   顾念宸目送谢蕙岚进了自己的卧室,这才叹着气返回屋内,随手关上了门。   床铺上,白瑾睁着眼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一声不吭。   顾念宸对她醒着的事丝毫不感到惊奇,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扬了扬那包纱布,问道:“身上难受吗?要不要给你擦擦?”   “所谓的如果其实都是不成立的……”白瑾并没有回答顾念宸的问题,而是小声说道:“我明白的。”   顾念宸放下纱布,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温柔笑道:“明白就好。”   白瑾转过头,看向顾念宸道:“她不是故意推我的,她是被吓到了。”   顾念宸点头道:“我知道。”   白瑾又说道:“小偷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哥哥慌乱之中编造出来的凶手,其实就是他自己,因为他就是家里的小偷。他知道爸爸妈妈感情冷淡,平时没有交流,所以各自偷了他们的钱,想着他们即使知道钱丢了,也只会认为是对方拿去用了,不会多问,却没有想到,爸爸本来就怀疑着妈妈,丢了钱后,他虽然不问,却更笃定了妈妈和你父亲之间的关系。哥哥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凶手。”   这些细节是顾念宸无法得知的,他安静地听着,神情平静,无甚波澜。   “我以前不明白妈妈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我想明白了。”白瑾说道:“面对一个事后忽然出现鞠躬尽瘁照顾着我的陌生女孩,妈妈怎么可能不觉得奇怪?哥哥那时候再聪明也不过十六岁,他能在那样的双重打击下,真的做到完美无缺地掩饰自己吗?知子莫若母,妈妈必然是发现了什么,但她最终选择了沉默。她已经失去了深爱的丈夫,差点失去最小的女儿,她不能再失去儿子了,所以她沉默,沉默地面对她明知是谎言的谎言,沉默地面对一个曾经拯救了她生命的人的冤死。”   “我一直以为最骄傲最幸福的这个家,坚强努力的妈妈,顽强奋斗的哥哥,温柔善良的嫂子……结果,她们一个个都在做着我看不明白的事。”白瑾眨了眨泪眼,软弱至极地向顾念宸寻求帮助,“你看明白了吗?”   顾念宸替她抹去眼泪,叹声道:“你还记得你最开始找到我,是为了什么吗?”   白瑾哪里不记得,“……治病……”   “对,你让我来治病。”顾念宸苦笑道:“老夫人到底有没有爱上我父亲,这件事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我们能知道的是,她为了保全临近崩溃的白家,为了保护你,保护白安,所以她沉默了,在自私的母亲和正直的女人这两个身份上,她放弃了正直,选择了自私。她被自己的残忍和自私囚禁了二十年,到后来,她越是悔恨痛苦,便觉得自己越是该遭到惩罚,所以她让自己患上了被害妄想症,因为在极端的她看来,一个缺失了正直品质的人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最可怕的是,她担心她的自私引来的恶果会报应到你们头上,所以她更加痛苦,这种病痛,根本无药可救,”他停了一下,无奈道:“除了一个人。”   “你父亲……”白瑾了然。   “嗯,所以我的这张脸成了她的良药,”顾念宸说道:“毕竟,我父亲的死才是她的症结所在。”   白瑾默然。   “再说你哥哥。”顾念宸说道:“你妈妈和哥哥白手起家创立易安的神话无人不知,但是,早几年你妈妈便已退位,易安全靠你哥哥在支撑,纵观这几年的业绩,易安的势头无人能及,堪称千里马不为过,这些成就,和白安无限制地消耗自己的身体健康脱不开关系。我虽然不是医生,但我也敢断言,他再这样夜以继日地操劳下去,英年早逝是必然的。这些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嫂子不知道?可知道了又怎么样?他们都是问心有愧的人,所以他们同样在自我放逐。”   白瑾静默半晌后,问道:“你说这些,到底想说什么?”   顾念宸长叹一口气,怅惘道:“我想告诉你,你并非生长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里,爱是自私的,爱也是超越自我的,爱是奉献,爱也是赎罪。真正的成长是经历过失去,才懂的珍惜,我希望你幸福,因为只有你幸福,我才能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雨下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谢蕙岚像往常一样早早起身,在厨房里忙碌了许久,准备了一桌营养丰富的早餐后,她才提着食盒,去医院给白老夫人送饭。   顾念宸下楼看见她的时候,谢蕙岚冲他淡淡一笑,看起来并无异常,可顾念宸却觉得略有不对。   只不过这种不对,他暂时不能指出具体之处,还需着重观察。   白瑾的烧后半夜的时候便退了,但是身体仍旧有些虚弱,这个状态下的她别别扭扭地不愿去医院面对白老夫人和白安,到了午后,顾念宸只得一个人去医院接白老夫人出院。   到了医院,顾念宸听白老夫人说白安昨晚居然就在她的病房外头开了个国际视频会议,时间粗略也有一两个小时,拼命三郎的劲头简直无人能敌,早上谢蕙岚一来换班,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公司,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白老夫人抱怨自己儿子是个工作狂的时候,顾念宸注意到谢蕙岚只在一旁沉默地听着,她的眉间虽然也有凄苦和忧虑,但是在顾念宸面前,她半分心疼都不敢表露出来。   顾念宸默默叹息,觉得过去和白家人和谐相处的美好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想要打破眼前的僵局,恐怕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办理完出院手续,他们一行人的车径直开回白家院子里,白瑾带着两个侄子早早便等在门外,一见到他们,白长归率先端出一个火盆,笑着让白老夫人跨火盆驱邪。   白老夫人看起来精神不错,扶着谢蕙岚的手轻轻松松跨过了火盆,然后笑着去摸白少起稚嫩的脸。   白少起把自己精心准备的出院贺卡递给白老夫人,笑容里像是抖落了一整包的甜糖,“奶奶,从今往后,你不会再生病了,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门口站着的人全都笑了起来,不管这些人如何心事重重,如何心如刀割,如何怅惘无奈,在这一刻,他们全都发自肺腑地笑了起来。   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多么美好的希望。   = = = = = =   白老夫人出院回来后,对住院第一晚她坐在高楼夜空之后说的那些话只字不提,像是这件事完全没发生过一般,她不提,顾念宸和白瑾自然也不会提,一切都云淡风轻,不曾改变似的。   没过几日便是农历春节,年三十的那天晚上,谢蕙岚一早就陀螺似的满屋转,从天黑忙到天又黑,这才终于擦了手,恬笑着站在满桌子的丰盛菜肴旁,看着纷纷入座的各位。   位置在首座的白老夫人刚一坐定,就嗔怪地对白瑾说道:“你也不帮忙!蕙岚一个人做这些,太辛苦了!”   往常遇到这样的节日,白瑾都是家里最活跃的那个人,可她这几天一反常态,明明工作上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她却佯称临时开工,要么往书房里一钻就是一整天,要么干脆窝在卧室里闷头睡觉,实在不乐意了,就自己开车出门,除了顾念宸,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溜达去了哪里。   白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要开口解释,谢蕙岚忙站起身给白老夫人盛了碗汤,笑道:“妈妈,你尝尝这个,鲜不鲜?”   白老夫人接过递到嘴边的汤碗,小口尝了尝,欣喜道:“真新鲜呐!”   谢蕙岚忙趁机介绍起了今天的食材,彻底转移走了白老夫人在内的其余人注意力。   “吃这个。”顾念宸夹了块狮子头放到白瑾碗里,轻声笑着提醒道:“自然点。”   白瑾低头咬了一口,没有说话。   坐在对面的白安看向白瑾,视线却被旁边的顾念宸撞见,他冲顾念宸微微一笑,顾念宸笑着点了下头,双方都没有说话,但都看出来对方眼底的无奈。   或者说,白安的无奈要比顾念宸更深重一些吧。   顾念宸想了想,趁白安没有注意,又仔细看了眼他,这一看,他的心都咯哒凉了一小节。白安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哪怕正坐在温暖的室内吃着热乎乎的年夜饭,他的面孔也是白里透着青,眼里的血丝更是红彤彤的,眼下青黑一片,尽管他穿着整齐谈笑自如,但顾念宸不知怎的,看着他的时候脑子里不由自主便冒出了两个字,沉疴。   在谢蕙岚的掩饰和白瑾的低调下,这顿年夜饭也算善终,饭后,顾念宸本打算帮谢蕙岚收拾,却被白安阻止了。   “我来吧。”白安笑道:“你去陪小瑾,她看上去有心事。”说完,他便端着盘子进了厨房,没再回头。   客厅里,白老夫人正搂着白少起在看电视,白长归拿着个平板躺在沙发上看电影,顾念宸没瞧见白瑾,便扶着栏杆往二楼走去。   白瑾就坐在二楼书房的飘窗上,正怔怔地盯着窗外的桂树发呆,听到顾念宸的脚步声,她头也不回地说道:“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我知道。”顾念宸掩上门,柔声道:“不仅是你,所有人都需要时间。”   白瑾转过头,疑惑地看向顾念宸,“为什么你能这么平静?这么自然?”   顾念宸笑道:“因为我失去的比你多,所以我现在想珍惜的东西,也比你多。”   白瑾无言以对,沉默许久之后才问道:“我是不是很幼稚?”   顾念宸笑道:“不,你处理得已经很好了。”   “可是……”白瑾郁闷道。   顾念宸截了她的话,笑道:“没有可是。”   “但是……”白瑾更郁闷。   顾念宸还是不让她把话说完,“也没有但是。”   白瑾垂头丧气。   顾念宸噗嗤笑道:“我要去院子里篝火,你去不去?”   白瑾从飘窗上爬下来,小狗一样走到顾念宸面前,嘟哝道:“我去。”   顾念宸笑着揉揉她的脑袋,牵着她的手一起下楼去前院。   院子里的柴火是一早准备好的,顾念宸点了火,不知从哪变出几盒小孩玩的焰火,他塞了一根到白瑾手里,笑着帮她点火。   璀璨精致的焰火亮起来的瞬间,白瑾郁闷了多日的脸忽然也露出了笑容,她高高举起焰火,像小女孩挥动着自己的魔法棒,手舞足蹈,畅快不已。   宅子里,被白瑾的笑声吸引来的白少起立即飞奔过来,领了自己的焰火,跟着又笑又闹。   很快,白长归和白老夫人也来了,没一会儿,白安和谢蕙岚也出现在了院子里。   顾念宸把焰火一一递给他们,人人手里都拥有了光和热,人人都被光和热所包围,每个人都在注视彼此,每个人都在快乐地笑。   如果这就是结局,顾念宸会不甚感激。   = = = = = =   白家是在白老夫人这一代迁移扎根到了这座城市,二十年的时间里,哪怕离得并不远,他们也从没返回老家过过一次年,因此,除了年初一白天有几位易安的下属前来拜年外,白家人过起年来,似乎与往常的假日毫无区别。   这个春节正如先前天气预报所说的,是个结结实实的暖春,早前时候的冬雨早被阳光蒸发得干干净净,大地一片暖融融生机勃发的景象,叫人看了都禁不住心生欢喜。白老夫人时常流连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有时候晒着晒着就睡着了,总得谢蕙岚他们及时将她唤醒免得着凉。   这些天,顾念宸一直都在观察白家的每一个人,上至白老夫人,下至白少起,最重要的还是白安和谢蕙岚,这对夫妻的生活模式一如往昔,平平静静地忙碌着各种琐事,就像烧在生活这口大锅里的水,从来没有沸腾过,也从来没有冷却过,温吞地几乎要让顾念宸怀疑起自己的直觉。   他总觉得,有些事情就像藏在春泥下的芽苗,只等着时机一到,便要破土而出。   白安和白瑾很快就回易安上班了,元宵之前,白长归的学校便开学了,一星期后,白少起的学校也开学了,白天的白家宅子先是少了两个大人说话的声音,接着又少了两个孩子的欢快走路的声响,一切都变得静悄悄,连根针落在一楼客厅里,三楼的顾念宸都能听到似的。   唯一的热闹仅在晚上,可那也是短暂的生气,尤其等到白老夫人和白少起都睡了,便又是寂寥沉郁,连半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顾念宸是第一个发现谢蕙岚不见了的。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他在监控里看到有辆车从车库驶向了大门外,紧接着便从监控里消失不见,应该是往小区外去了。   白瑾就在书房里看书,白长归已经睡了,白老夫人更是没出过卧室,这个时间里会从白家开车出去的人,除了谢蕙岚,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顾念宸马上给谢蕙岚打电话,手机一直无人接听,他一边往二楼走一边给白安打电话,白安现在还在公司,手机响了许久也是无人接听,顾念宸挂掉要重拨的时候,他已经走进了白瑾的书房。   白瑾抬头瞧见是他,便重新低下头看书,“你怎么来了?”   顾念宸正要冲过去和她说明情况,手机却在这时响了,来电显示是白安,他忙接通电话,并看向白瑾,沉声道:“白大哥,嫂子刚刚开了车出去,我打她电话打不通,我想你最好知道这件事。”   白瑾倏地站起身,满脸愕然。   电话那头,白安沉默片刻后,直接挂了电话。   “怎么回事?”白瑾问道。   顾念宸抓过椅子上的外套就给白瑾披上,然后推着她往外走,边走边小声道:“我有不好的预感,我们出去找她,不要惊动任何人。”   白瑾立即明白过来,和顾念宸蹑手蹑脚溜下楼,检查了门窗之后,这才溜到车库,开车离开小区。   “我们往哪追?”开车的是白瑾,她把车开到马路上后就没了方向,只能问顾念宸。   顾念宸正要给白安打电话,手机忽然收到一条短信,来自谢蕙岚,短信内容极短,只有孤零零简单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顾念宸狠狠皱眉道:“我一直盯着她,生怕她想不开,没想到她到底还是走上了这条路。白瑾,往高速开,去你老家。”   白瑾一听到顾念宸说谢蕙岚打算走绝路,心都慌了,忙踩油门,飞快地朝高速路口驶去。   顾念宸路上给白安打电话,发现白安也已经在路上了,他们两方的车一前一后上的高速,很快就见到彼此的车影。   深夜的高速路畅通无阻,两辆车又都是心急火燎的状态,往常两个多小时才能到的山区县城老家,这回不过一个多小时竟然就到了。   关于真相被发现的事,谢蕙岚一直要求向白安保密,那日从白家老宅回来后,他们三个人都尽量如往常般生活,尤其谢蕙岚,更是从头到尾忙着张罗家中过年的事,看不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尽管白瑾情绪有些不对,但她本来就是容易闹脾气的性子,将就着将就着,这件事也算瞒过去了。   顾念宸一直担心谢蕙岚,小半月来的细心观察都没发现她与以往有不同的地方,他知道在经历了那样沉重的打击后,没有变化就是最可怕的变化,可也是因为变化,反而让他抓不到一点即将变化的蛛丝马迹。   顾念宸一下车就想简短地向白安坦白一切,但白安只是摆了摆手,让他不用多说,“先找到她才是最重要的……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白安是这个世界上与谢蕙岚最亲近的人,哪怕妻子有事相瞒,他多少也能察觉到事情的起因经过,毕竟,他也是当事人之一。   白瑾心急道:“嫂子开车一向不快,如果是同一条路,我们并没有晚多久出发,在路上应该就能追上了啊。”她停顿了一下,恐惧道:“她要去的地方会不会不是这里?”   “不会。”顾念宸和白安异口同声答道。   白瑾一怔,随即也想明白了。   也是,如果是自己,想要以死亡来结束一切的话,不管怎么样,第一个想回到的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自始而终,别无所求。   顾念宸沿着上回的路往白家老宅跑,白瑾紧随其后,白安跑得最慢,却也拼尽了全力。   白家老宅自从他们上回来过,大门上的铁链便已经断掉了,之后只是用原始配置的锁锁着,顾念宸跑到门外的时候先皱了皱眉,又四处瞧了一楼的几个窗户,并没有马上进去。   白瑾追上来的时候见顾念宸站在门口没有动作,便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进去?”   顾念宸深思道:“这里的门窗都是紧闭着的,上头的灰尘显示这半个月来都没有开启过,既然没有人进去过,那么嫂子就不在里面。”   白安赶过来,见他们俩都只站在门外,立即问道:“不在里面吗?”   顾念宸思索了片刻,面向白安,问道:“白大哥,在嫂子心里,当年发生事故的这里并不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她是个温柔的人,又一直以你为重,说不定在她看来,真正的过错开始于她和你的相遇相恋,她既是想自己赎罪,也是想替你赎罪!你好好想想,除了这栋房子,哪个地方对你们而言是最重要的?”   顾念宸给出的细节已经十分详细,因此他话音刚落,白安不假思索便答道:“大桥!县大桥!我和她是在那里相遇的!因为不想被人发现,我们有时候会躲在桥下偷偷约会!”   顾念宸想了想他们两次进入县城的路,确实回忆起县城东侧有一座跨越大河的桥,一旦确定了地点,他拔腿就跑。   白瑾也要跟上,却忽然听到身边白安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忙回身扶住白安,担心道:“你还好吗?”   白安咳得很厉害,整个人都俯低了身体,却还是坚持着快步往街道外的停车处走去。白瑾扶着他,抬头对前方见到他们不对劲就要折返回来的顾念宸喊道:“你快去!我们随后就到!”   顾念宸迅速掂量了一下情势,冲白瑾点了下脑袋后,钻进车里,飞驰而去。   = = = = = =   顾念宸尽管只来过县城两次,却已经在脑海里清清楚楚勾画出了县城大桥的具体位置,此时已是深夜一点,县城的道路上瞧不见一个人影,偶尔有几辆车扬长而过,也不过是徒添一点点活气。   顾念宸在车上大桥之前就开始放慢速度,并打开车窗努力向外搜寻谢蕙岚的身影,大桥两侧都有路灯,光线充足,顾念宸行驶到大桥中段的时候,最先瞧见的是谢蕙岚从白家开出来的车,他立即停车下车,飞快地朝那边跑了过去,紧接着,他便瞧见了站在大桥护栏外的谢蕙岚。   护栏外只有延展而出的不足三十厘米的窄窄一段钢板,谢蕙岚似乎刚刚翻爬过护栏,她侧身站着,一只手抓着冰冷的栏杆,半个身体悬挂在外。她穿了件黑色棉衣,脖子上围着的黑色针织围巾已经散开,在强烈的冬夜寒风里烈烈作响,使她看上去几乎与路灯找不到的阴影融为一体,彻底化进黑暗,成为一道不知在与谁挣扎的幽灵。   谢蕙岚站着的位置实在太危险,顾念宸生怕惊吓到她,便小心翼翼挪动脚步让自己站到光亮下,然后轻轻唤了句,“嫂子……”   果然,一听到顾念宸的声音,谢蕙岚明显吓了一跳,她猛地转过身来,动作幅度之大,身形摇晃间吓得顾念宸不由自主伸手想要扶她。   “嫂子!”顾念宸惊呼了一声,见谢蕙岚重新站稳了身体,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嫂子,大哥也来了,他就在后面,你难道不想见见他吗?”   听到白安也在,谢蕙岚脸上神情数次变化,最后悲哀道:“他为什么要来?我不想让他看到这个样子的我,我已经给他写好了信,给了他一个最合适的理由,他一开始可能不会接受,但总有一天他会习惯的,只要不让他看到我离开的模样,他就会忘了我的!”   “没有任何理由能让他接受,也没有任何理由能让他习惯这一切!”顾念宸劝说道:“嫂子,没有人希望你离开,死亡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回来吧,我们都在等你回来。”   “我不能回去,我没有脸回到你们中间。”谢蕙岚绝望地摇头道:“小顾,我知道你善良,你可以不计前嫌,但是我不可以啊,如果伤害一个人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那么这世上便不存在所谓的良知与责任,我说过我会以我的方式向你赎罪,向你的父母赎罪。我唯一的希望便是这一切能随着我的离开而结束,白安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无奈的,请你们原谅他,请你们帮我照顾他。”谢蕙岚说着这些话,一只脚毫无怯意地跨了出去,她的半个身体落在湍急迅猛的大河之上,看得顾念宸心惊胆战。   “嫂子!你如果跳下去了!小瑾怎么办?”顾念宸急得大喊道:“如果你跳下去了,小瑾会以为是她的责难逼死了你,你让她还怎么好好生活下去?你不是最疼她的吗?你忍心让她像你一样痛苦悔恨一辈子吗?”   谢蕙岚忽的怔住。   恰在此时,白瑾和白安的车也赶了过来,白瑾下车后没有自己先跑过来,而是绕过去扶着白安朝这边快步走来。   白安脸白如纸,看着谢蕙岚,只颤声唤了一句你,便俯下身猛烈地咳嗽起来。三十好几的一个壮年男人,却在目睹妻子绝望的一刹那,心碎成了个老老先生。   谢蕙岚忧心地看着白安,轻声道:“你应该去看医生的,你总是不肯去看医生……”   白瑾等白安自己能站直了,也急急地上前几步,祈求谢蕙岚道:“嫂子,你回来吧,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我不想怪你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她痛苦地大力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自责道:“我是把我自己的压力转移到了你的头上,我需要一个人来帮我承担痛苦,所以……所以……嫂子!求求你从那里回来,你这个样子我看得很害怕!”   谢蕙岚却摇头道:“不关你的事,白老先生的死,你的伤,我本来打算用尽一生来偿还,我以为那样也算公平,可是现在这种偿还已经不够了……哪怕当初的错事是无心之失,可错事已经酿造了更多的错事,因果循环,善恶有报,总得有人为此付出代价才行。”   “如果真的是因果循环善恶有报,那等你跳下去了,我也会马上跳下去!”白瑾说道:“顾念宸警告过我,所谓的真相我未必能承受得住,可我还是一意孤行坚持找出真相,他也警告过我,一旦透露真相,只会让这个家变得不堪一击,可我还是告诉你了,因为我真的就像他说的承受不住这些,所以我把我的怨恨发泄到了你身上。我也做了错事,我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嫂子,如果你不在了,我就是剥夺了长归少起母亲的凶手,我一手创造了这个恶果,我又该拿什么去偿还?”   “你……”谢蕙岚一时语塞。   一直没说话的白安慢慢走上前来,心痛至极道:“你下来吧……不管是什么事,我们说好一起承担的。”   谢蕙岚看着自己的丈夫,霎时间泪眼迷离,“白安……白安……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在这座桥上遇见了你,可我最后悔的,也是遇见了你。”话一说完,她随即松开了一直抓着护栏的手,整个身体向前一歪,已经笔直落入了滚动不息的河水之中。   “嫂子!”顾念宸惊呼出声,眼前一道黑影掠过,他心中骇然,撕心裂肺地再度怒吼道:“白瑾!”   在谢蕙岚松手的下一秒,白瑾已经飞身跃过护栏,在黑夜里纵身跳入大河。   顾念宸飞奔过去也想入水救人,身后却忽然传来白安仰天大笑的声音,笑声悲凉苍茫,刻下了他这一生满满的爱念悔恨。   顾念宸转过身,目瞪口呆地看着白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安还在狂笑,笑到后来,他终于跪倒在地,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他哭得时间很短,因为很快,他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毫无生机地栽倒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你说,你们一群年轻人好端端地开车去乡下兜风赏月本是一件好事,怎么就能把车开进河里呢?”中午,白老夫人拄着手杖,咯噔咯噔地率先走出电梯,一边走一边对身旁的顾念宸说道:“这次幸亏有小瑾在,一个人把你们全捞上来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也是,在咱们家这么多年了,我还指望着你保护小瑾呢,结果就没派上什么用场嘛你!”   “是是是,老夫人教训的是,我明天马上去报班,永春太极八卦剑术空手道跆拳道泰拳一个都不落下!”顾念宸笑嘻嘻地回应道。   白老夫人被他逗得一笑,随即又皱起眉头抱怨道:“白安太不懂事了,明知道自己已经两三天没好好睡觉了,居然还敢疲劳驾驶!这一次是把你们全带进河里了,下一回他是不是打算把你们全送上天啊!看我等下怎么收拾他!非给他点教训才行!”   顾念宸一听到白老夫人打算教训白安,立即从旁怂恿道:“老夫人,我有个办法既能叫白大哥吃苦头长记性,又能让他无话可说!”   白老夫人本来就极其相信顾念宸,听他这么一说马上来了兴趣,顾念宸便凑过头去,在老夫人耳朵旁边嘀嘀咕咕呱呱唧唧,如此这般说了会儿。   白老夫人听后欣然应允。   “你们在那说什么呢?”病房外的走廊上,白瑾迎面走过来,狐疑地看向那老少二人,问道:“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   白老夫人哼哼笑了两声,越过白瑾径直走进白安的病房。   顾念宸也想跟上去,却被白瑾拽着胳膊拦了下来,“你们说什么呢?”   顾念宸挑眉笑道:“真的想听?”   白瑾点点头。   顾念宸便又把刚才和白老夫人说的话重新嘀嘀咕咕呱呱唧唧地说了一遍,然后摸着鼻子笑道:“我怎么觉得我像极了慈禧老太后身边的李莲英啊。”   白瑾上下扫了遍顾念宸,视线最后定格在他两腿之间,奸笑。   顾念宸旋即明白过来,搂着白瑾哈哈大笑。   病房的门刷地被推开,白长归探头笑道:“笑得那么开心,却不进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姑姑,准姑丈为人不厚道啊!”   顾念宸弹了下白长归的额头,笑着走进病房。   病房里,白安正躺在病床上休息,他刚输完液,脸色比起五天前已经红润许多,看上去精神不错,见到顾念宸和白瑾,他点头微微一笑,招手让他们过去坐。   病房的沙发上,白老夫人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上,正孜孜不倦地数落着白安的不谨慎。从白安醒来的第一天开始,白老夫人回回见到他都要念叨一遍他的过失,直念得白安在两个儿子面前每回都抬不起头来才作罢。   白长归推掉了补习班的课程,每天一放学就跑来医院,连带着白少起也自己搬了张小桌子放在病房角落里做作业。两个儿子长这么大,白安对他们的学业从来没花过一分一秒的时间,如今进了趟医院,反倒能静下心好好瞧一瞧儿子们写作业时候的模样。   身后厕所门被推开,顾念宸回过身,正好看见谢蕙岚用托盘装着几个苹果走了出来,谢蕙岚一抬眼便对上顾念宸和白瑾,站在那儿微微怔住,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瑾走上前,接过谢蕙岚的水果盘,笑道:“我来帮你削苹果。”   谢蕙岚深深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好。”   白老夫人喝了口水,说道:“白安,有件事我做了决定,要和你说说。”   白安看向白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   所有人也都看向了白老夫人。   白老夫人偷偷看了顾念宸一眼,对白安一本正经说道:“你这些年太看重事业了,为了惩罚你这次疲劳驾驶连累了他们三人,我决定剥夺你最重视的东西,也就是你的工作。从今天开始,停止你所有的工作,卸任你董事长的位置,这段时间你就先呆在医院养病,等出院后,你还有为期一年的家务劳改,如果表现不出色,你的劳改时间会被无限延长,直到我们所有人满意为止。”   “易安这些年已经上了轨道,没必要为了它连命都赔上。”白老夫人严厉说道:“不要忘了,我们最开始给它取名叫做易安,也不过是希望生活更轻松更平安有所保障而已,这些年了,可不要本末倒置才好。”   谢蕙岚走到病床边,紧紧握住了白安的手。   白安点点头,淡淡笑了。   “反正你们俩夫妻已经背着我偷偷把股份都转让给了小瑾,合同都生效了,小瑾现在才是易安真正的董事长。”白老夫人故作生气地看向白瑾,说道:“你哥哥替你撑了这么多年,你非但没有替他分担重任,一起出去玩居然还让他开车,也是该罚!”   白瑾先是吓了一跳,听到后面也笑了,“是,我该罚!”   “那就罚你明天上任董事长,做我们白家新一任的顶梁柱了。”白老夫人笑着加了一句,“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们白家的小女孩,也该长大了。”   白瑾心头一热,郑重点了点头,应道:“嗯!”   “还有你啊,蕙岚!”白老夫人又转向谢蕙岚,皱眉道:“平时不出去玩,怎么你一出去玩就出事了呢?所以我也要罚你!”她本是横眉竖眼十分生气的模样,说到后头,却又忽然笑了,“罚你永远陪在我们身边,照顾我们,关心我们,除了我们在的地方,今后哪里都不许去。”   = = = = = =   下午到了上学时间,白长归背着书包率先离开,白少起和他不同路,往常都是谢蕙岚接送,如今白安受伤,白老夫人正打算拎过小孙子的书包送他去学校,这孩子却主动抢过书包背好,仰头对白老夫人说道:“书包很重的,我自己背,奶奶只要和我一起坐车去学校就好了,要不然大家都不放心。”   顾念宸看着那祖孙二人手拉手往病房外走,想起第一次见到白少起的时候,他只知道怯懦懦地抱着白瑾的大腿,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不过数月,就连这个最默默无闻的孩子都已经成长,懂得体贴照顾别人,不免心生感叹。   “你们俩傻站着做什么?快出来啊!”白老夫人在门口唤道:“蕙岚要帮白安擦身体,你们俩杵在那儿,他会不好意思的。”   顾念宸这才想起来谢蕙岚每天中午都会替白安擦身体,忙和白瑾一同走出病房,并关好房门。   白老夫人和白少起一起离开了,顾念宸便和白瑾走到护士站前的大厅,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的早春蓝天,万里晴好,心旷神怡。   “等哥哥出院了,嫂子应该不会再做傻事了吧?”白瑾担心道。   “不会了,她跳下去的那一瞬间,过去的谢蕙岚就已经死了。”顾念宸说道:“她过去是为赎罪而活,如今也该为珍惜而活了。白安是个坚强的人,会好好照顾她的,毕竟,他们是夫妻啊。”   “哥哥这次受的刺激太大了。”白瑾心疼道:“我把嫂子捞上岸的时候,看到哥哥那个模样,差点以为就要失去他了。”   “他是过劳,这次爆发了,也能趁早让他休息。”顾念宸突然生气道:“倒是你,还知道害怕?你们姑嫂俩跳起桥来都是毫不犹豫,到底有没有替后方的两位男士考虑过?就算要跳,也应该是我跳啊!”   白瑾嘿嘿笑道:“我水性好,没事的,况且,如果当时我不跳下去,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嫂子说的没错,做错了事,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顾念宸摸摸她的头发,温柔笑道:“就算是代价,也应该是我们一起承受。”   “嘿嘿。”白瑾想起另外一件事,笑道:“我怎么觉得,我们编的这个赏月落水事件,根本就没瞒过妈妈呢?”   “这么漏洞百出的谎言,本来就瞒不住。”顾念宸也笑,“但是,瞒没瞒过全在她老人家自己的决定里,就像她到现在也坚持着不肯走出自己的妄想世界一样。”   白瑾叹气道:“医生说妈妈的病明明一直在好转,从总是无法彻底痊愈,大概是她自己不想醒过来吧……或许,她没有醒过来,才是最好的。”   “总会好起来的。”顾念宸搂住白瑾的肩膀,和她一起看向窗外,畅快道:“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不管是老夫人,白安,嫂子,还是你和我,所有这些,都会一点一点好起来的。”   都会好起来的,只要我们还相信良善,只要我们还懂得忏悔,只要我们还明白珍惜。   生活,必然会慢慢好起来的。   -----------------------《自始无终》完结于2015年3月13日15点53分。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我爷爷因病去世,走的时候大家都说太突然了,都以为我顽疾在身的奶奶会先走一步,可事实上,两个月后,我奶奶病情加重,也去世了。在此之前,我爸爸已经查出患有重症,在家休养数年。三个长辈的医药费和儿女的学费,以及整个家庭的生活费全都落在了我妈妈肩膀上。   那是一段我至今深刻的记忆,吃的是菜市场捡回来的白菜叶子和快餐店晚上剩下的肉末渣子,穿的是缝了又破破了又缝的旧衣服旧鞋子,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因为我算是个天性乐观的人,也因为从小穷惯了,所以对物质的感受并没有太强烈,之所以说深刻,是因为这样的生活让当时的我深深感受到了世态人情,也在长大成人后的现在,对生活有了更多的明白和谅解。   我从来不觉得穷可怕,但是穷所带来的境遇是可怕的,尤其还是一群穷人中最穷的那一个。   我见过我爸爸为了一点点买米的钱颓丧孤独地行走在巷子里的背影,从那以后,我一读到朱自清的《背影》就会忍不住红了眼眶。我见过我妈妈倔强地一个人打三份工从天亮熬到下一个天明,然后在临近崩溃的夜晚一个人躲在楼顶上哭着喊我那已经逝去的外婆,我那个时候特别害怕我妈妈从楼顶上跳下去所以我在楼道口趴了一夜等她回家。我还在我爷爷的灵堂上听到平日里亲切的长辈们用尽可怕的嘴脸来侮辱我父亲的无能,我躲在墙后发了半天呆,最后沉默地离开。甚至于我一个小女孩在当年的长辈间还被当成讨债的工具,他们说着以为我听不懂的话,却在做着我完全明白的事。   很多话,很多事,到现在其实我已经记不清了,却唯独记得当年的心情,那种暗无天日之下周遭全是魔鬼的心情。   恨吗?说实话,年轻时候是恨的,但是现在已经不恨了。   我父亲的兄弟姐妹们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难关,在他们的人生里,他们有我当时不能理解的困境,他们有他们过不去的心魔,他们也需要发泄,他们也有爱恨,以至于到现在,当我逢年过节看着他们渐渐斑白的发,便再没有什么是不能去体谅与放下的了。   我很爱我的亲人们,我希望他们永远幸福健康,我不想看到曾经发生在我家的悲剧,再度发生在我牵挂着的亲人们身上。   《自始无终》就是一个关于家人的爱恨的故事,自始无终的并不仅仅是顾念宸和白瑾的爱情,还有以白家为中心的,属于亲人们的爱。   当顾念宸发现一切真相后,他所做出的选择是相当理想化的,是经过艺术加工之后展现出来的最美丽的心胸,尽管可能不太真实,但他就是我从头到尾写这个故事最想传达的东西——去追求幸福,不要执着仇恨,去充实人生,不要纠结失去。   我是一个活得很现实的人,偏偏又对理想人生念念不忘,所以我总是做着自相矛盾的事情——比如自己未必能做到的事情,却希望通过故事,至少让小说里的人物代我做到。   六岁,十六岁,二十六岁,三十六岁,分别是白家两代人的年龄。   二十年前,白瑾六岁,白安十六岁。   二十年后,白少起六岁,白长归十六岁,白瑾二十六岁,白安三十六岁。   六岁时候的白瑾是个被全家宠爱的小女孩,任性,还有点自私,否则她不会心满意足地享受着父亲给的爱,却忽视了父母之间的冷漠疏离,也不会毫无顾忌地扯破哥哥的谎言,并以语言进行威胁。六岁时候的白少起同样是个被全家宠爱的小孩,有些软弱,但他善良体贴懂得关心人。十六岁时候的白安明知道父母感情不和,却只想逃避,等他喜欢上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女,他选择的方式就是偷钱私奔,以至酿出大祸。而十六岁时候的白长归呢?他更糟糕,喜欢上一个坏女孩,但他懂得克制,并且在面对家庭问题时愿意主动承当责任,从不逃避。   我不想像一个教育专家一样谈论家庭和谐父母相爱长辈教育对儿童成长的重要性,我只想说——你看,我们的孩子们,他们是在成长的,他们是在努力变得更好的。   因此,不要怀疑生活前进的方向,不管你是像顾念宸那样经历过最穷途末路的人生,还是像我一样,不过经历了一场贫穷的考验,我们的生活必然都是向着一个更光明的方向,一点一点慢慢好起来的,只要我们还相信良善,只要我们还懂得忏悔,只要我们还明白珍惜。   (关于小说细节的地方,我就不一一指出线索了,反正在写作技巧上,我觉得这算是目前我节奏把握的最得心应手,悬疑的细节处处理得最好的一篇了,至于其他的嘛,哈哈,大家能看到这里,多少也还是喜欢的吧,谢谢大家坚持看完这个故事,我们下个故事再见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